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直接往籃球場裡衝，結果他叫停了其他人，然後拎著我的後脖領把我拖到場邊，冷聲道：「不要命了？還想再被砸一次？」

「如果能讓你不生氣的話，那就再砸一次吧。」

衛崢嗤笑一聲：「算了吧，我不打女人。你走吧。」

我不肯走，固執地仰頭望著他。

來之前小圓告訴我，說既然衛崢之前那麼受不了你撒嬌發嗲那一套，你不行就跟他撒撒嬌，哭兩聲，他肯定會心軟。

可我哭不出來。

因為我知道，這件事是我的錯，不能用撒嬌賣乖的方式混過去。

衛崢伸手過來的那一瞬間，臉上的神情還殘存著銳利的冷意，我一下就被拖拽進記憶裡，想到小時候被那些男生堵在學校角落欺負的場景，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

「還不走？」他挑了下眉，唇邊勾出一絲嘲諷的笑，「那你就在這兒站著吧，我回去了。」

他轉身要走，我抬手揪住他衣擺，低聲問：「衛崢，我們以前見過的，你還記得我嗎？」

那些被欺負到自我否定的過去、遇見他後逐漸構建的堅定信念、躲避那一下的緣由，對他長久以來的心動……

什麼都告訴他吧。

我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說。

可衛崢步履一頓，聲音輕飄飄的：「不記得，放開吧。」

14

我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退出籃球場的，等緩過勁兒來，我已經離開了學校的梧桐大道，從小路拐到了那片枝葉繁茂的楊樹樹林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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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路燈不知什麼時候壞了兩盞，路上暗得厲害。

我小心翼翼地踩著小石子路進去，坐在沒人的長椅上，終於捂著臉，小聲啜泣起來。

夏日的夜晚安靜又燥熱，楊樹茂密得幾乎遮天蔽日，連月亮也隻從枝葉縫隙間露出一線，林中隻有蟲鳴聲偶爾響起。

身後忽然有隻手伸過來，捂住了我的嘴巴。

「小妹妹，失戀了？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哭？」

那隻手汗津津的，帶著濃重的酒味，我一瞬間毛骨悚然，頭皮都要炸開。

這人是誰？怎麼會出現在學校裡？？

尖叫聲被他的手死死堵回去，我瘋狂掙扎，然而那人力氣大得出奇，一手死死捂著我嘴巴，另一隻胳膊牢牢鉗制住我試圖掙扎的雙臂，伸手朝我裙底摸過去。

學過的少兒散打派上用場，電光石火間，我逮住一個空檔狠狠向後肘擊，側身將膝蓋頂向他胯間，然後大聲呼救著往外跑。

剛跑了兩步，頭發就被狠狠揪住，那人罵罵咧咧地把我往回拖：

「裝什麼裝，大半夜穿成這樣不是出來拉生意，真當老子沒錢買——」

他沒罵完，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一聲悶響，那人大叫起來：「誰？！」

沉暗的夜色裡，衛崢的眼睛比星星還亮，他側過頭，迅速地看了我一眼：「黎黎，躲遠點。」

動起手來，那醉鬼當然不是衛崢的對手，然而他被衛崢的膝蓋狠狠按在地上時，卻從腰後掏出了一把雪亮的小刀。

我呼吸都要停止了，等反應過來，已經飛身上前，一腳將刀從他手裡踢開，然後將他的手狠狠踩在地上。

「黎黎，報警吧。」

半夜十二點，我和衛崢在警察局做完筆錄，慌亂的心跳才慢慢平靜下來。

衛崢伸手覆在我手背上，輕輕拍打著安撫：「別怕，沒事了。」

「是我不好。」

他的聲音裡帶著深重的懊悔，我喘息了兩聲，側頭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你離開籃球場的時候神情不對，我不放心，所以一路跟著你。」衛崢低聲說，「你進了樹林，我還在猶豫要不要跟進去，就聽到你的呼救聲了。」

