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初

第2章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嗡鳴才消失。

沈霽識早就走了。

我抱膝坐在地上,渾身發抖。

明明是三伏盛夏,我卻冷得遍體生寒。

我沒了最後的庇護,安初愈發放肆。

帶著火星的煙頭在我腰間摁滅,將沾滿灰塵的鞋伸到面前逼著我舔。

爾後又以另一副嬌弱的面孔靠在沈霽識懷裡,撒嬌……

她就像個惡魔,佔據我的生活,讓我恐懼麻木。

時間變得毫無意義,每一個日出都是一次痛苦的提醒。

預示著我即將被新的深淵吞噬。

於是沈霽識決定帶著安初一起出國的那天,我自殺了。

浴缸都被染紅了,生命順著汩汩的鮮血一起流走。

就差一點……

我躺在病床上,從國外趕回來的媽媽哭得眼睛都腫了。

她逼著沈霽識和安初分手。

安初轉了學,而沈霽識也提前被趕到分公司去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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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生命為代價,棒打鴛鴦。

6

時間能撫平一切傷痛。

不再有人提起安初,仿佛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人總是意圖通過遺忘,來淡化從前的傷疤。

於是我忘記了很多,忘記痛苦,忘記被霸凌的那幾年。

我記憶力變得不是很好。

以至於後來再見到沈霽識,我甚至忘記了我們當初為什麼吵架。

隻是身體反應告訴我,我有些害怕他。

剛剛,沈霽識將安初名字脫口而出。

我才知道,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

那年安初轉學後,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沈霽識恨我。

他恨我當初自殺逼著他們分手。

他在報復我,而這一次我不想任人擺布。

我瞪著眼看他,一字一頓地反擊。

「隻要我活著一天,你永遠都不可能和安初那個賤人在一起。永遠。」

沈霽識抿唇,皺了眉。

我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的臉,等待欣賞他憤怒的表情。

「隻要我不和她在一起,你就會永遠活著嗎?」

「什麼?」

我懷疑他在故意裝蠢。

「好,我答應你。你也要遵守承諾,好好活著。」

他眼底濃重的情意沒有遮掩,如海水般波濤洶湧。

我心一跳,隨即一股無法抑制的惱怒湧上心頭。

事到如今,他還在戲耍我。

我從床上跳下來,想走。

腰間傳來一陣力,將我重新壓回在床上。

沈霽識隔著被子抱住我,語氣輕柔得像是在哄小孩。

「好了。折騰這麼久也累了,睡吧。」

我不聽,卻怎麼也掙脫不得。

後來終於是累了。

意Ţũ³識模糊間,我盯著沈霽識臉上的紅痕,心想,當年那巴掌總算是還你了。

7

我被囚禁了。

手機錢包都被沈霽識拿走了。

我開始砸屋裡的東西,對著家裡的監控破口大罵,可依舊沒人理會我。

砸累了,我盤腿坐在一片狼藉裡中場休息。

鬼使神差般,我又來到了沈霽識臥室。

打開ẗũₒ櫃門,從數百張照片中,我看到了另一個人。

照片中的女孩一襲白色長裙,笑容燦爛。

我卻忍不住瑟縮,因為我記得她在廁所扇我巴掌的樣子,面容猙獰。

從前不敢正眼看她,如今看到照片,我才發現。

安初的左眼眼尾處,有一顆和我一模一樣的朱砂痣。

這一刻,沈霽識這些日子有悖人倫的行為舉動都有了解釋。

他把我當安初的替身。

我不禁打起寒戰,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沈霽識就是個瘋子。

我張皇失措地退出臥室,在衛生間接了一盆水,從窗戶潑了下去。

電梯響了,隨後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門被打開,我沒有等來物業和罵罵咧咧的路人。

出現在門口的,是渾身都湿透了的沈霽識。

望見滿屋的狼藉,他面無表情。

卻看著我光著的腳,狠狠擰了眉。

他將我抱到臥室的床上,脫掉湿透的衣服後從浴室拿了毛巾給我擦腳。

他擦得很仔細,認真的樣子就像是在對待什麼玉盤珍馐。

我扯了扯唇角,譏笑出聲。

「假惺惺。」

男人充耳不聞,像個聾子。

我恨極了他這副樣子,表面看好似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私底下卻是個拿妹妹當替身情人的衣冠禽獸。

一杯熱牛奶照例遞到跟前,我一把奪過,反手潑在了沈霽識的臉上。

乳白的液體從頭發往下,順著臉嘀嗒嘀嗒落到地上。

這次我終於如願以償地在他臉上看到了別的表情。

沈霽識抬眸,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可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隻默默擦幹臉,去廚房又倒了一杯。

