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鶴歸汀

第230章

  他的睫毛覆蓋著湿漉漉的水霧,情緒激動至極,不禁生生吐出來一口血。

  江衍鶴笑了,聲嘶力竭地大笑起來,血痕沾在信上,和那圈暈染的淚痕融為一起。

  仁子沒有做出回答,隻是溫柔又憐憫地看著她。

  她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提醒他看信,已經是她做到極致的僭越了。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遠處傳來悠然的樊唱,是庭院裡吟誦的《心經》。

  佛經鎮壓不了他,他是渴望著和她一起在地獄裡沉淪的惡鬼。

  在無上的狂歡中,摧毀和窒息。

  “她居然活著.....她還活著啊!”

  江衍鶴倚著桌腳,撐起身,黑袍袖擺掃過地上的血。

  他沉重地呼吸著,青色的靜脈暴起來。

  悶悶地咳嗽了很久,嗓子沙啞到就快撕裂,卻拒絕了仁子的攙扶,艱難地爬到裝飾牆旁。

  盯著禮汀對此刻一無所知的照片看著。

  照片上的她,眼神好無辜,像純真的稚狐。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卻那麼致命。

  “汀汀,真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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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衍鶴理智陷入崩塌,渾身力氣被卸了幹淨:“好殘忍啊,活著都不願意來見我。”

  “她怎麼狠心,一點念想都不留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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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似鶴歸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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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禮汀尚在人間的下落以後。

  江衍鶴沒在京都待夠一小時,連夜就坐飛機回了京域。

  連天大雪,皑皑地覆蓋了全城。

  時值元旦,商店張燈結彩,節日氣氛濃鬱。

  飛機落地時。

  遠處鞭炮聲音震耳欲聾。

  雪還是簌簌落落地下著,好像下進了他的生命裡,一刻也不肯停歇。

  爆竹聲中一歲除,日歷換了新冊。

  文天祥說“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

  霍鴻羽和莫浠聽說江衍鶴回國。

  兩人司機都沒帶,開著超跑來機場接他。

  江衍鶴沒來任何行李,孑然一身。

  他已經出來了,正站在航站樓的指示牌下面抽煙。

  覆雪落在他的身後的長椅上。

  他看起來懶洋洋的,整個人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光影從背後的玻璃牆灌過來。

  就好像镌刻在某種藝術品上的浮世繪。

  平靜,冷漠,堅硬。

  “阿鶴,去哪?”

  霍鴻羽從副駕探出頭:“上車吧,就我和莫浠兩個人。”

  江衍鶴掐了煙,沒回話,徑直坐到了後座。

  良久,像是不適應車裡的暖氣,擋住唇,低聲咳嗽了一下:“亦莊。”

  霍鴻羽瞧他一眼。

  多年的默契,他心領神會地對莫浠說:“紅葉公館吧,他肯定想小汀了。”

  莫浠偏頭看霍鴻羽一眼,怨氣十足地踩下了油門。

  他一邊開車,一邊對他們幾個人的主心骨抱怨:“鶴啊,我今天晚上真的受夠霍鴻羽了。”

  “我公司開年會,冼薔給我約了一圈的小模特,林林總總十多位吧。我尋思霍鴻羽也入股了,帶他選美呢,他非要把孟絲玟帶上,結果這廂一個嫩模勾搭他,那廂就把孟絲玟氣走了.....”

  “這小子,鬧了一晚上不消停,喝著酒在我旁邊給他女人哭著打了幾十個電話......結果一天你落地,他立刻清醒了,拿上衣服和我一起來找你......我尋思他,一晚上作秀騙老婆呢。”

  “我這哪是騙她。”

  霍鴻羽無奈道:“孟絲玟啊,難哄地很,我們幾個高中不是去伊斯坦布爾一趟嗎,前兩天,和她去看海南的新房,尋思帶點東西去過冬,她找到了當時的照片.....有一張,高琬坐在我懷裡的。”

  莫浠哼笑了一聲,嘲諷道:“你被抓了?”

  “不是,當時的情景我還記得呢.....顧堅白非要去參加那個atv日落巡遊,最後隻剩下一輛車了,高琬又要玩,她又怕。當時塵埃鋪天蓋地,我就幫她擋了一下。”

  霍鴻羽憤憤不平:“這幾天,孟絲玟坐在床上看電影,我到旁邊,想陪她看。她扭頭問我,這個位置,高琬也坐過嗎?問我在陪她看電影的三十秒裡,想的是坐在我懷裡的高琬,還是她沒有那顆痣的樣子。”

  講到這裡,霍鴻羽實在忍無可忍。

  他搓了搓額角:“那時候青春期不懂事,高琬一直對我示好.....她突然就訂婚了,誰不煩躁啊,這幾年我早就把她的聯系方式拉黑了,孟絲玟一直為這件破事耿耿於懷,那我能怎麼辦?”

  莫浠笑了:“你也知道是破事啊,明知道高家看不上你當年那個德行,非要上趕著對別人高琬獻殷勤。”

  霍鴻羽猛地一拍車門,咬牙切齒地說。

  “不是,我說真的,現在高家求我和他們談合作,我他大爺的還看不上呢,別說程頤他哥死守著一件酒吧,他配跟我比?我不知道入股了多少家跨國企業,我爸還仰仗著我呢。”

  他餘怒未消,眼神裡卻溢滿溫柔:“我有時候真的不理解女人。”

  “孟絲玟總說,越愛我,越計較之前的事情,我他大爺的,也沒計較她之前迷戀江衍鶴啊。”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反正爺就是和她耗著了,前兩年老爺子不同意我和她結婚,我都已經和他鬧翻一次了......她現在有名了,新銳導演獎得了一圈,我和她出門她都不牽我,怕被粉絲認出來。”

  “現在老爺子也接受她了,她自己能幹又賢惠,八面玲瓏的,工作能力又強,我身邊的人都喜歡她,可她偏偏不和我好。”

  “我家老太太還說抱孫子呢,我都快三十了,我明裡暗裡給她準備的戒指,她都原封不動地還給我了。”

  “虧得她還願意和我上床,行,當我是免費按.摩.棒,覺得爺伺候得好唄。爺這輩子沒睡過兩個人,全栽在她身上了.....”

