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芙蓉

第2章

在我們搬到京城的第三年,父親為了拉攏權貴,硬逼著馬術不精的趙氏和貴夫人們打馬球,夫ŧŭ̀⁹人從馬上摔落,摔傷了腿,從此便很少出門管事。


我曾以為她也是被父親迫害的可憐人,可後來我在王府受折磨時,她跛著腳專程來王府找我。


「當年老爺多寵你娘那個賤人,說她美豔動人。可如今呢?她在黃泉下,她的女兒和她一樣是低賤的妾室,而我的女兒嫁給了探花。人啊,究竟隻有活著,才能是贏家。」


隻是夫人啊,究竟因果輪回。


今日,我便讓你瞧瞧,活著未必就能做贏家。


管家眼瞧著無法攔我,嘆了口氣去找夫人。


沫如坐在炕邊拍手叫好:「雪蓉,你幹得太漂亮了!就得這麼收拾這些人。」


我看著手中剪好的鴛鴦窗花,低聲說道:「這就好嗎?還遠遠不夠,才剛剛開始。」


比起前世我受的苦,還遠遠不夠呢。


前世,我被扣上「不知廉恥」的罵名後,父親與我斷了關系。


人人都贊嘆姜家清流,不藏汙納垢。卻不知姜府,便是最齷齪骯髒的地方。


我被帶進王府後,過得生不如死。


因我寧死不從,被打得渾身是傷,傷口裡灑滿了粗鹽,秦穆讓我跪在冬夜的院裡,一盆盆的涼水從頭頂灌下。


涼水化著鹽,疼得我渾身直冒汗,冷得我止不住打顫。每澆一盆水,他便問一遍:「願意伺候本王嗎?」我搖頭,再來一盆水。如此反復,直到我暈過去。


有時他心情好,會讓我在一旁看他和其他女人親熱。


我低頭不看,他便擰著我的下巴罵我:「你個賤人,本王花了二十萬兩,買不來你的一次點頭?」

Advertisement


見我不回話,他手下一用力,將我整個下巴卸了下來,看著我合不攏嘴,他才滿意地回到床上。


我被他足足折磨了兩年。


這兩年裡,姜雨芙嫁給了探花,父親升了官,就連趙氏也敢跛著腳出門了。


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在一個下雪的冬日,秦穆到我房裡,一把將我從床上拖起:「本王最後一次問你,可願意?」


我一口帶著血的痰啐在他臉上,他怒極,將我重重摔在地上,我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震得發麻,胸口堵得有些吸不上氣。


「拉去扔了。」


我被扔在了亂葬崗,身旁都是腐爛的屍身和白骨,我強忍著惡心一點點從坑底往上爬。


我要報仇,為我的煙兒和翠蘿。


為我自己,為我被辜負的信任。


在王府被那樣折磨,我一直強迫自己清醒,我必須活著,才能報仇。


我阿娘臨死前握著我的手叮囑:「活著,就有希望。」


阿娘說,她這一輩子是走不出姜家這座宅子了。但是她希望我能走出去,為自己活著。


「你若覓得良婿安穩一世自然是好,但若上山做姑子、下水做漁娘也不錯,隻要你自己舒坦,阿娘在地下便能安心。隻一點,你答應阿娘,千萬別做妾,活得沒尊嚴沒體面。」


可是阿娘,我還是被父親賣給人做妾了。


那是我的親生父親啊,他也曾抱過我,哄過我,喂我吃過肉脯,帶我抓過麻雀。


他在下雪的日子裡高興地抱著我舉過頭頂:「雪蓉,你瞧下雪了ťü₆,你出生的那天也下了這樣大的雪,你就像個雪娃娃一樣晶瑩剔透,爹爹便給你取名雪蓉,雪中芙蓉。」


「走咯,爹爹帶雪蓉去堆雪人咯。」


父親隻有我和阿姐兩個女兒,我們一夏一冬,是他的一對玉水芙蓉。


我永遠記得那天,紛飛的雪花中,父親抱著我轉圈圈,我高興得仿佛天地間都是我的一樣。


隻是到底為什麼,一切變成了現在這樣呢?


