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得感情的太後

第2章

我又舉了舉快要凍僵的手,晃蕩著他的玉佩,「所以這個你到底還要不要了?」


他低頭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我,「阿蓉若是喜歡,就當個見面禮收著吧,不用非得還的。」


 「你這意思,欠我的那七十兩是打算賴賬,不準備給了?」我道。


他一愣。


大概有生之年沒見過在亡母送葬當天還記掛著討債的姑娘。


但我沒有法子,我還得活下去,我娘走了,我在蘇家的日子隻會更難。


聞照無奈道:「阿蓉你可知,這塊玉佩你若拿去典賣,七百兩也賣得了。」


他真的好純真,一定是喝牛奶長大的吧?


我道:「城中哪個當鋪老板不是眼尖識貨的主兒?何況這玉佩上頭有你聞家的徽記,我一個孤女拿去典賣,不被抓起來才怪。」


 「到時候就算他們認出我是英武侯之女,少不得也要問問玉佩的來歷。」


 「不管我怎麼說,我倆可能都要被扣一個私相授受的罪名,給全京都的人吃瓜。我臉皮厚習慣了倒是沒什麼,連累了聞公子你就不好了。」


他一思忖,「怪我思慮不周了,但我今日出門實在沒有帶銀子,不如還是先欠著?」


我點頭,「不過我每日要加五分的利。」


他笑道:「行。」


 「但是,」他道,「大冬天的,我京都百姓何來的瓜吃?不應季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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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所謂『瓜』,就是風言風語、傳聞的意思。」


他很是受教。


聞府的馬車說話間就來了,他十分有數,沒有將我直接送到門口,選了個離侯府不遠的拐角將我放下。


我在臨下車前將大氅脫還給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一路的想法說出來。


我道:「聞公子,你人傻錢還多品行也不錯,我能秘密跟你拜個把子嗎?」


他:「啊?」


那神情,好似我要跟他拜個天地一樣。


那塊玉佩我到底沒還,也沒去典賣,而是妥善將它藏了起來,連同我娘那件紅衣。


 5


我以為我的生活會一如既往,每日在蘇芷韻母女淫威下狗苟蠅營,直到我十八歲成人,由她們隨便找戶人家將我發落出去。


宅鬥中的炮灰大都是這個下場。


沒想到我娘去世半個月以後,邊疆傳來了我爹戰死的消息。


據說這一場仗明明是我強敵弱,肉眼可見的躺贏,但我爹不知為何,瘋了一樣往敵人刀口上撞,攔都攔不住,鐵了心要找死似的。


人拖回大營時已經不行了。


聽說他喊了一夜的「紅衣」,在天明時斷了氣。


我娘的名字就叫紅衣。


由於他在我成長過程中缺失得厲害,導致我對他的印象很薄弱。


隻記得他模樣好看,我走在街上回頭率高,還得謝他遺傳得好。


記得他胡子特別扎人,還尤其喜歡抱著小時候的我往他臉上蹭,他喜歡把我高高地舉起來,口中喊著「蓉蓉飛起來啦」「蓉蓉飛起來啦」。


或者把我扛在他肩膀上滿院子撒歡兒,跑累了就去院角葡萄架下數葡萄。


公主來了以後嫌那架葡萄不美觀,叫人拔了,栽了她喜歡的紅梅。


有一次我爹好不容易回來,神秘兮兮來到別苑,送給我一條造型別致的項鏈,跟蘇芷韻的一模一樣。


他站在門口,將那條綴滿各色寶石的項鏈戴在我的脖子上。


 「喜歡嗎?」他把當中一塊玉墜翻過來給我看,「上頭刻了你的名字,蓉蓉,爹爹親手刻上去的,妹妹那條沒有哦。」


我歪頭看著他,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麼。


難道他以為這樣我就該竊喜,然後對他感恩戴德,天真問他爸比你會唱小星星嗎?