「所以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衛崢抿了抿唇：「我從來就沒生過你的氣，我隻是害怕。」

「害怕？」

他張了張嘴，正要回答，警察和校領導走過來，告訴我們可以走了：

「那是個喝多了酒的醉漢，翻牆進了學校的。如果你要追究他的刑事責任，最好能請個律師。」

「當然要追究。」衛崢眼中閃過一絲兇色，冷然道，「我們會很快聯系律師過來的。」

離開警局回學校的路上，他卻不肯再告訴我自己在害怕什麼，隻是揉揉我的頭發，讓我回去休息。

「你休息兩天，等沒事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沒想過衛崢會把我帶進他家。

他家住在城市裡最貴的幾個樓盤之一，頂樓的大平層，剛開門進去，我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

一個漂亮又憔悴的女人醉醺醺地倚在沙發上，面前七零八落地堆著幾個酒瓶。

看到衛崢她就冷笑：「喲，還知道回來，又沒錢用了？」

衛崢就站在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女人忽然暴怒，抓起茶幾上的煙灰缸砸過來：

「你他媽少用那種眼神看我？是我欠你的嗎？是你們父子倆欠我的！」

他輕輕側了下頭，煙灰缸砸在身後的牆壁上，四分五裂。

一片碎片飛過來，在衛崢臉上劃了道口子，鮮血一瞬間淌出來。

他像是毫無知覺，挺直了脊背聽著女人大罵：

「爛人，跟你爸一樣都是爛人！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和他離婚了！你這個白眼狼，還敢瞪我，以後跟他一樣死在外面最好了！」

像洶湧的水流一瞬間將我吞沒，連呼吸都困難，我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好看向身邊的衛崢。

「好了。」他輕輕地說，「說什麼為了我，我早就讓你和他離婚，我願意跟著你，是你不肯。」

「他衛家的種要我來養，做夢吧！」女人尖利地笑，「我就不走，我要花他衛金超一輩子的錢！現在他死了，他衛家的東西還不都是我的？！」

一瞬間，我什麼都懂了。

這三年，他的變化為什麼會這麼大，他到底在猶豫什麼，害怕什麼。

衛崢身上那些傷，從來就不是因為打架。

女人罵了半天，終於肯把眼神落在我身上，怪裡怪氣道：

「還帶女人回家，以後也要學你那個死人老爹一樣打女人嗎？」

我往前跨了一步，擋在衛崢面前，認真道：「他不會打我，更不會打女人。」

「不然你以為你能安全地罵罵咧咧這麼久，難道是因為他打不過你這個醉鬼？」

女人眼神都變了，衝過來想動手。

我撿起一個酒瓶，在茶幾邊沿磕碎，用尖利不規則的前端對準她，微笑著說：

「但是我會打女人哦，阿姨，我們倆都是女人，打起來很公平，要不要試試看？」

15

我們出門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衛崢一直沉默著，撕開那層冷峻又銳利的氣場，就能看到下面柔軟脆弱的、傷痕累累的內裡。

走出電梯的那一刻，我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我一直挺恨我爸的，但又很害怕自己成為他。」

衛崢自嘲地笑了一下，

「如果那天你哥不來找我，我是打算跟你表白的。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法克制對你的喜歡。可是你躲的那一下，我突然就怕了，怕未來有一天，我會變成他那樣的人，傷害到你。」

「我之前沒跟你說我和洛薇是怎麼認識的……其實之前我爸家暴我媽的時候，我報過好幾次警，每次警察都來了，我媽又不肯說什麼。次數多了，來的警察總是那一個，就是洛薇的父親。」

夕陽金紅光芒的照耀下，他緊繃的下颌線條，連同抿著的嘴唇，都顯出一種脆弱又迷人的氣質。

有些話，不用衛崢說出來，我也懂了。

「可你沒有傷害過我，相反，你救了我。衛崢，你和他們倆都不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

