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小啞巴

第4章

任憑言溪月怎樣言語刻薄,人前人後叫他「小啞巴」,他都毫不在意,甚至無動於衷。


直到言溪月發現了事情真相,她不僅當場潑了溫憐卿一瓶汽水,還同他斷絕了朋友關系。


由此,她成為了項聿沉的朋友和「監護人」。


出於愧疚和補償,初中開始,言溪月就對項聿沉的愛護和照顧到了狂熱的地步。


為他出頭打架,替他婉拒情書。


嘗試教他說一句完整的話,一年四季不缺席地陪他去看心理醫生。


上了高中,晚自習加長,她都要等在項聿沉班門口,等他一起回家,問他今天班上有沒有人欺負他。


項聿沉自閉沉默,但不是沒有心,更何況言溪月是第一個對他這麼好的人。


在言溪月長年累月的「攻勢」下,他把言溪月放進了心裡。


青春懵懂時,不隻是朋友同學,甚至各家的長輩都說——


他們小時候就常見面,長大了肯定是互相喜歡,才會如此形影不離。


項聿沉對此沉默,言溪月也沒有否認。


直到那年高二,聞瓚轉學來此,一臉冷漠孤傲的模樣讓言溪月心動多年無法自拔。


她不停地追隨聞瓚。


項聿沉就此成了他們二人身後的那一個影子,默默相隨。


許是多年養成的習慣,項聿沉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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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著言溪月不再對他關注過頭、反而恰到好處的腳步。


一路踏過沉默的青春期,來到了熱情似火的夏季。


項聿沉當時怎麼也不會想到,十二年的沉默人生,就像是一場歲月漫長的浩劫,隻為了遇見一個讓他自願敞開心扉的高馬尾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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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薄憐木那年,項聿沉十八歲,碰上疫情爆發。


彼時,他戴著口罩,在搖晃高大的樹蔭下,安靜沉默地排在長長的檢測隊伍裡。


有個投機取巧的大爺可能是瞧他身前個子矮矮的女生好欺負,趁人多雜亂,插進了女生前面。


馬尾高揚的女生好聲好氣地勸他去後面排隊,大爺卻罵罵咧咧和她說起尊老愛幼,甚至佯裝被女生推倒碰瓷。


事情一下鬧得很大,大爺滿臉皺紋裝起可憐,管理人員來詢問怎麼回事,雙方各執一詞,最後,所有人都看向了女生身後的項聿沉。


那時的項聿沉還隻能斷斷續續說出詞語和短句。


管理人員卻很執著地問起他整個事情的經過,汗水立馬浸湿後背,他幾乎說不出一句話。


女生情急之下轉過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她的眼睛如貓眼般獨特閃亮,充滿吸引力蠱惑著他:


「哥哥,你再說一次好不好?」


「你剛剛說了是他的錯,對不對?我根本就沒有碰到這個大爺,明明是他插隊,現在還想耍無賴來碰瓷我!」


項聿沉幾乎有一瞬間在她身上看見了言溪月的影子。


是那種求助時,自然而然會變得嘴甜又親昵的大膽性格。


但他知道,她們又完全不一樣。


因為薄憐木握著他的手,有細微的顫抖。


眾目睽睽下,圍觀群眾的好奇與打量,大爺聲嘶力竭地痛喊。


她在害怕,可她還是很勇敢,分毫不讓。


那是十二年來,他第一次完整又清楚地說出一整個事件的經過。


就因為薄憐木看向他的那一眼。


項聿沉無力抵抗,更不忍心她一個人面對非議、質疑。


再後來,便是通過言溪月知道了她的名字、她的過去。


當時,薄憐木為了教資的面試,在寢室準備了很多次,言溪月覺得有趣錄過視頻,被他無意看見。


他竟鬼迷心竅般,全都偷偷拷貝了下來。


在每一個落葉飄飛的街道,每一個寂靜沉默的夜晚。


項聿沉就像一個剛剛牙牙學語的孩子。


跟隨著耳機裡傳來的清甜女聲,小聲喃喃:


