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依舊
第14章
希望,希望,也沒什麼希望了。
或許是這幾日抄經抄得有些晚,我受了涼生病了,整日恍恍惚惚地做夢。
鄭黛來屋裡看我,那時我還沒梳頭。
蘭佩將我扶坐起來,執著梳子給我梳頭。
如今我和鄭黛的關系有些尷尬,本來她是欽定的靖王妃,皇後之位也是她的。
現在她的一切都被我搶走了,她還來會看我,不愧是女主,她真的好善良啊。
隻是,她現在都稱呼我為娘娘了,我剛進宮的時候,她還你啊我啊地同我說話。
鄭黛不知說些什麼,沒話找話道:「娘娘這把梳子倒是挺別致的。」
我看著梳子上的芙蓉花紋一愣:「你不是也有一把一樣的嗎?你弟弟出去時特意給你買的。」
鄭黛捂著嘴笑了:「娘娘說笑了,臣妾內弟一向頑劣,粗枝大葉慣了,哪裡能做出如此體貼之事。」
好像是很久的事了。
沈懿珩對我說,他說他和鄭宣出去,路遇了賣梳子的老翁,見鄭宣給他姐姐買了一把,遂也給母親和我買了一把。
原來是騙我的嗎?
原來竟然是騙我的。
鄭黛走了之後,我突然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這本書原是叫《皇後風華絕代》,可現在,景昭的皇後換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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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黛本是女主角的,她那麼好,可是,一切都被我搶了。
月兒如果成了景昭的皇後,她一定很開心吧。
誰能想到,最後我佔著月兒的身子,活成了她在書中的樣子。
書中的景澤對月兒情深意切,月兒卻不愛他。
如今,何嘗不是這樣?
一種疲累的感覺席卷了全身,我忽然覺得累了,是真的累了。
明明什麼也沒幹,卻好像已經精疲力盡了。
明明我現在過得已經很好很好了,景昭對我很好,我也是皇後了。
或許是生病了,才會如此矯揉造作,我真的覺得好難過啊。
我想家了,很想很想。
我是猝死才來了這裡,我回去的話不知道還能不能活。
恍恍惚惚,我又想起了那年玉華長公主從安國寺請來做法事的法師們,想起了空智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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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景昭來看我的時候,我同景昭說:「二月二,依照慣例,是要去安國寺為國祈福的吧?」
他端著藥,坐在了床邊,點了點頭道:「先喝藥吧,還有日子呢,不急著想這些瑣事。」
我喚了他一聲,拽了拽他的袖子:「景昭,我昨晚夢見我祖母了,我在徽州的時候時常陪她禮佛的。等過了新年,我能不能先去安國寺一趟?入宮以來,我一次也沒能出去過。」
「好,等你好了,我陪你去。」
「你最近這麼忙,哪裡有時間陪我去?」我衡量著說:「再說,我若讓你同我去,未免太過興師動眾,母後那邊......你給我派兩隊侍衛就行。」
景昭終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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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八那日,馬車搖搖晃晃停在了安國寺。
我跪在佛前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卻不知道求些什麼,總歸,我求什麼,佛祖也不會實現我的願望。
到後山參拜時,果然遇上了眉心長著紅痣的空智大師。
「施主在找貧僧?」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與世無爭的樣子,朝著我阿彌陀佛。
我朝他頷首「大師可還記得我嗎?」
「如此詭譎之事,貧僧也是第一次見,難以忘懷。」
我和空智大師站在後山一棵光禿禿的樹下,不等我再問,他便面無表情先開了口:「你佔了她人氣運,壞了她人命格,難解,難解。」
「大師,那可有什麼挽回的餘地嗎?」
空智大師不悲不喜地搖了搖頭。
「那,那我又該去往何處?我本身又該如何回來?」
「施主,事已至此,不可強求。」
「若是我非要強求呢?」
「魂歸虛無或是再無歸處,歸途何處,貧僧不知。」那空智大師低垂著眼眸,神色淡淡,又開始阿彌陀佛起來。
「我捫心自問,平生未做過一件錯事,不知我佛可否渡我?」
「施主可想好了?」
「想好了。」
「下一次相見時,貧僧願盡力一試。」
