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暮

第4章

「我知道你喜歡我很多年,我也同樣喜歡你很多年。」他垂下眼睫,目光定焦在我的唇上,緩緩低下頭。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我雙手一推,力氣沒控制住,有些大。


他喝了酒,身形不穩,跌進了江水裡。


清醒過來後,我忙去扶他。


他渾身是湿漉漉的,眼眸深不見底,看不清喜怒,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沉默地僵持了好一會兒,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房卡遞給我,然後大步走了,在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


我死死捏著房卡,看著他的背影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若是以前,我肯定毫不猶豫地跟上他的步伐,可現在,我隻覺得羞恥和憤怒。


我喜歡了這麼久的人,竟然一分手,就拿我當排解寂寞的工具。


回到家,我關掉了手機,將自己埋進被子,仿佛躲進了另一個世界。


一宿的痛定思痛後,我決定和方湛劃清界限,還有江辭。


早上,方湛在樓下,和往常一樣來接我去上班。


我全程沒有說話,直到快到公司,我才醞釀好情緒,對他說道:「方湛,我知道你是因為林沫才和我在一起,但現在江辭和林沫分手了,你不用再幫她盯著我了,不管怎麼樣,謝謝你這段日子對我的好,有這段體驗,我還是很開心的。」


他緊張地看了我一眼,在路邊停下車子,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後,認真地看向我:「餘安安,第一次和你見面,是林沫安排的,我並不知情,認識你是意外之喜。我想和你在一起,也從來不是因為林沫。」


我看著他一張一翕的唇,內心湧現出一種無力感。「方湛,林沫不是說等她和江辭穩定了,你就不用理我嗎,他們現在已經分手了,你不用這樣。」


他突然明白了什麼,忙拿出手機打開和林沫的聊天頁面,「你看,我已經沒有再主動找過林沫,她確實是讓我追你,可我沒有答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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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手機翻了兩下,上面確實有昨天截圖上的對話,但方湛中間拒絕的話被刪除了,隻留下後面的一個好。


從最近的聊天能看出,方湛已經在和林沫保持拒絕了,兩個人之間的對話越來越言簡意赅。


我將手機還給方湛,內心泛起更難以言喻的苦澀。


江辭竟然幼稚到挑撥離間,竟然偽造聊天記錄,難道就為了讓我接受那張房卡嗎?


他已經這麼無恥了?


「方湛,林沫恢復單身了,你……」我突然意識到,剛剛那段話,方湛隻注意到我的情緒,並沒有在意江辭和林沫分手這個事情。


他打斷我,牽起我的手,神情專注,目光熾熱,耳尖豔紅,「餘安安,我喜歡你。」


空氣仿佛停止流動了一般,我靜靜與他對視,看著他的臉一點一點紅透。


「餘安安,我一看見你會忍不住開心,每天都在期待和你見面,任何瑣碎的事情,和你分享起來都會覺得有趣,我想照顧你,想陪伴你,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這種心情說起來太復雜,我表達不好,你願意多花點時間去了解下嗎?」


他一口氣說完後,呼吸有點喘,眼睛裡蒙了淡淡一層水光。


我抿著唇,放在膝蓋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在抖。


「方湛,趁我去北京的這段時間,我們再互相確定一下好嗎?最後一次了。」


過往的很多年,我們的心中都藏著一個人,現在他們都恢復了單身,我想我們應該考慮得更深刻一點,把心清空,而後愛人。


如果不能,那不如再等一等。


「餘安安,我等你。」他鄭重地說道。


8


坐上去北京的飛機之前,我拉黑了江辭所有的聯系方式。。


一切像是變了,又像是沒變。


到北京的第二天,林沫找我,「安安,我真羨慕你。一個男生喜歡你喜歡到不敢擁有。」


她說的是江辭嗎?