我想故技重施,卻沒能得逞。

沈霽識抬手躲過,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冷淡至極。

「不想喝?還是想我親自喂你?」

這毫無疑問是種威脅,而我一身反骨。

我繼續刺激他。

「沈霽識,把自己妹妹當情人。你真惡心。」

心中跳躍著無法言喻的興奮,理智被燃燒殆盡。

腦中有個Ṭűₙ聲音一直在叫囂。

激怒他,惹怒他。

沈霽識盯著我,眼神變得比剛才更加幽暗了一些。

他喝了口牛奶,隨即掐著我下巴吻了上來。

溫熱的液體掠過唇齒,渡到了我的口中。

一杯牛奶就以這樣的方式被喝光了。

鼻尖相觸,沈霽識伸手抹掉我唇角的奶漬,眼底閃著細碎的笑意。

「原來你喜歡這麼喝牛奶嗎?」

「渾蛋!」

我發了瘋,巴掌胡亂拍打在男人身上。

赤裸的上身被我指甲抓出道道血痕,他仍舊一聲不吭。

燈光下,一瞬銀光閃過。

是沈霽識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铂金戒指。

戴在這個位置意味著什麼誰都知道,另一枚戒指打算給誰更是不言而喻。

他竟然打算和安初結婚。

他要那個讓女人當我嫂子?

怒火灼燒理智,我發了瘋一般衝上去扯掉他手上的戒指,然後順著窗戶扔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在沈霽識臉上看到如此恐怖的神色。

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像是戴了許久的面具被人無情撕開。

他死死地盯著我,眉目間黑壓壓地透著陰沉,冷得滲人。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活不過那個晚上。

我仰著頭,等著迎接滔天怒火。

可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沉默地下了樓。

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跳進那個如同冰窖的噴泉水池,一遍又一遍地彎下腰摸索。

看著他寂寥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心底莫名有些悶悶的。

不過一個戒指而已,有那麼重要嗎?

安初那個女人哪裡值得他這麼做?

左手伸到燈光下,手指光禿禿的。

這一刻,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

我想將另一枚戒指戴在我的手上……

8

似是真的生了我的氣。

沈霽識整整一個星期都沒有回來。

即便是這樣,他仍舊不肯放我出去。

每天都有阿姨上門做飯,打掃衛生。

給我熱牛奶。

每次喝完,我都很困。

我懷疑沈霽識給我下藥了。

為了懲罰我的不聽話。

察覺之後,我開始躲著監控,然後趁阿姨不注意,將所有牛奶悄悄倒進馬桶。

乳白的液體順著水流被衝走,我心底又開始有了隱秘的期待。

不知道為什麼。

我總是期待看到沈霽識憤怒的樣子,看到他因為我皺眉的樣子。

就好像,隻要將所有目光都放在我身上,他就沒有精力去看別的女人了。

這樣他就永遠都找不到安初……

我的小動作被發現了,阿姨給沈霽識告了狀。

當天晚上,沈霽識就回來了。

隻是我沒想到的是,這次並不是他一個人。

安初穿著一襲紅裙,親昵地靠在沈霽識的肩上。

「沈念,好久不見。」

她紅唇親啟,如同惡魔低語。

臉上掛上淺笑,和高中扇我巴掌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沈霽識站在陰影處,皺著眉斥我。

「為什麼要把牛奶倒掉?

「你從來都學不會聽話,我不要你了。」

安初睨了我一眼,長臂攀上男人的肩頭,男人回握住她的腰。

兩人很快就糾纏在了一起,吻得難舍難分,像發情的狗一般。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沈霽識脫下她的高跟鞋和絲襪,然後將人抱進了我的臥室。

我想跑,可很快又被男人抓了回來。

他強硬地將我拉到門口,讓我聽他們歡好了一整夜。

我靠著牆坐下,耳邊隻聽得見女人歡愉的叫聲。

不知道是做給我看的表演,還是沈霽識本就那麼厲害。

她叫的聲音很大,刺得我心頭一陣鈍痛,窒息得喘不過氣。

不知道過多久,屋裡的動靜總算消停了下來。

晨曦透過窗戶照在我臉上,開門的聲音將我吵醒。

安初蹲在我面前,脖子上布滿吻痕。

她笑了起來,臉上盡是歡好後的媚態。

她身上穿的吊帶睡衣是我的,也是沈霽識在浴室用過的那條。

胃裡一陣反胃,腦子就像要爆炸了一般。

我伸手,想把衣服扯下來,卻被她輕松躲過。

安初站起身,提著裙擺在我面前轉了一圈。

「沈霽識親自給我穿上的,好看嗎?」

「這是我的……」

「你的?」

安初笑了,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她彎下腰,拍了拍我的臉。

「現在是我的了。不僅是裙子,連你哥,也是我的了。」

她伸出手,無名指上戴著的,是一枚和沈霽識一模一樣的戒指。

「沈念,我要和你哥結婚了。你來給我當伴娘好嗎?

