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遺書

第1章

我的夫君死了。


為情自戕。


宮中傳來堂姐身亡的消息時。


蕭承允面色如常,仿佛是什麼無關緊要的消息一般。


可當晚,他便在書房,看著堂姐的畫像,割腕自盡。


鮮紅的血流了一地,身側是一封血書,一字一句寫滿了對堂姐愛而不得的情意。


成婚七載,原來蕭承允心悅的人從不是我。


聽聞消息,皇上震怒。


認定蕭承允和堂姐私通,蕭、陸兩家滿門抄斬。


所有人都為他們的愛情陪葬。


再睜眼,我回到了十年前。


這一次,我對著面容青澀的蕭承允說:


「我堂姐心悅於你,你必要好好待她。」


1


堂姐身故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在和蕭承允用晚膳。


雖然我與堂姐向來不對付,但再怎麼說,那也是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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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我有些慌了神,下意識尋求身側人的幫助。


聽見消息,拿著湯匙的手頓了頓,下一秒便神色如常地為我添湯。


看到我求助的眼神,他放下了手中的湯匙,輕柔地將我攬在懷裡安慰。


「婧婧,別怕。


「嶽父嶽母一向疼寵她,如今突聞噩耗,恐怕一時間承受不住。


「當務之急,你要先穩住心神,我現在吩咐下人派車送你回太師府,好好安慰嶽父嶽母。


「我一直在這裡,等著你回來。」


蕭承允的聲音溫柔有力,一下令我冷靜了下來。


思索一番後,當即便駕車連夜回了太師府。


登車前,蕭承允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良久他收回目光,看著我的背影,輕輕說:


「對不起。」


「什麼?」


我忙著吩咐下人準備東西,沒聽清他說的什麼。


蕭承允垂下眼睛,從身側的小廝手中拿起披風披在我的身上: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2


回到太師府,我才發現,事情要比我想象的更加嚴重。


母親初聞噩耗,悲俱交加,一時間承受不住,昏了過去。


父親佝偻著腰坐在母親的床邊,一夕之間,像是老了十歲。


看著他們這副模樣,我的眼中也是止不住地酸澀。


堂姐幼年失怙,我父親憐她孤苦,便將她接過來養在膝下。


這麼多年,一直把她當作親生女兒疼愛。


她生性乖巧淡薄,不爭不搶,在父母眼中,甚至連我這個親生女兒也越不過她去。


如今紅顏枯骨,竟慘死於深宮之中。


安撫好父母,我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將軍府。


臨走前蕭承允欲言又止的畫面不停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心中隱隱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好的預感。


這股不好的預感,在我踏入侯府大門時達到頂峰。


我一眼看到正準備出門的辰安,他是蕭承允的貼身小廝,一般這個時候應該守在他的身邊,怎麼會這時候出門?


我將他喊了過來,詢問他要幹什麼去。


辰安笑著衝我行了個禮:「夫人,今早將軍醒來後,便說夫人勞累了一夜,早上必沒有胃口吃飯,有傷脾胃,便吩咐小的,去南街巷子買夫人最愛吃的芙蓉糕回來。」


聽了他的解釋,我呼出一口氣,隻是懸著的心仍在打鼓。


我衝他擺了擺手:「芙蓉糕不必去買了,先帶我去見將軍。」


聽到我的話,辰安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俯身說了聲是。


我帶著辰安大步流星地朝內院走去,腳步是說不上來的慌亂急切。


遠遠地,還能聽見身後交談的聲音傳來。


「將軍和夫人還真是恩愛啊。」


「我以後也要找個像將軍這樣疼愛妻子的男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越接近書房味道越濃。


我問辰安,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他迷茫地搖了搖頭。


我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跑了起來。


「砰」的一聲,我猛地推開書房的門。


濃烈的血腥味直衝我的鼻尖,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的紅色。


蕭承允像往常一樣伏在桌案之上,右手手腕上流出「汩汩」鮮血,浸滿了桌案之上的紙張,左手中緊緊攥著一封書信,一把沾了血的刀落在了地上。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盈滿了眼眶,我哭著撲過去,試圖捂住他不斷流血的傷口。