「尊敬的各位考官、各位評委老師,我叫薄憐木,今年十九歲,就讀於……」


那年,他成功克服心理障礙,競選了學生會副會長。


心理醫生也告訴他,他的自閉症已經逐漸好轉,有了治愈的希望。


本來這場無人知曉的暗戀與救贖,該是項聿沉一個人的秘密。


可言溪月不但發現了他被溫憐卿灌酒後,狼狽倒在衛生間門口,捧著薄憐木的面試視頻,一字一句語氣繾綣、笨拙模仿的樣子;


還在芬蘭,直面了他滿腔怒火興師問罪,眼睜睜看著他和聞瓚打了個天昏地暗。


言溪月做事衝動,當即就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訴薄憐木。


項聿沉嘴角帶傷,一雙精致的丹鳳眼都紅透了。


那一刻,他在想,芬蘭為什麼這樣冷?


雪夜厚重,路燈氤氲的光也那麼輕薄,照不進人心裡,帶著吐出的心意,都顯得無比可憐:


「溪月,她不僅有喜歡的人了,她甚至,都不認識我。」


「你要這樣告訴她,你的身邊人,一個曾經連話都不會說的啞巴。保存著她的視頻學說話、傻裡傻氣地為她打架,像個偷窺狂一樣,喜歡了她將近兩年嗎?」


言溪月又心疼又氣憤地偃旗息鼓。


雪夜過去,這場無法言說、飛蛾撲火般的暗戀,歷經好幾個春秋。


見證過少女與他人墜入愛河又痛哭療愈後,才敢慢慢暴露在少女眼前。


但言溪月撒的那場謊言,項聿沉卻始終沒有勇氣親自向少女解釋——


因為他並不知道少女對自己的心意是否有幾分不同。


也並不知道對方知曉一切後,是會對他卑微愛戀的過往感到不適;


還是會對這場謊言隻為留她在他身邊而感到惡心。


救贖了他十二年無聲歲月的聲音,陪他度過安靜的學生時代,直到成為獨當一面的公司總裁。


項聿沉膽怯又害怕,哪怕隻是行差踏錯一步,那些魂牽夢繞的聲音,都可能成為他往後餘生的噩夢。


而如今,依賴過多,愛戀過重。


他也從防御整個世界,變得隻會在少女面前,不堪一擊,崩潰瓦解。


15


擁抱得久了,兩人身上都是熱烘烘的。


項聿沉夢囈般喃喃道:


「木木,不要叫我小啞巴。」


「我最害怕別人同情我。尤其是你,絕對不可以。」


該有多痛苦和煎熬呢?


這麼多年,每當項聿沉覺得有人是無條件愛自己的時候,卻隻能從後爸和溪月的眼裡,看見無數份同情和愧疚補償。


他長大後為自己建築的堡壘,那一份為數不多的勇氣,在等待我心意時,卻又一次聽見了於他而言代表憐憫的稱呼。


一瞬間,惶恐、不安,通通排山倒海而來,不敢面對我,幾乎害怕我的任何一個答案。


不願留下,是不喜歡;


願意留下,也可能是不喜歡。


從小到大,長輩、朋友,無論誰的憐憫,項聿沉都沉默吞下了。


唯獨我……唯獨他視作愛人的女人,他沒法接受。


我難過得閉了閉眼,用力箍緊了他的腰,又心疼,又有些恨鐵不成鋼:


「項聿沉,你是笨蛋嗎?這種事更要早點對我說啊。」


「而且我根本沒為你做過什麼,喜歡我這麼久,你是不是傻呀?」


項聿沉的輕嘆從我頭頂傳來:


