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記

第7章

沈子安為他取名叫宋翊。


沒錯,這孩子隨我姓宋,因為沈子安在娶我的時候,和我祖父起誓,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會過繼到衛國公府,繼承我宋家的門楣。


他為我做了這樣多,可是從來都不曾告訴過我。


後來我清醒過來,抓著他的前襟忍不住淚眼朦朧,我恍惚的問他:「什麼……什麼時候?」


他低頭細心的喂我藥,不過兩天,他看上去好像瘦了一大圈一樣,聞言苦笑,自己也搞不明白一樣,跟我說:「情不知所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所以他等我這些年,那個他口中等不到的人,竟然是我。


也是,那時候我已經嫁給謝衛為妻。


眼淚順著眼角無聲的落下去,我看著他,說:「沈子安,我這一輩子,都逃不過你的手掌心了。」


他低下頭,將額頭貼在我的額頭上,那樣的溫柔繾綣,他低低的嗯一聲,然後說:「嗯,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我孩子滿月酒的時候,謝衛竟然也送了禮過來,是一枚平安玉佩,上好的玉石打磨出來的,通體通透,上面有刻著兩個小小的平安。


字跡一筆一畫,工整嚴謹,我認出這是謝衛的字跡。


這是他自己打磨的,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無聊去做這種精細的活的,我將這枚玉佩交給嬤嬤,扔進了庫房裡。


我聽說他前不久剛娶了國公侯家的二小姐,不管是政治因素還是他自己願意的,也就是一樁茶餘飯後的闲談罷了。


翊哥兒一歲的時候,我將他送回了衛國公府,我祖父很是歡喜,大概是見到翊哥兒的緣故,他精神了很多,大夫還誇我祖父的身體硬朗,我也就放心了。


白天翊哥兒就在衛國公府陪我祖父,有時候我也會在衛國公府住上一段時間,沈家從來沒人說過什麼,每次我帶翊哥兒過來的時候,沈母還會給我裝上些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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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都不缺,但也是一份心意。


沈子安有時下朝會過來接我,我抱著翊哥兒,陪在祖父身邊,看著門外來接我眉目疏朗的沈子安,覺得歲月靜好當不過如此吧。


哦,我還見到了謝嵐一次。


雖說都已經是前塵往事,但見到她時的場景還挺令人唏噓的。


那時候是葉婉第二個孩子滿月,我去喝滿月酒,王家那個嫁給謝衛的王家二小姐王婉之也在——如今可以叫謝夫人了,她帶著謝嵐一起。


那時候謝嵐應該已經有十一二歲了吧,眉眼大概像她生母更多一點,有些寡淡普通,當年那個憎恨的望著我的小姑娘如今也學會低眉順眼的站在王婉之的身後了。


後來我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宴席上,我和葉婉闲聊的時候,聽見那邊的喧哗,抬頭看的時候才發現王婉之正在大庭廣眾下毫不留情面的訓斥她,她在給她這個繼母遞茶水的時候,茶水不小心灑了幾滴在王婉之的裙擺上。


在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夫人,謝嵐以後的婆家大概是要在這些人裡找的,如果謝衛能一直煊赫,這畢竟是謝家的嫡長女。


可王婉之在外竟然也半點體面也不留,那些刻薄不留情面的話順著風隱隱傳來,我遠遠望過去,看見謝嵐蒼白的臉和緊緊抿在一起的唇。


她在這個繼母手下大約受了不少搓磨,不然也不會如此乖順。


葉婉也望著那邊嘖嘖稱奇,跟我說:「謝衛就挑了這樣一個人?」


我淡然的抿口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說:「不是他挑了這樣一個人,是政治為他挑了這樣一個人。」


我其實沒想到謝嵐會過來找我,當時我正在喂翊哥兒吃東西,他還小,什麼東西都要細致的弄碎了看著他一點點的吃——我當年就是這樣對謝嵐的。


她起初是站在涼亭外,隻是靜靜的看著我和翊哥兒。


最後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慢慢地走過來,站在離我三步遠的位置,我轉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她卻一直盯著我身邊的翊哥兒。


過了一會兒,她才抬頭看我,她眼睛倒是和她父親長得很像,漆黑幽深,她定定的看著我,不像個小孩子,她說:「父親跟我說,你成親了。」


我靜靜的看著她,沒說話,她繼續說:「這是你的孩子?」


翊哥兒不懂的笑眯眯地朝她招招手,她唇邊就浮起稀薄的笑意,隻是笑意沒及眼睛,眼神冰冷的看著我:「憑什麼你能過的這樣幸福?你成親了,有新孩子了,你拋下我父親,也拋下我。」她頓了頓,問:「剛剛你都看見了吧?我那個繼母,你為什麼沒有過來?」


