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與少女

第3章

而我隻能站在圈中,聽著鋪天蓋地的,人們對我的歧視與鄙夷:


「天吶,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不是破壞今日的慶典嗎!」


「黑發代表黑暗,她是被光明詛咒的人!」


「她會帶來不祥的!她怎麼有臉出現在這裡啊……」


這幾天,我曾以為自己短暫地擺脫了曾經的噩夢。


可原來,一旦我揭下兜帽,露出真容,依舊是不為這個世俗所接受的怪物、異端。


我看著面前的人們落在我身上的,或鄙夷或驚恐的目光,視線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隻是下一刻,周圍突然變得安靜起來。


這時,一陣黑暗突然罩住了我的大半張臉。慢慢地,我的視線逐漸聚焦,落在了我面前,高大男人的胸口處。


是邪神,祂伸出骨節分明而修長的手,將兜帽再次戴在已經呆住的我的頭上。


被黑暗包裹的那一瞬間,我感到安心。


而周圍的人,似乎被定住了般,維持著剛剛的動作。


我伸手,輕輕拉了拉邪神的袍角:「我想離開這裡。」


邪神淡淡垂眸,不發一語。


但很快,等我再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身處另一個地方了。


「這是哪裡啊?」我疑惑地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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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隨便停在這。」看你這個人類被區區穿行術嚇得眉頭緊皺,隻能停在這裡。


邪神面無表情地想了下。


12.


我到處望了下,直到發現頭頂上,寫著「瓦亞鎮」的大牌匾。


這是一個安寧的小鎮。


與聖城的繁華不同,這裡人煙稀少。


偶爾有兩三個結伴的人匆匆前來,走進前方不遠處的一家店裡,眉眼間皆是興奮和期待。


我忍不住望了眼身旁的男人:「我也想去看看。」


「隨你。」對方吐出冷漠孤傲的兩個字。


於是我們也去了那家店。


走進來才發現這是一個茶館,裡面已經坐了許多人。


而斜前方的高臺上,坐著一個儒雅斯文的男人,正拿著一本書翻看著。


我進去找了個地方坐下,順便將旁邊的一個椅子也拉開。


我緊了緊頭上的兜帽。


見座下人滿,臺上的男人笑了,然後起身,對著觀眾席紳士地鞠了一躬。


然後緩緩開始講述故事……


臺下今日來了很多年輕的姑娘,於是男人便講起了一個個纏綿悱惻,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


當講到故事中的男女主為了彼此,不顧自己的生命時,一旁的邪神冷笑地嗤了聲:「愚蠢的人類,才會為情愛所絆,還放棄本就短暫的生命,愚蠢可笑至極。」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說不出來。


的確,高高在上的邪神,擁有永恆的生命,沒有什麼,能在他漫長的生命中留下哪怕一小道痕跡。


邪神,怎麼會有愛呢?


而我這個從小沒有感受過愛的人,也沒有資格去評判有關愛的話題。


雖然我也為故事中的男女主蕩氣回腸的愛情所感動,但我明白,我這輩子,是沒有那個機會和幸運的。


更何況,我即將做一件,瘋狂得,可能讓我萬劫不復的事情。


我們在那座茶館,從下午坐到傍晚,聽完了別人的故事。


13.