  莫浠年長他們五歲,不婚主義。

  他和父親的情人冼薔,還保持著曖昧關系。

  他知道霍鴻羽萌生出收心的念頭。

  見他絮絮叨叨了一路,蹙眉打斷道:“行了別念了,你剛手機震了一下,看看是不是她的消息。”

  霍鴻羽打開一看,果然是心心念念的人。

  【孟絲玟:回家收拾好了,睡覺。】

  【霍鴻羽:剛才吃醋了,是因為在乎我嗎?】

  孟絲玟回了個扇柴犬巴掌的表情包。

  霍鴻羽安心了很多。

  他嘴角微微上揚著,心裡感覺到一絲絲甜蜜。

  車駛入盤山公路,路燈的影子一圈一圈地劃過車頂。

  市區的鳴笛已經漸漸聽不到了,隻剩下朔風刮蹭車窗的聲音。

  江衍鶴的側臉,明明滅滅又歸於暗光,他仿佛什麼情緒都消餌殆盡,又恢復了不可揣摩的樣子。

  “咯吱——”

  隨著剎車在雪上的刮痕。

  車停在被大雪覆蓋的庭院。

  霍鴻羽也看到了那座禮汀的衣冠冢。

  “千裡孤墳,無處話悽涼。”

  心下一陣嗟嘆。

  孤山葬。

  他們都清楚江衍鶴這三年熬的多苦。

  最開始的一年。

  霍鴻羽眼睜睜看著他好兄弟不吃不喝,不斷進出醫院,殚精竭慮地來往意大利和國內。

  也知道江衍鶴守著空蕩蕩的房間,沉寂了三年,心無旁騖,仿佛埋葬了一切感情。

  “你們別下車,就在這裡等我。”

  江衍鶴孤身下了車,一步一步踏著雪,搖搖欲墜地向衣冠冢走去。

  他眼睛漆黑,沒有什麼湿漉漉的受傷眼神。

  堅定,狠絕,或者說瘋狂。

  他就這樣半跪下來,用手指瘋狂地開始刨墳墓上的雪。

  一下,兩下。

  雪一層又一層,漸漸見了土質。

  黑土混著白雪,獻血從手掌間滴落,逐漸把雪染紅了。

  泥土被雪壓得很硬。

  手指磕在上面,宛如觸碰冰面一樣,僵硬,麻木,失去知覺。

  疼痛,鑽心地疼痛,嚴寒滲入五髒六腑。

  “可是汀汀,這樣的疼痛,哪裡比得上你活著不要我疼呢。”

  不行,不能停,還要更深。

  把那個笑話一樣的木匣子拿出來。

  她看到我這麼狼狽,真的會滿意嗎。

  怎麼到處都是紅色。

  手掌已經失去知覺了。

  好多血,滾燙的血落在鋒利的凍土上,瞬間變成粘稠的冰。

  “江衍鶴!”

  “阿鶴,你在做什麼,你瘋了!”

  車裡的霍鴻羽聲嘶力竭地叫起來,驚慌的,恐懼的。

  “你為什麼要把墳給挖了,你清醒一點,怎麼回事!”

  江衍鶴不理會他們,隻是沉默這不停地刨著那座小小的土堆。

  他一句話都不說,可是誰都能看得到他的歇斯底裡。

  終於,那個小小的棺椁被他挖出來。

  然後被他親手破壞了徹底。

  “沒事了,沒死,沒死就好......”

  “這樣就不會衝撞到你了....風水什麼的....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著。”

  他顫抖著站起身來,眼睛裡蟄伏著煞氣的紅,可是又極其破碎的。

  不理會那兩個僵在原地的人。

  徑直回了屋。

  霍鴻羽大氣都不敢出,他扯了一下莫浠的衣袖:“禮汀,還活著?”

  莫浠顯然比他更疑惑,他有點茫然地轉過身。

  “剛才,阿鶴說什麼,他信風水?”

  過去江衍鶴什麼也不信。

  他無視十方神鬼,六殿聖壇不入,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從航海,醫藥,房產,物流,不靠弗洛伊德及超現實主義意向的束縛,也能做到行業標杆。

  他清醒地判斷股市風投,他對企圖控制他的勢力充滿反骨。

  可她離開以後。

  他相信又摧毀,拼湊又破碎,最後歸於混沌與虛無。

  “啪嗒——”

  深藍的火焰上跳動著紅光,吞噬著那張薄薄的紙。

  江衍鶴把去日本前寫完的遺書拿出來,打火機點燃,很幹脆地全部燒掉了。

  火星勾勒著細邊的紙屑散浸雪水上,消融成淺灰色的印記。

  天色開始一步步慢慢的擦亮。

  宅邸的屋檐前掛著細碎的冰凌。

  他感覺自己大腦一片混亂,宛如宇宙爆炸的星雲,新生與衰亡,亂糟糟的。

  當著兩人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