她像是有些疑惑,歪著頭看著我,問:「以前我有什麼事,你不是都會過來管我的嗎?」


「你在恨我嗎?恨你那個被我推掉的孩子?你大概不知道,後來父親抽了我十鞭,罰我跪了三個月的祠堂,我當時隻是怕,怕你有孩子後不對我好了。」


我將犯困的翊哥兒抱在懷裡,疏離冷淡的看著謝嵐,客氣的笑了笑,我說:「謝小姐,往事不要再提了。」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在嘴裡重復一句「往事」,轉身走了。


我想謝府雖然風光無限,但內裡的這些煩心事,估計也夠謝衛頭疼的。


王婉之囂張跋扈,謝嵐更不是會忍氣吞聲的,隻是年紀小,兩個人也不知道私底下能將謝府翻成什麼樣。


真是熱鬧啊。


更熱鬧的是,天慶三年的時候,太孫找到了。


說來也是奇怪,這麼多人,這些年,翻遍整個大姚都沒找到的太孫,在他束發這年,就突然被找到了。


束發了,是可以親政自保的年紀了——比如不會像小孩子一樣不明不白的意外死在自己的府上。


這所有的事都是暗中進行,我知道的這一點,還是沈子安回來說給我聽的。


他說當初帶著太孫逃出去的乳娘和護衛,都能證實是當年太子府上的人,而且太孫那張臉——和先太子幾乎一模一樣,身上還有印記證實他確實就是太孫。


據說殿上的大臣們都驚疑不定,有大臣問太孫以前的事,太孫都能侃侃而談,又有人考識他的學識,也是對答如流,被問道為什麼這些年不回來時,太孫很微妙的停頓一下,才說:「如今局勢穩定,本想闲雲野鶴自由一生,隻是皇叔如此勤勉的找我,不由深深感念動容,覺得不能辜負皇叔的一番好意,皇叔想成就堯舜之徳,做侄子的又怎麼能陷皇叔於不義。」


這番話說的皇上臉色青白相間,還要笑著說:「皇侄你能回來就真的太好了,這下百年之後,皇叔也能笑對你父親和先皇了。」


殿上一派喜氣洋洋和感人肺腑的相認。


後來皇上說想和太孫秉燭夜談,將太孫留在了皇宮內。


見我疑惑的望著他,沈子安笑了笑,說:「別擔心,他現在不敢,要是太孫在皇宮內出了事,他能被天下讀書人筆杆子罵死。」


我也笑出來,仔細看他的神色,然後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孫在哪?」


沈子安倒也沒瞞我,笑著說:「當初是我將他帶去潩州的。」


這樣一句話,我就懂了。


他這個局竟然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做了,我突然想到我祖父,我問他:「我祖父知道?」


沈子安說:「是。」


我問他:「如今這局勢,把握多大。」


葉婉笑著笑著嘆口氣,抬手貼上我的臉,怔怔的看著我,說:「這些年來,真的是苦了你了。」


「全後」也是, 他這個人,向來謹慎,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我抱住他的腰, 將頭埋在他懷裡,有些未雨綢繆:「可是太孫還有五年才成年, 這五年的腥風血雨, 你現在是不是成了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篤定:「皇上騎虎難下,再說他即使不想禪位想謀殺太孫也不能。」


我抬頭好奇的看著他,沈子安微笑,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笑, 他跟我說:「你難道不奇怪嗎?皇上正值壯年,又不忌女色, 這麼多年卻隻有已故的麗嫔膝下一個女兒, 可恰恰也就是這個女兒, 所以皇上從不懷疑自己的生育能力,可若是這個女兒,不是他的呢?」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他:「你……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他說:「皇上真應該對皇後好一些的,三皇子妃當年陪他去苦寒之地熬了那些年,他卻如此薄情寡義, 也怨不得太孫回來後,皇後立馬派人將這個秘密告訴我,換取她母族的安穩榮華。」


「我本來還以為會有一場爾虞我詐的腥風血雨,也沒想到事情能化解的這樣輕而易舉、兵不血刃。」


長久提在我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我看著眼前這個人, 無比的慶幸, 我不是他對立陣營的。


11


天慶四年,太孫被立為太子。


天慶五年夜,沈子安外出,太子留夜沈府時, 有一隊精兵乘夜圍剿沈府, 沈子安入宮和皇上密談, 半個時辰後,有御醫出入宮殿, 一個時辰後, 殿內隻聽天子大怒,又過半個時辰,這隊精兵悄然退下。


天慶七年,太子行冠禮,次年,天子禪位, 太孫繼位, 同年,沈子安進入內閣。


次年,謝衛自請調往幽州, 居家搬遷。


又過兩年, 宋翊承衛國公府門楣,扛起宋家門楣。


後來,我給沈子安又生了一兒一女, 長子取名沈荃,此女取名沈箢。


全全圓圓,當真是再不過圓滿的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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