我猶豫了一會兒,準備回她時,卻發現她已經把我刪除了。


看著手機上的紅色感嘆號,我心裡有點感傷。


江辭這些年,傷害的女生,又何止我和林沫。


他身上那股危險和脆弱混雜的氣質,格外招女孩子喜歡,而他卻把這些喜歡,當做遊戲的樂趣。


什麼喜歡我,怕不是想到了新的玩法吧。


想到這裡,我突然醒悟過來,從前的我,天真地把江辭這種行為,理解成他不成熟,為他找上各種借口,現在我終於肯承認他沒有那麼好了。


我搖了搖頭,不願再多想。


課程很滿,日子過得很充實,我每天都在和方湛互相喊加油,他最近的工作量特別大,視頻的時候,整個人看上去很疲憊。


但他對我依然保持著關心。


這讓我內心有點溫暖。


一天晚上下班回家,我剛和方湛打完電話,他告訴我工作已經到了關鍵節點,馬上就能完成了,突然肚子一陣絞痛。


我手忙腳亂地找胃藥吃,可卻無濟於事。反而越來越劇烈。


不敢拖延,忙打了 120。


到了醫院,醫生說是急性闌尾炎,要手術。


我慶幸自己果斷,但當躺在手術臺上,望著冰冷的白熾燈時,內心還是生出了委屈和恐懼。


做完手術後,我一個人躺在病房發呆。


一個陌生號碼突然給我打電話,我沒多想,點了接通。


「安安,公司要派人去國外出差半年,我去嗎?」手機裡的男人低聲問道,聲音裡的期待很明顯。


這聲音我太熟悉了,是江辭。


我忍著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比較平靜,「江辭,這是你的事。」


沒想到他這麼敏感,察覺到了我語氣裡的虛弱。「你怎麼了?」


我沒有接話。


好一會兒,江辭才開口,語氣不太好,「你現在什麼都不願意跟我說了嗎,餘安安,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你都不要了?」


「是的,我不要了,江辭,你不要再打擾我了。」我率先掛了電話。


心裡五味雜陳,想給方湛打電話傾訴一下,但又害怕影響到他,畢竟這會兒,也是他事業的轉折點。


在疼痛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已經是早上。


手機上有很多個未接來電,有方湛的,還有各種陌生號碼。


想來應該都是江辭,他還真是能折騰。


我挑了方湛的電話撥打過去,關機了。


沒多久,我的同事給我打電話,接通後,卻是江辭的聲音,沙啞疲憊,像是一夜沒睡一般。


「安安,我們做回朋友吧,你不要討厭我。」


「沒有必要了。」


話音剛落,我就看到方湛踏著晨光出現在門口,整個人熠熠生輝,連凌亂的發絲都透著一種朝氣。


我有一瞬間慌亂,忙掛掉電話,無措地看著他,「你怎麼來了?」


他疾步衝進來,放下電腦包,眼圈紅紅地盯著我,「幸好江辭告訴我你出事了,不然你就打算一個人住院嗎?餘安安。」


原來昨晚江辭聽出我聲音不對,就去找我的同事打聽,知道我住院後,他生氣地跑到方湛公司,同正在加班的方湛大吵了起來,按方湛的話來說,要不是保安及時趕來了,江辭可能會動手。