「一定要來哦!畢竟你也不想自己的裸照傳遍各個社交圈吧?」

她眼睫彎彎,笑起來的樣子看起來人畜無害。

可我卻隻感到毛骨悚然。

頭劇烈地痛了起來,胃裡一陣痙攣,讓我忍不住想吐。

情緒在失控,痛苦和憤怒交織。

耳邊有個聲音一直在叫囂。

殺了她,殺了她。

恨意讓我失去理智,我好像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

我忍不住崩潰大叫,藏在手中的美工刀刺向了安初的胸口。

早該這樣做了。

早在七年前,我就該殺了她……

9

太可惜了,應該再快一點的。

冰冷刺骨的水淋在我的臉上,我忍不住瑟縮,心底感到有些遺憾。

沈霽識出來得太及時。

他擋在安初身前的一瞬間,我竟然條件反射地收了手。

我沒想到,他竟然能為安初做到這種地步,連死都不怕了。

真是戀愛腦。

……

看我不再掙扎,沈霽識關了噴頭。

用毛巾擦幹了我的臉。

大概是安初沒能滿足他。

他掐著我的下巴,兇狠地吻了下來。

一股液體漫過唇齒渡了過來,嘴裡一股牛奶味。

見我全部吞下去,沈霽識長長舒了口氣。

然後沉下臉,聲音中染上幾分慍怒。

「你還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明明答應過我會好好活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然聽到他在哽咽。

這次牛奶的效果來得很快,困意席卷了我。

眼皮漸漸變得很重,身體中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流走。

耳邊男人還在喋喋不休。

太吵了。

我把手遞到沈霽識跟前,想堵住他的聒噪。

「我的手流血了。

「哥哥,我好疼啊……」

男人瞳孔一縮,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視線變得模糊,失去意識前,我聽到了沈霽識焦急的呼喚。

「安初,別睡!」

我苦笑了一下。

可是哥哥,我不是安初啊……

10

我一直覺得死才是真正的解脫,活著除了痛苦和麻木外毫無意義。

但老天好像和我槓上了。

我連死都死不了。

眼前是潔白的天花板,湧入鼻息的是醫院熟悉的消毒水味。

左手手腕處纏著繃帶,我試著動了動,結果疼得抬不起來。

細微的動靜將身旁的男人吵醒。

像是幾天幾夜沒有合眼,沈霽識嘴唇泛白,眼裡滿是紅血絲,看起來憔悴又滄桑。

他按了床頭的呼叫鈴,醫生護士來給我做檢查。

「血都換了個遍,每兩年就來這麼一出,哪有這麼折騰的?

「日子還那麼長,年輕人想開一點。」

醫生嘖嘖嘆氣。

我不置可否。

我連死都不怕,現在沒有誰想得比我更開了。

病房裡是死一般的沉寂,沈霽識靠過來蹭我的臉,像隻可憐的小貓。

「算我求你,心疼心疼我吧……」

他吻過我的發間,語氣卑微又帶著祈求。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仿佛被刀割了一下。

嘴裡泛起苦澀,我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

媽媽來醫院看我,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沒人能想到,曾經在商場上叱咤風雲、雷厲風行的女強人,竟然在五十多歲就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

她坐在我床邊,解悶似的念叨著。

一會兒嘀咕我有心髒病,醫生說我應該活不過十八歲的。

一會兒又讓護士記得別給我喝牛奶,我乳糖不耐受,喝了會吐。

我聽了隻是笑笑,我知道她這是又犯病了。

我沒有心髒病,最愛喝的就是牛奶。

也不對,牛奶我現在也不愛喝了。

因為沈霽識總喜歡在裡面給我下藥,喝了我就困得想睡覺。

……

11

醫院充斥著痛苦。

在這裡,更多的竟然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țṻₑ病房外傳來哭聲,我呆呆地望向窗外,看著一片枯葉隨風落地。

心想,他們不該死,該死的應該是我才對……

沈霽識明顯不這麼想。

他牢牢守在我旁邊,寸步不離。

一堆又一堆的文件送進來,病房成了他的另一個辦公室。

補品成堆成堆地吃,我感覺自己好像都胖了。

醫生又來給我做了個檢查,然後開了出院證明,讓我回家好好休養。

依舊是沈霽識來接我,回的還是他那個大平層。

我沒有反抗,我實在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