可源源不斷的血從我的手中流過去,浸湿我的衣衫。


聽見我的哭聲,蕭承允艱難地睜開了雙眼,撐著一口氣,附在我耳邊,氣若遊絲:


「你我,兩不相欠,現在我要去找箏箏了,她在等我。」


箏箏,是我堂姐的小字。


一時間,我甚至感覺到自己無法呼吸,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3


醒來時,便看到我的床榻邊圍滿了人。


大夫拎著醫藥箱站在一旁,婆母見我醒來不停地用帕子擦拭著眼淚,幽幽的抽泣聲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所有人看我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憐憫。


我環視一圈,開口問道:「蕭承允呢?」


一開口,我才發現,我的聲音沙啞,艱難地發出聲音。


沒有人回答,下人們觸及我的目光,隻將頭埋得更低。


「承允他,已經不在了。」


我掀開被子想要下床,卻腿一軟摔倒在了地上。


婆母連忙來扶我,聲音帶著悲愴:


「婧婧,承允已經不在了,你還要護好你自己。大夫說,你已經有了身孕。」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手輕輕地撫上小腹,這裡,孕育了一個孩子?


我心裡除了傷心空洞,更多的是茫然。


成婚七載,我和蕭承允都不曾有子嗣。


如今我的夫君為了其他女人自戕,如今卻告訴我,我肚子裡有了他的骨肉?


多麼荒唐,多麼可笑啊?


不顧他們的阻攔,我堅持要到書房去看看。


書房裡,蕭承允的屍骨已經被收殓,地上的血跡也已經幹涸。


我彎腰撿起地上那把匕首,匕首上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個字—:箏。


書案之上凌亂地布滿了紙張,紅色的血跡已經幹涸,襯得紙上黑色的墨跡更加顯眼。


這一封封書信,寫滿了蕭承允無處發泄的滿腔情意,愛而不得。


【箏箏,是不是,如果我再堅持一下,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箏箏,是我錯了,我後悔了,我愛的一直是你。】


【箏箏,等等我,我來找你了。】


我近乎自虐般的,看完這數十封書信。


原來,蕭承允一直喜歡的,從來都不是我,而是陸棠箏。


他說,他一直把我當妹妹看待,直到見到陸棠箏,他才知道,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


我有疼愛我的父母兄長,而陸棠箏什麼都沒有,隻有他來愛她。


看到這裡的時候,我的眼眶酸澀,再也止不住,心口忍不住一滯。


疼愛我的父母兄長,早已在年少的時光中遠去。


在數十封書信中,與蕭承允狂放豪邁的字跡不同,一封簪花小楷亭亭玉立,但紙張陳舊泛黃,一看就知道是被珍藏了好多年。


那是唯一一封陸棠箏寫給蕭承允的書信。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可還是堅持把信件看完。


信件之中沒有什麼情詩蜜語,反而是對蕭承允的勸解。


她說,她無意與我爭搶,隻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也知道我心悅於蕭承允,所以甘願退出。


而此時,宮裡正傳出消息,聖上有意於蕭家女。


為報答我父母的養育之恩,她甘願替我入宮。


如果蕭承允真的愛她,就娶我為妻,好好待我。


【如有來世,甘願下輩子,結為夫妻。】


而信件的最後,又添新墨,字跡力透紙背:


【吾妻箏箏,我來尋你。】


4


短短幾個字,卻將我的心蹂躪切碎。


我看著這八個字,仿佛看到了蕭承允寫下這幾個字時認真的眉眼。


他一向淡漠守禮,卻在這一次,不顧一切也要向世人宣告他滿腔的情誼。


收拾好情緒,我起身離開。


一把火將書房燒了個幹淨,熊熊的火光映在我的臉龐上,連同這些年的感情一起燒了個幹淨。


我同蕭承允自小青梅竹馬的長大,訂下婚約。


從小我就知道,我以後長大了是要嫁給他的。


他也說過,長大了要娶我。


所以,就算蕭伯父戰死沙場,蕭家大權旁落,我也從來沒有更改過我的想法。


反而更加堅定,因為我相信。


蕭承允不是隻靠祖輩庇蔭的庸碌之輩,他日後必定會有所作為。


母親和兄長也曾勸過我,說我嫁過去會受苦。


要為我另擇良婿。


可當時的我不怕,因為我的身後有蕭承允。


我為他操持家務,管理內宅,孝敬婆母,拿自己的嫁妝貼補。


他出徵之時,我跟隨他隨軍北漠。


七年無子,是因為為了救他,傷了身子,大夫說我再難有孕。


當時他沉默著死死地將我抱在懷裡,說此生必不負我。


而現在我才明白,我當時的堅持有多麼可笑。


他從來都不愛我,甚至娶我也隻是為了別人的一句承諾。


從來沒有什麼兩情相悅,隻有我的一廂情願和壓在他身上的責任和愧疚。


我妄想隱藏這一切真相。


但卻沒想到,有些事情是一把火無法燒幹淨的。


5


很快,蕭承允自殺身亡的風言風語傳了出去。


眾人同情我的同時也在猜測,蕭承允為何自殺。


身為一個將軍,沒有死在戰場上,反而死在了家裡。


民間議論紛紛,朝堂之上也爭論不休。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蕭承允為情自戕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被囚在深宮之中,鬱鬱而終的紅顏枯骨,和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卻被迫分離的少年將軍,雙雙殉情。


就連說書人,話本子中都在歌頌他們的愛情故事。


謠言愈演愈烈,很快就傳到了當今聖上的耳朵裡。


皇上的後宮中有很多女人,他並不在乎一個宮鬥失敗死在後宮之中的女人,但他不能忍受這個女人對他並不忠貞。


這是對他至高無上皇權的挑戰和褻瀆。


蕭承允和陸棠箏是故事中的鴛鴦,情深如許。


那他是什麼?


棒打鴛鴦的惡人?


我又是什麼?


蕭承允用來搪塞眾人、堵住悠悠眾口的工具?


帝王一怒,浮屍千裡。


蕭承允與宮妃私通,禍亂宮闱,株連九族,死後還要被拉出來鞭屍,曝屍荒野。


蕭、陸兩家,滿門斬首。


我跪在刑場之上,毒辣的太陽曬在我的臉上,讓我睜不開眼。


「午時已到,行刑!」


厚重的刀落在我的脖子上,劇烈的疼痛傳進腦海,下一瞬便沒了知覺。


6


「婧婧,婧婧?你沒事吧?」


脖子後面傳來陣陣疼痛,那冰涼鋒利的感覺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睜開雙眼,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


我看到了身側一臉擔憂的閨中好友韻致。


一個蹴鞠咕嚕嚕地滾到了我的腳邊。


韻致彎腰撿起蹴鞠,一腳踢了回去,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對面一群半大的少年被嚇得一抖,個個低著頭不敢看我們。


韻致則雙手叉著腰,聲音如洪鍾一般:


「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又逃課!一會兒我就去告訴夫子,讓他罰你們抄寫《戒律》!」


我揉了揉被蹴鞠砸到的地方,入手溫熱的觸感提醒我:


我真的重生了。


我拽了拽韻致的袖子,拉著她便快步離開了,像是身後有什麼豺狼虎豹在追趕一般。


我聽到有人悄聲呼出一口氣:「嚇死我了,我以為今天又要挨打了呢!


「幸好棠婧姐沒看到蕭承允,不然我們今天就完了。」


聽到蕭承允的名字,我的腳步頓了一瞬。


其實我看到了,站在所有人身後,一身素衣,但身姿挺拔的蕭承允。


他的眼神淡漠,即使與我對視也隻是淡淡地移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