「你不需要為我做什麼。」


「隻要站在我身邊,陪著我,像過去五年一樣,我就很滿足了。」


從男人的懷抱裡退開幾步,我盯著他鴉羽般不安抖動的長睫。


「那……你知道嗎?北極光的祝福能漂洋過海來到華夏。」


「芬蘭的雪也會在華夏的夏夜裡融化的。」


項聿沉動了動唇:「什麼——」


啵。


我湊上去,一個響亮的吻,敲碎了安靜的別墅前院。


項聿沉錯愕地睜大了眼睛,好像手足無措。


下一秒卻眼神一變,侵略性極強地攬住我的腰肢,狠狠回吻了下來。


直到我腿腳發軟,呼吸難繼,他才肯放過我。


項聿沉的呼吸落到我發熱的耳畔,嗓音悅耳又蠱惑:「你說得對,我是個笨蛋。」


「可是……雪化了,笨蛋也擁有你了,木木。」


我被一番情話撩得臉通紅,慌亂之下隻想著往項聿沉懷裡鑽。


而身後卻傳來一聲輕咳:


「咳咳……小沉帶女孩子回家還是第一次見呢。」


「小卿,你別躲,來叫一聲你嫂子啊。」


兩個英朗帥氣、容貌五分相似的男人一前一後站在別墅門口,注視著我和項聿沉相擁。


氣氛微僵。


我和他們二人簡單地寒暄了幾句,項聿沉便要拉著我離開。


溫憐卿在門口換下靴子,淡淡道:


「哥,嫂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不讓她和我們吃頓晚飯嗎?」


項聿沉握著我的手,倏然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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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項聿沉一眼,敏銳察覺出男人眉宇間的淡漠,回頭笑道:


「不好意思啊,是我家裡還有些事, 就不留了。」


溫憐卿靜靜瞧了項聿沉幾秒,好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而項聿沉始終沒有回過頭。


回到車上, 我望著項聿沉半斂的眸子:


「你和他……」


「他是項家的繼承人,和我沒關系。」


男人抬起眼,看向車外的黑夜。


我一時找不到言語來安慰他過去多年被親弟弟針對的傷痛;


也無法開解, 當年我們明明拼盡全力,卻還是讓他以微小的差距輸掉繼承人位置的遺憾。


我伸手過去捧住項聿沉的下颌,將他的臉對向我:


「項聿沉,我們離開項家, 回家吧。」


男人瞳孔裡倒映出我溫暖的笑意。


他眼睫微動, 俯身而來, 在我眉心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好。但是,還有件事你忘了,木木。」


「什麼——」


項聿沉學得很快,瞬間就將我「襲擊」他的招式還給了我。


他用柔軟的唇慢慢碾過我的唇畔。


呼吸交纏間, 愛意滿滿:


「給我身份認證。」


「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誰?」


我沒忍住笑了一聲, 他不滿道:


項聿沉卻站起了身,指骨分明的手將酒杯放下,淡淡道:


「作(」項聿沉黑色衣領頂上的扣子微開,鎖骨深邃美麗。


還曖昧纏綿地喘著氣, 卻一本正經說出這種話。


我壓抑住心中上升的甜蜜泡泡, 重新吻了上去。


交纏間, 男人喘息一聲,咬牙切齒道:「你吻技可真好。」


我臉頰燙得不行, 不願讓他看見我因為一個吻而意亂情迷的樣子,伸手撫上他的眼睛, 隔絕了他的視線,讓他隻能感受我給他的所有快樂。


項聿沉眼睛微眨,睫毛掃過我手心,酥麻中帶著一絲痒意。


怕他不配合, 我還佯裝生氣,語調微冷,命令著:「別亂動,男朋友。專心一點。」


項聿沉隨即伸手一動,調整座位,躺了下去, 男人衣領隨動作拉扯得更開,令人血脈偾張的白皙胸肌就在黑襯衫下半遮半掩。


我面對美色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項聿沉輕笑了一下, 重新握住我的手腕, 將我的手放到了他眼睛上,很乖地任由我主導一切:


「嗯, 我喜歡這個身份。」


「作為獎勵,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車內氣氛逐漸升溫,仿佛裝下了一整個我們為彼此創造的盛夏。


夜深至世界暗沉時,項聿沉紅著眼睛看我, 那雙盛滿愛意的丹鳳眼湿漉漉的, 可愛至極,叫人動容。


我聲音也啞了,邊喚著他的名字,邊吻了上去, 虔誠認真。


項聿沉。


芬蘭的雪化了。


你別再害怕。


從今以後,我會給你所向披靡,一生都不回收的勇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