兩世歡

第4章

終於,我成功了,又脫下外衣,將沈今安和自己綁在一起。


 


「沈今安,你振作點!」


 


馬匹行進,沈今安止不住地往下滑,無力感經由血脈漫向我的四肢百骸。


 


我知道他聽不見,卻還是低聲央求:「沈今安,你坐好,我真的沒辦法了。」


 


可一個這樣高大的男子,怎能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好端端地坐在馬上呢?


 


沈今安還是滑了下去。


 


姐姐坐著馬車而來,她站在我面前,狠狠地拍了下馬背。


 


馬受驚瘋跑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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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馬背顛簸,你們夫妻伉儷情深,便該由你親自背他回去。」


 


我沒時間和她糾纏,抹了把臉上沾的血跡,將沈今安背在背上,往將軍府走。


 


腦子中隻有一件事:我要把沈今安帶回去。


 


一定有人能救他的,他這麼好的人,怎麼會這樣就死了呢?


 


咬牙堅持之際,遠處傳來人群急切的腳步聲,我聽見有人高聲大喊:


 


「沈夫人,我來幫你。」


 


「我也來。」


 


有人推著板車,有人抱著棉被。


 


一人,十人,百人。


 


孤寂空曠的道路一下擁擠起來。


 


「你們這是.. 」


 


他們一邊回答,一邊將板車鋪好,將沈今安抬了上去。


 


「前兩年俺家唯一的母雞跑了,小將軍追了兩條街幫俺追回來的。」


 


「我之前在小將軍麾下做事,夫人別看我傷了一隻手,若不是將軍,我怕是這條 命都沒了。」


 


「我在大街上被偷了救命錢,也是小將軍替我搶回來的。說起來夫人和小將軍成


 


婚那日,我還去討了喜酒喝。」


 


「小將軍這麼好的人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夫人歇會兒吧,我們來,小將軍若是知道他睡著時你受了這樣的苦,定是要 心疼的。」


 


 


明明湧來了這麼多人,按常理,道路該被堵得水泄不通的。


 


但是沒有,所有人都有序地排在道路兩側,留出板車行進的空隙。


 


男子站在前面接力扶著板車往前送,老弱婦孺則默契地讓出位置,在後排合攏雙 掌虔誠禱告。


 


一來二去,竟比我在馬背上瞻前顧後那樣快了許多。


 


他們是這世道下最渺小無力的存在,要用盡力氣才能活著。


 


卻願意在有權有勢之人都避之不及的情況下,伸出他們被生活磋磨到粗糲的雙 手。


 


然後,凝聚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那樣強大。


 


今安,你看,有人來幫我們了。


 


像落單的鴻雁終於返回雁群,像江上的孤舟迎來了自己的船隊。


 


看見沈今安傷重時我沒哭,朝中同僚無一人來幫我時我也沒哭。


 


可現下,眼淚卻像洩洪般止不住地往外流。


 


「謝謝。」


 


謝謝還有你們。


 


我的沈今安原來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比我心中所想還要好上百倍千倍。


 


亂世可做殺敵軍的小將軍,盛世可做熱心腸的鄰家郎。


 


敵人怕他,百姓敬他。


 


這也要成為皇上罰他的理由嗎?我不服。


 


他明明這樣好,就算傷也應該傷在戰場上,可他偏偏從那樣險惡的戰事中一次次 活了下來,然後被自己人重傷。


 


當真諷刺!


 


17


 


沈今安穩穩地被大夥兒送到將軍府門前。


 


眾人自發跪地祈願:「小將軍這樣的善人,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願小將軍平安渡過此劫。」


 


婆母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見到這一幕險些站不住。


 


可她是見過大世面的,不過須臾便理好了心緒,命家丁將沈今安抬回房內。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被請了過來。


 


一個、兩個,出來時都垂頭喪氣。


 


「小將軍心脈受損,恕老夫無力回天。」


 


直到最後一個大夫,他處理了沈今安身上的血漬,皺著眉頭:


 


「小將軍除了皮外傷,還中了一種毒。」


 


「!」


 


我沒想到太子這樣狠毒,他根本沒想讓沈今安活。


 


「大夫可有解法?你要什麼將軍府都會給你,隻要你救他。」


 


大夫滿臉為難:「不是老夫不救,隻是這毒老夫從未親眼見過,隻聽師兄曾說在 醫書上見過.. 」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許師兄在太醫院當值,夫人若能將他請來,小將軍或 許有救。」


 


我聽說過這個許太醫,是個遠近聞名的醫癡,日日鑽研。


 


可為什麼是太醫院!


 


我眼眶怒得發紅,抽過沈今安的佩劍便要去闖太醫院。


 


「我今日就是綁,也要將許太醫綁來。」


 


婆母年邁,夫君傷重,我一定要將這個家撐起來。


 


婆母攔住我,輕歎一口氣。


 


「琉恩,不要衝動,你隨我來。」


 


到了婆母房內,她從隔間翻出一個做工精湛的盒子放在我的面前。


 


「打開看看。」


 


我伸手打開,看見了一個鐵鑄的文書。


 


「這是今安他爹殉國後,先皇賞給沈家的丹書鐵券,這麼多年從未用過。」


 


「你拿著它去,或許會輕鬆些。」


 


我抱著盒子沖向太醫院。


 


駐足在外間的百姓看見,又浩浩湯湯地要和我同去。


 


可我不能讓他們也陷入險境。


 


「你們做得夠多了。有些路,需得我自己來走。」


 


我必須成長起來。


 


寧琉恩,不許懦弱下去!


