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救助指南

第3章

「不對勁。你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


「我看是你有問題,神神道道的。」我敷衍道,不願他在季晟面前多說,「你沒別的事了吧?」


耿樂笑罵我見色忘友,急著趕人。


我懶得理他,囑咐他平時沒事就多去看看叔叔阿姨。


老人還在的時候就多陪陪,不然等到……


他見我又開始說起這些事情,捂住耳朵就往病房外跑。


「耿樂都走了,你過來坐呀。」我伸手去拉季晟的胳膊。


他一反常態地掙扎,鼻梁上的墨鏡在拉扯中滑下來一半。


我停下動作,目光被他半遮住的左眼角位置吸引。


13


「你眼睛怎麼回事?」我的語氣冷冽。


氛圍一瞬間變得有些凝固。


他支支吾吾半天,隻是說他不小心撞到了。


我問他怎麼撞到的。


隻再往右偏移一釐米,他的眼睛就算病理性視覺恢復,也不能看見了。


他便不願意再開口。

Advertisement


心中的那一點點不明情緒,「轟」的一下被他點燃。


不顧扯疼傷口,一把將他拽到身邊。


病床因為劇烈的動作,不停發出「吱呀」的聲響。


我將他手中的導盲杖粗魯地丟到地上,擒拿姿勢把他雙手後綁。


撸起他的長袖和衣服下擺。


映入眼簾的是青青紫紫的磕碰痕跡,有些一看就是新傷,有些已經發黃,快恢復的樣子。


腦子裡的一根弦在崩斷邊緣。


手不自覺地想要去脫他的褲子,看看下半身是不是也有傷痕。


「你幹嘛!」季晟從驚嚇中清醒,不停扭動掙扎,「你……你再這樣我就叫醫生來了。」


同病房的病友紛紛側目,嘴裡嘀嘀咕咕,但也沒有阻止。


我聽見他的話,氣得笑出聲。


「去!你去叫醫生。正好把醫生叫來看看,你這一身的磕碰是怎麼回事。我之前還納悶,都已經入夏了,你怎麼天天還長袖長褲的。」


季晟慢慢地停止掙扎,低垂著腦袋,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像一隻被人捏住翅膀的蝴蝶。


美麗又脆弱。


激起人心底深處不可細看的惡念。


會是我想的那樣嗎?


14


「真的是我自己磕碰的。」


我不信。


「……我之前使用導盲杖的次數不超過十次,其中有幾次還是肖逸剛離開時,我在你家使用的。」


他的聲音開始哽咽,一滴眼淚落在我的手腕上。


燙。


我緩緩地放開他的手,將他的眼淚卷入口中。


又鹹又苦。


「那你之前都是……」我好像明白了,「所以這些傷痕,是你一個人在家和往返醫院探病時磕碰造成的?」


他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早晚都要經歷這樣的過程,我隻是比其他瞎子晚了點。」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你告訴我,我可以讓耿樂來我家。他這人雖然看著沒心沒肺,其實很靠譜。」


季晟重新把墨鏡戴上,搖搖頭。


「你可以管我一陣子,但也不能管我一輩子。以後我有錢做手術了,手術的成功率也不是百分之一百的。我總是要學會一個人生活,一個人照顧好自己。」


是啊,我好像也不能管他一輩子。


他笨拙地揉了揉發紅的手腕,繼續說道:


「肖逸讓我依賴他,信任他,離不開他,再……這段時間,我一個人在家想了很多,關於我和肖逸之間的事情。


「原來這樣的結局是早有預兆,隻是我不願意相信他會算計和背叛我。」


很殘忍,但是人都是這樣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


這樣也好,季晟需要成長。


苦難總是會追著那些已經不堪重負的ṱŭ̀⁽人,笑看他們在人生的泥潭裡掙扎,求助無門。


「小瞎子,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季晟抬起頭,茫然地循聲望向我。


我追問:「可以嗎?」


他木然地點點頭:「可以是可以,但——」


未說完的話消失在我的懷抱中。


我一隻手環住他消瘦的肩膀,另一隻手掌放在他的腦後,輕輕揉搓他的頭發。


明明脾氣那麼倔的小孩,怎麼頭發那麼軟呢。


15


出院那天,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電話查崗季晟。


知道我出院時間後,他堅持要來接我。


我好不容易把他勸服,讓他留在家裡等我。


打開家門的一瞬間,彩紙禮花「砰砰」兩聲。


「王……王靖宇,歡迎回家。」季晟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緊張,手中還握著放完的禮花筒。


「恭喜少爺出院。」耿樂半倚著門框,調侃我。


我笑著一拳打在耿樂肩上,關上身後的門


這種感覺太特麼好了!


「小心點,我扶你。」左手扶住季晟的胳膊,走進屋裡。


季晟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主動,愣了片刻才小聲道謝。


來到飯桌前,我發現餐桌上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肯定不是耿樂做的吧?」我忍不住問道。


耿樂朝季晟的方向噘噘嘴:「小瞎子。」


「你別叫他小瞎子。」


「切!就你能喊。」他陰陽怪氣地懟我,「你也不問問人家樂不樂意被喊小瞎子。」


「嘖!有飯吃還堵不住你的嘴?」我夾起一塊紅燒肉,塞進他的嘴裡,轉頭問季晟,「你做的?」


「啊,不是。」季晟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我還不太會做飯,就點了外賣。」


「差點嚇死我了,還以為你這個小瞎子開火了。沒想到你還挺聰明,點外賣解決了。」


季晟笑笑沒有接話,隻是低頭玩弄著手指。


我注意到他手上又添了新傷口。


等我們一起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季晟的動作比之前看起來順暢多了。


我懸著的心放下一半。


「咳咳。」耿樂捂嘴,故意咳嗽著。


我挑眉看他。


他用曖昧的眼神在我和季晟之間來回瞟。


我用口型警告他,不吃就滾。


他無趣地擺擺手,終於低頭認真吃飯。


時間不早了。


耿樂準備回家,他站在門外,叮囑我:


「明天上午 9 點,獄警會在 2 號門入口處的失物招領等你。找一個姓黃的警官。」


「知道了。」我點點頭,心情變得沉重,「耿樂,謝謝你。」


「少給我肉麻。」耿樂雙手插在口袋,漫不經心地說,「現在你一個人,該還的都還清了,以後給我好好生活,別特麼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


送走耿樂。


回頭看見季晟筆直地站在玄關拐角處。


「喲呵!光明正大偷聽啊!」我打趣他。


16


我和季晟老實地站在監獄的 2 號門,等黃警官帶我們去失物招領處。


昨晚他知道我要去監獄,非要和我一起去。


不問我為什麼去,也不問我去幹嘛。


隻是又梗著脖子站在我臥室門口,有一種勢必要跟著,否則就不讓我睡覺的決心。


算了,跟著就跟著吧。


反正拿了東西就離開。


「你看你滿頭是汗,讓你不要來,偏不聽話。」


我掏出一張不知道在褲子口袋放了幾天的衛生紙,「啪」的一下,貼在他的腦門上。


「你當我是僵屍,貼黃符呢?」小瞎子胡亂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把衛生紙丟還給我,「別亂扔垃圾。」


我忍不住失笑,這小瞎子現在還知道幽默了。


又等了十幾分鍾。


「你還能堅持住嗎?」季晟問。


「啊?」怎麼就輪到他問我這個問題?