乘著馬車回宮時,「魂歸虛無、再無歸處」這四個字在腦海裡過了數遍,我抱緊了自己,忽然有些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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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月亮映在池子裡,被輕輕起伏的水面分割成支離破碎的光。
我出神地看了一會,月光真好看啊。
現在的沈明月,就是這水裡的月,是鏡花水月的月。
景昭不知怎麼也走到了千鯉池,他好像很累了,掩住嘴巴打了個哈欠:「月兒,你今日去安國寺禮佛,還好嗎?」
「挺好的。」
「那就好,你早些休息吧,我還要回去批折子。」
宮人們提著宮燈,尾隨著景昭走了。
我凝望景昭的背影良久,忽然不害怕了。
月兒若是能回來的話,那便太好了。
那樣的話,大家都開心了。
我佔了月兒的身體好久了,我不能再這樣了。
我開始修復同景昭的關系,有時去潛淵殿看看他,給他送些點心,有時讓人請他來我宮裡吃飯。
我想等我走了以後,他和月兒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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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的晚上,想著明日,我忍不住發抖。
我坐在銅鏡前梳頭發,想轉移轉移注意力,梳著梳著竟然又害怕了。
眼淚流了出來,我真是個膽小鬼啊。
剛拭去眼淚時,景昭來了,他最近真的對我很好,自從做出這幅姿態後,他送了我一匣子的珠釵首飾了。
他很是自然地接過了我的梳子,撫著我的頭發輕輕地梳,嘴唇張張合合幾次,欲言又止試探著問:「月兒,今晚我可以留下來嗎?」
我看著他給我梳頭發的樣子,倏然有些錯亂,以前也有人這樣給我梳過頭發的。
景昭慌亂地放下梳子,伸出指肚給我擦眼淚,口中喃喃:「月兒,你別哭,對不起,上次我嚇到你了,我這就走。」
我回身拽住了他的手,抬起淚眼仰望著他:「景昭,從始至終,我真的真的隻喜歡過你一個人。我從小就喜歡你,喜歡了很多年,你老對我愛搭不理的,我還是喜歡你。後來景澤對我做了那種事,再後來,你要娶別人了。我隻是不想喜歡你了,誰知道,你還胡亂猜測揣摩,誤會我和我哥哥,還說我心思骯髒。我對你存著氣,本是不想理你的。可是,我發現,我還是喜歡你,我就隻喜歡過你,你信不信啊?」
我騙了他,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他。但我也不算騙他,月兒確實是這麼喜歡他的。
景昭滿臉錯愕,不可置信地盯著我看,眼睛裡煥發出明亮的光,聲音卻抖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
他堅定地擁住了我,將我的頭靠在他的腹部,輕輕地摸我的頭發,又伸出手指在我臉上摩挲,帶著些小心和雀躍問:「那我今晚可以留下了嗎?」
我搖了搖頭,將他推遠了些:「明日還要去安國寺。明天晚上你再來好嗎?明天以後,你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我,我就陪你躺著也不行嗎?」景昭上前握緊了我的手,十分誠懇地保證:「我真的什麼都不會做的。」
我推著他,直直把他推了出去,啪地一聲關上了門:「都說了明天以後都可以,你真煩人。」
我聽見了景昭在窗戶外低低的笑聲。
原來,談起戀愛的景昭這麼可愛啊,都怪我。
我坐回了銅鏡前,就著昏黃的光端詳著這把刻著芙蓉花的梳子。
沈懿珩的字帖傳家寶被景昭撕碎了。
那方並不好用的梅花砚臺我也還給沈懿珩了,太難用了,當初我就不該要的。
這把梳子我也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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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著安國寺進發。
景昭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還總問我:「月兒,你的手怎麼這麼涼,上次風寒沒好全嗎?」
他牽著我一級一級上了安國寺的臺階,到主殿進香祈福。
住持帶著眾人到偏殿參觀時,我看景昭跟在皇太後和鄭黛身邊,便告訴了他身旁的內侍,借著如廁的理由,出了宮殿。
回頭的時候,在殿內的地板上,隻看見景昭明黃色龍袍的一角。
趕到後山的時候,空智大師正閉著眼坐在一塊大石上,看樣子不像在等人。
我心中暗想,他會不會不記得了啊?
正胡思亂想時,他突然睜開了眼睛:「來了?」
「來了。」
「真的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我真的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