今天是第十天。


夜幕降臨時,邪神帶我回到了那個陰暗潮湿的小閣樓。


隻是當我雙腳剛接觸閣樓的木地板,還沒站穩,脖頸便被一隻冰冷的手掐住。


俊美的邪神附在我耳邊,幽幽開口道:「十天到了,準備好獻上你的靈魂了嗎?」


我忍住內心的顫抖,故作鎮定地對上男人的雙眸:「說好的十天,現在還差一會兒。更何況,您不想擁有一個完整而純淨的靈魂嗎?」


邪神冷漠地盯著我,頗為耐心地等著我的下一句。


「我想沐浴淨身後,再獻上我的靈魂給您。」


邪神松開了我的頸,但冰涼的指腹又落在了我的發端,繞著發尾捻了捻,隨後又輕輕觸到了我的耳垂。


祂的嗓音沙啞且暗,仿佛情人般的呢喃:「那便依你。」


祂垂下眼睑,窗外月光灑落,我的背後已經滲出了冷汗。


我連忙去準備沐浴的事宜,燒了熱水。


幸好小屋裡還有個屏風。


將熱水倒入浴桶後,我望了眼屏風外面,背對著我,一動不動地,如雕像般立著的男人。


我緩緩褪去衣衫,踏入浴桶中,水花泛起的聲音,很快被淹沒。


我摸出那把早已準備好的小刀,往潔白瘦弱的手臂上劃了一道,鮮紅的血瞬間湧出,我輕輕貼近……


鮮血的味道淡淡彌漫在空氣中,邪神的感官何其敏銳,瞬間發現了不對。


高大的邪神轉身大步走來,抬手直接揮開了屏風,暴怒地俯視著我:「你在幹什麼?你竟敢騙吾!」


我衝他笑笑,卻不說話。


高傲而又潔癖的邪神,喜歡將純淨而完整的靈魂直接從人的肉身剝離。


而現在,因為難看的傷口,我可能會失血過多而亡,也許會導致靈魂也不再完美無缺,邪神如何能忍呢?


我伸出另一隻手,安撫似的拉了拉祂,試圖讓祂與我平視。


邪神破天荒地,順從著我的手,俯身靠近我。


是時候了,我忍著傷口的劇痛,傾身吻上邪神的唇。


看著一向高高在上的邪神,因為我突然的動作而微僵的樣子,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甚至有些可愛。


忽然,我的背後搭上了一隻手,將我攬住。


對方顯然食髓知味,加深了這個吻,難舍難分般。


看著祂眼中愈發深沉的欲望,我恍然想起,邪神是欲難平的,邪惡神明。


是時候了,我狠狠一下咬破了邪神的唇,一個帶血的吻。


與此同時,我開始念起咒語。


那一瞬,邪神原本晦暗的銀瞳,恢復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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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結契,她竟妄想讓高高在上的邪神,淪為她的僕人……


14.


結契的咒語我已經念到一半了,可我突然猶豫了,我真的要這麼做嗎?


祂本可以永遠高高在上,自由地享受永生。


如果我強行和他結契,祂也會因為主僕契的牽制,而失去這一切。


長生我並不羨慕,可自由是一件多麼美好而重要的事,我在小閣樓的十八年,在莊園外的十天,有深刻的體會。


我感覺身體越來越冰冷,失血過多導致的暈眩越來越重,念到倒數第二句時,我戛然而止。


或許,我本就不該出生,就像他們所說,我是被光明拋棄的人。


我根本無法頂著我的黑發黑瞳,大方地走在陽光下,走在人群中。


我是異端,是不祥之人。


而邪神,縱使他有萬般惡,可我這一生,最快樂自由的十天,也是他給予我的。


書上說,大人們通常會教育小孩子,要做誠實善良的人。


我想,這一次,我應該做個守信的人,我既答應了用我的靈魂,換十天的陪伴。


我應該守諾。


我這樣的人,也許本就會墮入萬丈深淵。


就這樣死去,忘掉一切吧。


就算我的靈魂會被邪神拿去,但這些於我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我隻是,很累很累了。


邪神似乎也詫異了一瞬,為什麼我沒有完成結契的咒語,明明成功就在眼前了。


但下一瞬,在我的意識陷入無邊黑暗前,隻看見邪神那張暴怒近扭曲的俊臉:「卑賤的人類,別再讓吾看見你,否則,吾一定捏死你。還有,吾不會再接受你的召喚。」


15.


我是被閣樓下面的叫聲擾醒的。


我皺緊眉頭,從床上坐起。


在我企圖將邪神拉下神壇後,我,竟然還活著!