他看我沒什麼反應,不禁有些黯然,欲言又止了一陣,問我:「你阿娘最近還好嗎?」


我拉著他的胳膊,「爹爹你何不進來自己去問問她,你進來呀。」


堂堂一條漢子,一國的將軍,令敵軍聞風喪膽的三軍統帥,邁不過一道淺淺的門檻,他道:「不了,爹爹走了,蓉蓉你不明白,爹爹不敢見你娘親。」


所以他在我眼中從來不是英雄,他就是個慫包。


他隻是我娘一個人眼中的英雄。


後來蘇芷韻的項鏈被她玩丟了,找到我這裡見了我那條,非說是我偷了她的。


又說我擅自在上頭刻了名字,是故意惡心她,公主便以此為由將我和我娘又「教訓」了一頓。


而那時我爹又不在家。


看,他自以為對我和我娘的那些好,到頭來都是對我們的變相傷害。


他從來不知道而已。


他隻感動了他自己。


我是該恨他的,可是為什麼,在得知他死訊那一刻,傷心還是大過了痛快。


昭武三十一年臘月二十三,我十七歲生辰過去十一天,還有七天就是闔家團圓的年,我在這一個月裡,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父親,徹底成了一個孤兒。


 6


上元節剛過,太後不舍得女兒吃苦,迫不及待召遠寧公主和蘇芷韻回宮住。


這算開年以後我聽到的唯一好消息,我高興得一夜沒睡著。


盤算了一夜如何在這兩隻走了以後,合理把侯府和我爹留下的遺產變賣了,該做買賣做買賣,該隱姓埋名隱姓埋名,早日奔小康。


我要看看我娘呆過的山,我娘趟過的河,海闊憑我躍,天高任我飛。


我前所未有地開始盼望快點長大成人。


如果非要帶上一個同伙……同伴,聞照是個不錯的選擇,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去。


我甚至都想給自己出本書,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侯門庶女的逆襲之路》。


萬萬沒想到我高興早了。


遠寧公主為了彰顯她主母的慈悲,在外人面前把自身形象朝「偉光正」靠攏,以「留我一個孤女在府中怕我難以為繼」為由,讓我跟著她母女倆一同進宮。


我:「?」


 ≠¥№‰βɡ¥#RÊÌÆ我還逆襲個屁。


 6


就這麼,我被帶進了宮。


期間沒一個人來問過我是否願意。


太後和公主一樣不待見我,原想將我隨便安置了,給口飯吃,餓不死就行,但蘇芷韻一句姐妹大過天,就把我留在了她的偏殿。


她扯著太後的袖子撒嬌,「皇祖母,姐姐從小同我形影不離,照顧我照顧慣了,若是將她與我分開,她會哭死的。」


她回過頭來看著我,稚嫩的臉龐巧笑倩兮,「你說是不是呀姐姐?」


伺候就伺候,美化成什麼照顧,我皮笑肉不笑,「是啊妹妹,我現在就想哭了。」


我抱著我一小包行李跟著蘇芷韻她們一大幫人到絳雪軒安置,晚間梳洗時,她坐在床上褪了鞋子赤著腳,歪頭看著我。


我道:「別說了,咱都懂。」接過小宮女手中的洗腳盆。


我蹲在她腳邊時,她居高臨下對我講:「蘇芷蓉,你最好弄清楚自己位置,你隻配做我的腳底泥,明日去學宮,你若是還像在侯府那般招搖,看我怎麼治你。」


太後特意去跟當今聖上說,讓蘇芷韻去聖上為各貴族子弟創辦的學宮一同聽課,無非是看蘇芷韻已有十五歲,再過幾年就要選婿,想著提前替她先張羅起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我屬於沾了「偉光正」的光。