好像從父親升官,我們搬到京城那一年起,一切就都變了。


父親越來越貪戀權勢和錢財,起初我以為他隻是被物欲橫流的京城蒙蔽了雙眼。後來我才明白,他心底裡本就渴望這一切,隻不過到了京城,他心底的欲望和貪念才無法控制冒出了頭。


如果我能活下來,我定要撕開父親那張偽善的面皮,讓世人看看他真實的嘴臉。


我要讓姜雨芙把我受過的苦難,全部經歷一遍。


但是,我真的好累啊。夜越來越深,我的身體已經失去了知覺,我流了好多好多血,我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多爬一步了。


我趴在坑邊,看到漫天迷人眼的大雪中,有個白團飛奔而來,似乎是匹馬,又似乎是個人。


我沒力氣再辨認了。


我最後抬眼看著落在我衣袖上的雪花,和那年宋初年給我剪的窗花一樣。


我想起來今日早晨聽到王府下人說,宋初年成了本朝最年輕的協辦大學士,當之無愧的大紅人。


果然,是能入閣拜相的人。


他應該很慶幸,沒有被我拖累吧?


我的眼皮越來越重,再也撐不住了。


阿娘,對不起。


我成了妾,也沒有好好活下去。


閉眼前,那個白團好像奔到了我身邊。


隻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生在大雪飄落時。


也死在了大雪飄落時。


8.


但許是上天也憐我,讓我重生了。


「不是說要去上香嗎?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沫如吃完一顆香梨後拉我起身。


我把那張鴛鴦窗花夾在書中:「好啊,我去找宋初年,一起去。」


他說過,及笄這日要送我一份大禮,今日他必定回來了。


我恨透了他的負心。


可我必須得去找他,隻有他,才能震懾得住秦穆,讓他不再打我的主意。


宋初年雖是庶子,但天資聰穎,聖上惜才,他從小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和皇子們一起讀書。十歲上就幫聖上解決了幾個治理大難題,是滿朝公認的未來宰輔。


因得聖上庇護,縱使是秦穆,也不得不給他幾分薄面。


所以,我得找他,好好地利用他來幫我辦事。


這次,宋府的門很快就開了:「姜姑娘先到偏廳吃會兒茶,想來公子也快到家了。」


「他去哪兒了?」


「河南水患嚴重,公子昨天夜裡被傳進宮商討,這會兒還沒回來。」


我點點頭:「那我下午再來。」


我和沫如結伴在山上散心了半日,思緒卻一直飄在遠處。


宋初年不在府上,等他回來聽說姜府的情況後,會怎樣?


像從前一樣,在我面前戴著偽善假意溫柔的面具繼續演戲?


還是和前世一樣,痛斥我姜府家風差,會拖累他,與我斷了聯系?


那我寧願他先演著戲。


回到城裡時,日頭剛剛下山。


時間和前世差不多,我再次叩響宋府的門,管家一臉歉意:「公子,還沒有回來。」


我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宋初年的時間線應該和前世沒有出入,這個點他人不在家,那當時傳話給我要與我斷幹淨的人,是誰?


9.


我正在發呆時,煙兒扯了扯我的衣袖。


宋初年從馬車上下來,快步走向我,每一步都讓我緊張又揪心。


兩年沒見過他了。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一身白袍風度翩翩,晚風拂起他的衣角,讓我想起來了喜歡上他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傍晚,向來穩重的他爬上樹幫我摘下了風箏。


隻是他的性子,似乎反倒不如前世沉穩?