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內側,清晰的痛感傳來。


這不是夢,我真的還活著。


我連忙抬起被小刀劃過的手臂,卻發現手臂是光滑的,且沒有一點傷口。


是祂嗎?很難想象。


樓下來人還在叫我,我連忙穿好衣服下樓。


原來是管家派來叫我的女僕,她告訴我:「夫人和貝芙卡小姐回來了,莊園最近會有一件大事,你隨我一同去前廳幫忙布置。」


我便跟著前往了。


我在前廳搬花盆時,貝芙卡走到了我面前,對我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卻隻說了句:「給我好好幹活。」


我低頭,搬著花盆去了其他地方。


我這幾天,都在和其他僕人一起收拾著莊園。從他們的口中,我斷斷續續地拼湊出一件事——羅頓家要和霍斯德侯爵聯姻。


顯然,羅頓家就貝芙卡一個小姐,那應該就是貝芙卡和霍斯德好事將近了。


而且,聽說對方要求跳過訂婚,直接在下下周結婚。


沒人比我更盼望那天到來,盼著貝芙卡趕緊嫁出去。


同時盼望著那天,趁亂逃出莊園,永遠不再回來。


因為再不走,洛蘭夫人說不準將會把我打發給誰。


16.


這段日子沒人找我茬,兩周的時間過得很快。


明天就是貝芙卡出嫁的日子了。


我剛幫完忙,走在回小閣樓的路上,我也要趕緊回去收拾好東西做準備了。


前方不遠處就是熟悉的閣樓,我不由加快了步伐。


突然,一塊沾了藥水的手帕突然從背後捂住了我的口鼻,我陷入了昏迷。


等我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


我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布滿紅色而喜慶的房間裡,周圍滿是精致奢靡的裝飾和擺件。


而我被綁在梳妝臺前的凳子上,嘴裡被塞了塊厚實的帕巾。


貝芙卡就站在我後面,透過梳妝鏡,我看見了她得意的笑臉。


她說:「父親竟然要我去和那個該死的霍斯德結婚,你知道嗎,那個老男人已經折磨死了三位妻子,比父親還要年長。可誰讓我是羅頓家的小姐呢。」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按壓,不過隨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停止了對我的繼續摧殘:「說起來,你要感謝我,因為我告訴父親,你也是羅頓家的女兒呀,讓你替我嫁過去剛好,那好歹是位侯爵呢。


你不是很羨慕我嗎?現在,我就給你這個機會,讓你成為羅頓家的『小姐』,嫁過去。」


我奮力地掙扎了下,無果。


這時,旁邊另一道成熟的女聲響起,是洛蘭夫人:「黛爾啊,你不用擔心,你父親那,我已經跟他商量好了,你隻用放心替你妹妹嫁過去就好。」


隨後,貝芙卡拿出一管針劑,對著我的手臂扎了下去。


我想那應該是會使骨頭軟化的藥物,因為那一針之後,我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


隻能任由她在我臉上塗塗抹抹,接著為我蓋上了面紗,穿上了她的嫁衣裙。


接著在一路顛簸輾轉後,我被扶著走進了一個地方。


我估摸著,我應該是已經被送到了霍斯德侯爵莊園裡的住處。


我能感受到身體的意識正在逐漸恢復,應該要不了多久,這個藥效就能散去。


送我到這裡來的人,約摸是覺得我肯定逃不出這座莊園,替我解開了束縛著我雙手的繩子。


更何況我是代替貝芙卡來成婚的,等會兒若是霍斯德侯爵發現新娘是被綁來的,恐怕會多生事端。


很快房間安靜下來,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想動動身,再伸手將罩在頭上的面紗取下,但目前,就連做這個簡單的動作,我都抬不起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內心爬滿了恐懼,如果……如果今天我逃不出去的話,以後就會永遠困在這個新的囚籠中,或者說,死在這個囚籠裡……


據說霍斯德侯爵與皇室關系密切,因此縱使他已經死過三位妻子,當他提出要與羅頓家聯姻時,維德也隻能答應。


因為維德是不敢得罪侯爵的,更何況是一位與皇室成員關系好的侯爵。


隻是,貝芙卡是他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兒,他許是真的心疼她。


所以維德同意了將我這個拿不上臺面的私生女,用來替代他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比他年紀還大的老侯爵。


我徹底對那個隻是生了我的男人,死心。


若可以選擇,我絕對不願再來這個世界。


我恨他們,我從未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