 7


學宮位於承明殿,次日我同蘇芷韻一塊去報到,由於蘇芷韻臨行前覺得自己妝容不妥,非要重新畫過,畫完了還要重選衣服首飾,我倆不出意外地去遲了。


到時教習先生已經持卷開課,我倆不出意外地引來眾人矚目。


或許這就是蘇芷韻想要的結果,咱也不知道,反正她迎著齊刷刷的注視嬌羞低頭一笑,尋著個平時與她要好的貴族小姐身旁的空位子,聘婷坐下了。


她後頭就坐著聞照。


聞照看我進來時,還高興朝我點頭致過意。


室內座位一個蘿卜一個坑,我尋摸半晌,好不容易看到教室最後頭角落靠牆處有個空位,於是趕忙過去,對堵在空位旁的少年道:「這位兄臺,麻煩你讓讓。」


此言一出,在場大半人都朝我看了過來。


不過我當時沒有注意,隻陷在沒有座位的窘迫中,畢竟先生被我和蘇芷韻中斷,我不坐下,他也沒辦法繼續講課。


少年——我將來同桌的他,一身簡便玄色綢衣看不出身份,倒是有個削瘦的肩膀和一頭黑長秀發,他背對著我好似在看窗外,走神走得理所當然。


我又叫了兩聲,他還是一動不動。


我不由感到惋惜,怪不得人人都有同桌獨他沒有,歧視殘疾還真是不分時代,「好端端一個人,竟是個聾啞的。」


我這句話說完,在場另一半人也朝我看了過來。


那少年亦回頭,冷冷看著我,「你說什麼?」


我看清他的面容,心下一震。


他長得真是不賴,隻是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豹子一樣,令人望之生畏,不敢與他對視。


我道:「原來你能聽見啊,那麻煩你讓讓,我要進去坐。」


全班人都等著看他如何反應。


他猛地站了起來,站起來我才發現他比我高出一個頭,在逼仄的桌椅間與我距離相近,特別有壓迫感。


我怕他要打我。


就見他挪出一步,給我讓開了。


我聽見遠處的先生明顯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就是枯燥無聊的講課時間,我對「之乎者也」完全不感興趣,但我盡量聽,人,尤其是女人,在這個時代沒什麼都不能沒有文化。


那少年,我的同桌,我沒來之前他原本是對著我座位的方向看窗外,我來之後佔了他的視野。


他明顯不願意正過身來看旁邊別的同學,但又不能一直看我,於是他選擇了趴下睡覺。


即便如此,先生都沒有來管他。


根據我的經驗,囂張成這樣的,要麼是學霸,不學也能考第一那種不是人的人,要麼就是學渣,無可救藥,被家長和夫子同時棄療了。


我猜他是後頭那一個,原因是我無意瞄了一眼他的課本,沒有哪個學霸把字寫得像鬼畫符似的潦草,而且他還在課本上畫小王八。


很久以後我不得不拍拍人事不省的他,「兄臺。」


他動了動,枕著胳膊扭頭看我,睡眼惺忪。


我道:「放學了,我要出去。」


他環顧教室一圈,發現人已經走光了。


他開口,「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


我:「……我半個時辰前就叫了啊,你睡得太香,怪誰?」


別人都有小廝書童給收拾文具書本,他卻跟我一樣自己收拾,不過我是卑微,他可能是勤快吧。


他邊收拾邊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道:「下次記得大點聲兒。」


我:「……」


我道:「你還打算繼續睡覺?」


我本意是叫他稍微學點兒,能來這裡的孩子除了我非富即貴,都有家產或者爵位要繼承,有點文化不吃虧。


但這樣的叛逆少年應該都不聽勸,得哄著說,於是我道:「我喜歡你的眼睛,這麼好看的眼睛你老閉著它不讓看怪可惜的。」


話一出口我自己都覺這個理由扯淡,孰料少年被定住了一般,也不高冷了,愣愣看著我。


半晌,提著書箱大步流星走了。


我也不知他這是幾個意思。


這時一隻手輕柔按在我肩膀上,回過頭來是聞照。


多日不見他仍是帥得發光,我兩眼一亮,順手從書箱裡掏出一個小算盤。


 「先別說話,我算算你欠我多少利息了。」


聞照踉跄一下坐在我面前,有些無奈看著我,「你……隨手帶著算盤的?」


我低頭狂算,無暇理他,點點頭,「不行嗎?四九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