從前他雖喜歡我,也與我私下定了終身,但在有外人時,他從不表露自己的情緒,不顯山不露水。他說喜怒形於色的人,在皇帝身邊難得長久。


因此,姜雨芙一直不知道我和他的事情。


直到那次宋初年給我送青玉镯子被姜雨芙看到,知曉了宋初年喜歡的人是我後,她便開始設局害我。


可是今天,我在他臉上看到了慌張。


走到我身邊時,他一把將我攬進懷裡,一手抱著我的腰肢,一手輕撫著我的發髻。


「雪蓉,雪蓉,太好了,你在這裡。」


宋初年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下蠱,我恍惚間甚至想要原諒他。


但我很快清醒過來,笑道:「你知道我家的事了?擔心我是嗎?」


他點點頭,眼裡帶著一絲疼惜。


「我昨晚歇在宮裡,早起惦記著你的生辰,可聖上不放我走。是我不好,今日我若是早些去姜府,你也不用獨自在生辰這日面對這一切。」


他眼裡的關切好真實啊。


我心裡暗自嘆服,隻怕南街最好的戲曲班子也演不過他。


我裝出一副後怕的模樣:「可是,秦穆的目標似乎是我,他得不到我定會再想法子。」


宋初年不帶猶豫地開口:「我明日便去姜府提親。隻要我們定下親事,他也不敢胡來。」


我反問道:「你還要娶我嗎?不在乎我有那樣的姐姐?」


宋初年聲音輕柔:「當然不會,她是她,你是你。」


「那若今日被玷汙的人是我,你還會娶我嗎?」


我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個我心裡一直不願意去觸碰的痛點。


宋初年突然扳著我的肩膀,神情肅然:「會。我心裡清楚你是什麼人,斷不會被流言風語所左右。你在我眼裡,是最幹淨的。」


人啊,刀子沒有捅到自己身上,那張嘴當然是可以胡說八道的。


「不怕我會毀了你的前程?」我繼續問道。


宋初年突然笑道:「不怕,聖上若因此不讓我做官,那我便帶著你去遊山玩水,快活一生。」


在我及笄這日,宋初年演了幾出戲,都很精彩。


撒了很多謊,但沒關系,我已經知道真實回答了。


10.


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從前在王府沒睡過一個安生覺,導致我現在閉眼難眠。


天蒙蒙亮時我才睡著,睡不到半個時辰,煙兒叫醒了我:「大姑娘回來了,正在花廳和夫人抱著哭呢。」


我趕去花廳時,姜雨芙雙眼紅腫地抽泣著,趙氏握著她的手抹淚,父親則是面無表情地坐在主位出神。


我朗聲笑道:「妹妹還未恭賀阿姐有情人終成眷屬呢,今日特地為阿姐準備了一份賀禮。」說著我讓翠蘿呈上一個木匣子。


裡面放著一個憨態可掬的瓷娃娃。


「這是我昨日去清音寺為阿姐求來的福娃娃,能保佑女子早得貴子。阿姐得王爺喜愛,日後若能再生個孩子,哪怕是妾,也能得一份安穩。」


我這話專戳姜雨芙和趙氏的肺管子。


姜雨芙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搶過瓷娃娃就砸在了地上,放聲哭道:「父親,您得為女兒做主啊。」


父親面色緩和了下來,姜雨芙進王府,到底他也有份。


父親正要開口,管家就來報了:「宋府遞了帖子,上門提親。」


我笑著看向姜雨芙:「今兒可真是喜事成雙,阿姐回門,我議親。」


這句話對姜雨芙殺傷力極大。


一個妾,哪兒來的回門之禮?


她定是和秦穆達成了某種協議,回來害我。


隻是更戳她心窩的是,宋初年要娶我,上門提親,三書六聘,明媒正娶。


姜雨芙嘶吼了一聲,聲音刺耳,像是被困住的野獸。


隻是窮途末路,再無法子。


「先把大姑娘帶下去,雪蓉,你也先去屏風後等著,我去迎宋府的人。」父親急急吩咐道。這個時候,他可不想讓昨天剛剛丟了人的姜雨芙壞了我的好事。


父親心裡很清楚,秦穆他已經得罪了。


如今能傍上宋初年的話,日後多了個靠山,自然是好事。


況且宋初年名聲在外,能在昨日發生那樣敗壞家風的事情後來提親,無疑是在給姜府撐門面。


父親自然喜歡極了。


我從未見過這樣殷勤的父親,對宋家人始終笑著,客氣至極,生怕對方一個不高興,不說這門親事了。


我坐在屏Ṭű̂ₘ風後看宋初年,他眼裡滿是笑意,似乎,是真心的?


這場親事,定在了十月初八,兩個月之後。父親怕再生變故,想要越早越好。


那日臨走前,宋初年送給我一本書:「這對窗花我已經剪好了,如今隻盼著早日能與你共剪西窗燭。」


書裡夾著的窗花,是一對並蒂海棠花,夾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一頁。


我心裡的恨意似乎消磨了那麼一點點。


宋初年,你怎麼總是有辦法,讓我對你心動?


11.


沒多久,整個京城都知道了宋初年與我定親的事情,秦穆也沒再來打擾過我。


那日姜雨芙回家,果然是被他送來打探消息的。


得知我定親,聽說當晚姜雨芙就被秦穆吊在房梁上打了一頓。


趙氏聽聞後哭了五回,暈了三回,扯著父親的衣袖求他去把姜雨芙接回來。


父親沉默了許久,來問我:「宋初年,可有法子把你阿姐從王府接出來?」


「她是不檢點,敗壞門楣。但到底是我的女兒,從小疼著長大,如今看她這遭遇,爹爹也心疼。你去求宋初年幫幫忙好嗎?」


姜雨芙不過挨了一頓打,父親就急得要找人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