「我是說你的傷口。」


「你還真把當成什麼易碎品了啊。」


我伸手拉過他的手,讓他摸摸我已經拆掉繃帶的傷口:


「瞧,都好得差不多了。」


季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我的皮膚上遊走,似乎在仔細確認我的傷勢。


他的指尖撫過我的後腰。


我不由自主地身體緊繃,酥麻感激得我汗毛都豎起來。


「你放心,我這副鋼鐵直男的強壯身板,還不至於被這點小傷弄垮。」我不得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季晟抿了抿唇,把手默默地從我的後腰拿開,背在自己身後。


「嗯,那就好。」他低聲道。


我感覺到他的情緒忽然低落。


正想詢問之際,一個穿著獄警警服的年輕男人從門內出來。


「你是王遠山的兒子王靖宇?」他問。


「對,我是。」我回答。


17


這裡是王遠山度過最後歲月的地方。


四周灰暗的走廊,昏暗的照明,無一不透露出這裡曾經發生過的罪惡和苦難。


季晟緊緊攥著我的手,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色。


我們來到了失物招領處。


前臺的警員見到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歉意:


「不好意思,是我們的工作失誤導致您父親的遺物沒有及時歸還。」


「沒關系。」我本來就不在意。


王遠山入獄前,把這塊價值不菲的手表留在了監獄的存放處。


他在獄中意外死亡後,存放處把他的所有遺物歸還給我們。


唯獨缺了這塊手表。


那時候我根本不想要任何關於父親的東西,所以也沒有和監獄那邊繼續聯系。


直到在我住院的時候,耿樂告訴我監獄找到了這塊表,


原來是被人錯誤地放到了失物招領,而不是服刑人員的物品存放處。


這些年耿樂背著我一直在詢問這塊表。


他勸說我,如果不想留著,賣了這塊表也能幫我減輕不少生活負擔。


就當是我父親死後,唯一能替我做的一件事情。


所以,拋下我們母子和留下一屁股債的事情,我難Ťũₗ道要輕易釋懷?


手表放在一個透明塑封袋裡。


我緊緊攥著手中的袋子,快步逃離。


陽光下。


季晟陪著我,一言不發地坐在監獄對面的公交站臺。


他手中的導盲杖規律地一下一下地敲擊在水泥路面上。


「現在感到無聊了?」我問他。


他晃晃腦袋,露出八顆牙齒:「不無聊。我正在給我的牙齒曬曬太陽,不然他們總和我一起待在家裡,也要發霉了。」


我啞然失笑。


好像開始期待小瞎子不是小瞎子的一天了。


「你治眼睛的手術一共要花多少錢?」


18


從監獄回來後,我背著所有人,找了一家地下典當鋪。


把王遠山留下的那塊手表典當了。


老板告訴我,錢可以當下結清,但需要留下我的聯系方式。


我沒多想,以為隻是普通的客戶登記,就把聯系方式留了下來。


隔天中午,我的門鈴響了。


透過貓眼,看見了一個許久不見的身影——劉老大。


他站在門外,神情自若,好像隻是來拜訪一位老朋友。


還好,季晟今天突然說學校有事,早早出門了。


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解釋這突如其來的訪客。


劉老大,道上人稱劉大刀。


年輕時以一把砍刀打遍整個區,兩年便坐上了老大的位置,一坐就是二十多年。


他見我開門,用看小輩似的神情笑了笑:「別緊張,我就是來Ŧùⁿ看看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謝謝劉老大關心,我最近一切都好。」我心裡冷笑,面上依然恭敬地答道。


我們在客廳裡坐下,氣氛有些壓抑。


19


王遠山當年因為賭球欠下巨款。


房子在我媽名下,我媽因為我,不願意用房子還債。


劉老大提出頂罪代替還債,死或者坐牢。


很容易的一個選擇。


沒料到,劉老大擺了王遠山一道。


頂罪換來的錢隻是償還了本金,利息落在了我和我媽身上。


劉老大從容地掏出一塊手表,戴在手腕上。


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我昨天典當的手表。


「你爸的債已經還清了,」劉老大開口道,「你也從 17 歲開始跟著我在道上混,出生入死好幾次,利息都抵消了。17 歲到 27 歲,你最好的十年都在我身邊,我也把你當半個兒子。」


我點頭,感謝他的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