「你工作怎麼辦?不是說到了關鍵地方嗎?」我看著正在認真研究我病例的方湛,問道。


他頭也沒抬,漫不經心地說道:「沒事,還有同事呢。」


我急了,拉住他的手,「那是不是升職的機會也給別人了?」


他動作一頓,緩緩抬起頭看著我,眼神清澈見底,帶著少年人的赤誠,「餘安安,所有事情中,我永遠優先選擇你,無關利弊。」


我心猛地一跳,臉頰變得滾燙。


「不過升職還是沒問題的,我可是要努力掙錢和你結婚的。」他突然笑了起來,揉了揉我的腦袋,「我一直在加班趕進度,就是想著早點來北京見你,餘安安,我好想你啊。」


聽到結婚的一剎那,我心似乎停跳了幾拍,被一個人計劃進未來的感覺,很幸福。


「我也好想你,方湛。」


9


方湛和公司請了個長假照顧我,直到我出院,也沒回去。


白天他陪著我去上課,晚上陪著我回酒店,看著我做功課。


在陌生的城市,我們像一對普通小情侶一般出入。


轉眼到了課業結束,要返程。我極度不舍,同時心裡也有了決定。


飛機落地,我在出口看到了江辭,他身邊站著我的女同事。


方湛明顯也注意到了,他飛快握住我的手,不動聲色地拉近與我的距離。


「安安,這裡。」女同事熱情喊道,「江辭知道你今天回來,非要過來接你,你們這友情也太好了吧。」


我蹙起眉頭,不悅地看向江辭,「怎麼回事?」


江辭別開頭,不敢看我,「我想見你。」


「所以你就接近我同事,打聽我的消息?」


我不寒而慄,心裡像是壓了一大塊石頭般難受。


「沒什麼好羨慕的,我和他已經不是朋友了。」我看向同事,認真地說道,「你不要被他騙了,他可能對你的好,都是另有所圖。」


說完,我拉著方湛快步離去,連多看江辭一眼都不願意。


方湛看在眼裡,嘴角的笑容忍得十分辛苦。


我白了他一眼,悶悶不樂道:「我真沒想到,他竟然對我同事下手。」


他靠在我肩膀上,低聲問道:「餘安安,我和林沫已經斷得很幹淨了,現在我們是不是都算考慮清楚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握住他的手,用力點了點頭,「方湛,我們在一起吧,這次不因為任何人,隻是因為你是方湛。」


他抿著唇,笑得眼裡全是星星點點的亮光,「因為你是餘安安,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


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像一幕幕過往,被我們徹底拋棄。


趁著方湛還有幾天假期,我帶著他回到我的老家參加同學會。


江辭沒來,聽班長說,他出國了。


看來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吃完飯,班長組織我們去讀書時最喜歡去的許願臺。


我強行拉著江辭來這裡陪我許過願,那時他嘲諷我幼稚。


方湛看其他人都在激動的尋找自己曾經的許願牌,他悄悄問我:「你是不是也有?」


我笑著點了點頭。


他連忙跑到懸崖邊的紅色許願牌中翻找,許久後,他找到一塊微微有些褪色的許願牌。


上面稚嫩的筆觸寫著:「餘安安喜歡江辭,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餘安安,你把他改掉吧。」他期待地看著我,聲音帶著些撒嬌的意味。


我翻出馬克筆,認真地將江辭兩個字塗掉,然後改成了方湛的名字。


改好的那一刻,我惡趣味地想著,下次要是換了個人,我是不是又要來改一次了。


但轉瞬一想,每次談戀愛都奔著永遠去,挺好的。


重新放下牌子時,我注意到原本我牌子掛的地方,那後面有一個牌子, 上面整整齊齊寫著:「江辭喜歡餘安安,想永遠和她在一起。」


看牌子的色澤, 也是很有年頭了,不比我的這個短。


一瞬間,我有些恍惚。


方湛突然湊近我, 語氣別扭地來一句:「這人字寫得挺好看啊。」


林沫指了指旁邊另一個男生,「這是方湛,我最好的朋友。」


「(江」他別過臉, 看向遠處籠罩在雲霧的山巒, 淡淡道:「走吧, 我還想去別的地方看看。」


我順著他的話說好,沒走幾步,他氣呼呼地跑回許願牆,找到江辭那個牌子, 仔細認真地把江辭名字全部塗黑,然後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改完江辭的還不夠, 他又把我的那塊找出來,把江辭的名字塗抹得更黑了才滿意。


我看著他的側臉, 心裡全是甜味兒。


這種幼稚我清楚, 是隻有面對喜歡的人才會出現。


像個小孩子一樣, 小心眼又不講道理,自私得想全部擁有。


從老家離開的那天, 我收到了一封信。


打開一看,是江辭寫的。


筆跡瀟灑, 透著一股凌厲。


「安安,我是個懦夫,明明那麼喜歡你,卻始終沒有膽量擁有你, 我害怕久處生厭,你離我而去,更害怕你看透我的本質,瞧不起我。隻有朋友,是永遠安全的距離。


可我太貪心了,當你真的準備不喜歡我, 要把我當成普通朋友時,我覺得難過極了。


你的幸福從此與我無關, 而我, 從此不會再有幸福。再見安安,對不起, 安安。原諒我沒辦法祝福你。」


看完信後,我長長嘆了一口氣。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卻換來這個結果,隻能說明, 我和江辭從來不是合適的人。


方湛同我爸爸一起從巷口的小賣部買酒回來, 兩人有說有笑,儼然一對父子。


我衝過去挽住方湛的手臂。


他看到我手上的信,表情微微一變,「怎麼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 「故事結束了。」


江辭結束了,以後,是屬於我和方湛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