「衛崢，我上次問你還記得我嗎，你說不記得了，但我記得很清楚。三年多以前的那個暑假，我們在去 S 市的少兒旅行團，隻是那時候我留著寸頭，努力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男孩子，你也就真的把我當成了你兄弟。」

「那是因為，我小時候太瘦小了，總是被人欺負，有一回被幾個男生堵在牆角，如果不是老師及時趕到，他們已經把我的衣服扒光了。那段時間我特別憎恨自己的性別，無比想變成男生。」

「是因為遇見你，我才意識到，我的性別並不可恥，愛好也不可恥，然後把自己變成了想成為的樣子——」

「我記得。」

衛崢盯著我的眼睛，又重復了一遍：「我記得。」

「我隻是不敢承認，但你比我勇敢。」

一向冷銳如刃，被煙灰缸砸出血也沒吭聲的人，在我面前微紅了眼眶：

「黎黎，我把我的靈魂剖開了給你看，不要怕我。」

我搖搖頭，然後輕輕踮腳，抱住了他：「我不怕你，我愛你。」

衛崢的手在我腰側收緊，片刻後，幾近失控地吻了下來。

恍惚間，我想到了那次旅行裡，我們參觀過一個教堂。

也是如此刻一般的夕陽下，有白鴿停在窗沿，神父在臺上念著：「神愛世人。」

但神並不愛世人，至少不愛衛崢。

他給了他畸形的家庭，暴虐的父母, 然後把他推到我身邊。

那就由我來愛他。

16

我和衛崢談戀愛了。

我第一次見到衛崢，是在十五歲那年的少兒旅行團。

「他我」「要不把你的幾個兄弟也叫上好了, 天天在後面起哄也不容易。」

最後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火鍋店走，卻在路上碰上了洛薇。

她還是很漂亮, 隻是臉色不太好看，勉強過來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我卻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你陪我去買發夾和帽子, 最後我回學校了, 你為什麼又倒回去找洛薇？」

衛崢挑了下眉毛：「因為她給我發消息, 說我爸的死另有隱情，好像和我媽有關。」

「我過去了才發現, 她又是騙我的。」

我哦了一聲：「所以你不是因為陪她試完口紅覺得不了解色號不妥，才跑來蹭美妝課的啊。」

「什麼蹭美妝課，我隻是去找你的而已。」

舒服了。

吃過飯, 因為喝了點酒, 我們都有幾分醉, 衛崢讓我在男生寢室樓下等他一會兒, 然後轉身上去, 拿了個巨大的紙袋下來。

我打開, 裡面是香奈兒這一季最新款的珠光白挎包。

「之前說過要送你的，說話算話。」

衛崢唇邊挑著一絲笑, 望著我，「妹妹, 你是不是也該說話算話, 明天繼續陪我去食堂？」

「隻是去食堂嗎？」

「還有去籃球場看我打球。」他在我眉心輕輕點了點, 「笨啊，快點過去宣示主權，我讓陳子亦拍照投稿到表白牆，又不是隻有他們會投稿。」

「……你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吧！！」

在一起後, 衛崢終於承認，那段時間他天天泡在籃球場，就是想我去看他打球。

「結果你一直沒來，倒是其他女生一茬一茬地過來拍照。」

我打開手機，點開相冊，獻寶似的遞給他：「但是她們拍的照片，我都存了。」

衛崢看了兩秒, 然後拿過手機，幹脆利落地全刪了。

「你幹什麼！」

我試圖奪過手機，未果, 他反而摟著我肩膀, 笑著吻下來,

「別人拍的醜死了，叫聲哥哥, 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給你慢慢拍。」

「真的嗎？」

我眼睛一亮, 摟著他脖子, 貼到他耳邊, 又甜又軟地叫，「哥哥，我想看。」

衛崢喉結猛地上下滾動了一圈, 伸手把我攬進他懷裡按住。

我把臉貼過去，他的心髒揣在胸腔裡，跳得急促。

他一定也很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