 


太醫院門口,寧璃施好似知道我會來,布了椅子坐在一邊:


 


「喲,妹妹來了啊,小將軍要死了?」


 


我沒理她,顧自往前走。


 


她身後一群侍從跑過來,人牆一般擋在我面前,攔住了去路。


 


寧璃施頭都沒抬,把玩著自己的玉甲:「別白費力氣了,沒有人能救他。」


 


「你什麼意思?」


 


「太子說了..!她終於抬頭看我,似乎想從我眼中看見期待的那份絕望,「小 將軍啊,藥石無醫。」


 


「寧璃施,你該死!」


 


我高舉手中的錦盒重重地朝她頭上砸去,一下、兩下。


 


「啊——」鮮血順著她的額頭往下流,她捂著額頭,痛得大喊。


 


「給我攔住這個瘋子!」


 


我丟了盒子,拿出裏面的鐵卷,呵斥道:「誰敢攔我!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 這是先皇禦賜的丹書鐵券!你們難道要想忤逆先皇嗎?」


 


「怎麼可能..」姐姐呆愣一瞬又尖叫起來,「她說謊!偽造禦賜之物罪加一 等,還不把她給我抓起來。」


 


那些隨從圍著我,卻有所忌憚,不敢進一步。


 


角落有個人弱弱開口:「她這鐵卷是真的,先皇賜卷給沈老將軍時,我在場。」


 


沒人再敢攔我,烏泱泱跪了一地。


 


我飛奔進太醫院,在藏書閣找到癡迷疑難雜症的許太醫,將一臉茫然的他帶回了 將軍府。


 


離開之際,我聽見寧璃施淒厲的喊叫聲:「寧琉恩,別掙扎了,沒人救得了沈今 安。」


 


「他一死,你們將軍府又算個什麼東西。」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消失在風裏。


 


到了將軍府,許太醫埋怨了幾句,又在把了脈之後興奮起來,兩眼放光:


 


「夫人須知,我雖曉得這種毒,卻從未親自試過,治與不治,還要夫人定奪。」


 


寧璃施說得沒錯,沈今安活的機會隻有萬分之一。


 


我的心重重一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字:


 


「治。」


 


許太醫拿出針灸袋,嫺熟地在沈今安身上紮了幾針。


 


室內靜得讓人發慌,好似過了半生之久。


 


終於,原本毫無動靜的沈今安嘔出一口鮮血,發青的面頰漸漸恢復血色。


 


我緊繃的情緒在這一瞬間轟然松了下來。


 


「果然有效。」許大夫喃喃自語,又喚小廝拿來了紙筆,大手一揮,寫下個藥 方。


 


「服藥三日,若能醒來,便脫離危險了。」


 


我趕緊喚丫鬟去煎藥,又聽見許太醫說:「三日後若小將軍醒來,還煩請夫人去 太醫院知會我一聲,我定要在隨身醫典上記上一筆。」


 


我應下,送許太醫出了將軍府。


 


18


 


幾乎是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沈今安三日,他終於悠悠轉醒。


 


「水...」


 


我扶起沈今安,將備在身側的茶水遞到他的嘴邊。


 


他直直地盯著我,嘴巴無意識地張開。


 


大概是我的模樣過於駭人,面色憔悴,髮髻淩亂。


 


我第二次看見沈今安紅了眼眶。


 


他嘴巴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將茶水放到一邊,替他掖了掖被角:「醒了就好,其他的話不用多說。」


 


三日一過,沈今安以飛快的速度好起來,不過十日便能扶著東西自己行走。


 


我的心安下來,這才記起許太醫當日的囑咐。


 


可我趕到太醫院時卻聽說,許太醫消失了,在兩日前那個電閃雷鳴的暴雨夜。


 


打掃的小廝在藏書閣發現了許太醫從不離身的醫典。


 


我恍惚地回到將軍府,意外見到了來找沈今安的禮王。


 


他留下一個背影,步履匆匆,進了沈今安的書房。


 


禮王是前朝皇子,國破後從亂葬崗爬了回來。


 


先帝為彰顯仁愛,留下他的性命,封為禮王。


 


聽說他深居王府,我也從不知道他和沈今安有什麼交集。


 


我心裏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他來將軍府,究竟所為何事?


 


果然,當天晚上,沈今安滿臉嚴肅地坐在床沿。


 


帶著一股風雨欲來的架勢。


 


我剛將門關上,沈今安便擰著眉開口:「太子,怕是要反了。」


 


「是禮王說的?」


 


沈今安點點頭,一下便反應過來我知曉了他今日同禮王見面之事。


 


「他說皇上多疑,雖表面當著百官的面罰了我,背地裏亦派了暗衛悄悄前往邊 疆。」


 


「禮王怎麼知道?」


 


沈今安將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想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他在宮中布的眼線跟上了 暗衛,發現暗衛被一隊人馬追殺,細查之後發現是太子的人。」


 


「太子瞞不了多久,若暗衛遲遲未歸,皇上勢必會起疑心。」


 


「所以,他隻能反。」我頭皮發麻,強裝冷靜地說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