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危影

第2章

在我的有心打聽下,東宮的消息接連不斷地傳來。


常昭醒後發現自己斷了雙腿,從今往後都再不能站立,憤怒地砸了一屋子玉器。


聖上為了他,廣招天下名醫。


然而一連倆月過去,誰都沒有法子。


常昭變得暴躁易怒,稍有不慎便打罵下人,以往賢德的名聲,在宮人的埋怨中灰飛煙滅。


聖上的耐心是有限的,眼看著常昭的腿徹底無望,也逐漸不再往東宮去了。


這樣的結果,讓常昭一下子惶恐,知道自己一直怨天尤人也改變不了什麼後,他像前世一樣偽裝起了自己,好似又變回了那個風度翩翩的太子。


可每當夜深人靜,東宮時不時響起的怒吼,都表明他裝出來的不在意是假的。


因為雙腿殘疾,以往支持太子的大臣,都不免產生了動搖。


常昭心急如焚,可卻什麼都做不了,日復一日陷在悔恨與痛苦之中。


與他相反,我過得越發愜意。


闲暇時練練劍,跑跑馬,好不自在。


這日我在醉仙樓吃茶,忽然見寧柔從馬車上下來,鬼鬼祟祟地進了一條巷子。


我好奇地跟上去,見她推開了一扇院門,而在院子裡等著她的,竟然是常昭。


寧柔見到常昭,迫不及待地朝他奔去:「殿下,您受苦了!」


常昭神色不定地看著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柔兒,也隻有你還記掛著本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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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拜高踩低,他失去雙腿後,地位也一落千丈。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救寧柔。


常昭眯了眯眼,看向寧柔的神色分外復雜。


待望見她健步如飛的雙腿時,雙眸更是閃過一絲怨恨。


可伏在他膝蓋上的寧柔沒有看見,她滿面紅暈,陷在愛情裡無法自拔。


「柔兒永遠不會嫌棄殿下,請殿下讓柔兒一直陪伴在殿下身側吧。」


寧柔抬起眼,柔情似水地看著常昭。


常昭在美人傾慕的目光中拾回了自尊,他淡淡一笑,勾起寧柔的下巴:「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本宮穩住局勢,就接你過府。」


「當務之急,是尋找一名高門貴女做太子妃,成為本宮新的助力。」


常昭將一包藥粉從袖中拿出,遞給了寧柔:「柔兒,隻有你能幫本宮了。你把這包藥粉下到你嫡姐的碗裡,然後把她約到青映樓,等本宮事成,日後絕不會虧待你。」


「什……什麼?」


寧柔嚇了一跳,看著那包藥粉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咬著下唇,泫然欲泣:


「殿下不是說過隻喜歡柔兒嗎?為什麼要娶嫡姐?還、還讓我對姐姐下藥……」


常昭恨恨地捏緊扶手,目光陰鸷:


「現在沒有比寧湘更好的選擇了,我需要寧家的兵權。而且,若不是她,我又怎麼會掉下城樓,摔斷了雙腿!這都是她欠我的!」


寧柔委屈道:「可我也是寧家的女兒啊……」


「那不一樣,嫡庶有別,不是寧湘,寧驕豈會真心為我所用?」


見寧柔還在猶豫,常昭直接把藥塞進了寧柔的手心:


「柔兒,本宮向你發誓,絕不會負你。娶你姐姐隻是暫時的。等本宮登上皇位,本宮就賜她一死,讓你做皇後!」


寧柔臉色蒼白,顫抖了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


她選擇相信常昭。


5


回到寧府,寧柔果然依照太子所言來見了我。


她端上一碗桂花米酒羹,說是她最近新學的甜湯,讓我試試手藝。


我看見她閃躲的眼,心裡冷笑一聲:


「放下吧。」


寧柔猶猶豫豫,咬牙道:「姐姐還是趁熱喝吧,不然待會兒就涼了。」


她走上前,想要親自伺候我喝湯。


我點了她的穴道,反手把湯灌進了她嘴裡。


寧柔被嗆得不斷咳嗽,流出了淚水:「姐姐,姐姐住手!」


我摔了碗,解開她的穴道,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寧柔,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我給過你機會了。」


若她願意放下碗離開,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她竟為了常昭一心害我,那我便不能容她。


「你的湯,就由你自己好好受著吧。」


我說完話,轉身離開。


寧柔捂著嘴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門,跟著她的丫鬟回報,說她去了青映樓。


常昭在那裡等著,隻是他沒想到來的不是我。


見寧柔焦急地解釋了一切,常昭雖然埋怨她成事不足,可還是跟她一起進了房間。


丫鬟不屑道:「大小姐是沒看見,二小姐不著寸縷,人還掛在太子殿下的身上呢,門就被李侍郎家的公子推開了……」


「李侍郎家的公子?你說李知逸?」


我記得那可是個有名的花花公子,且嘴上把不住門,若讓他知曉了什麼,保準兩天裡就傳得滿京城都是。


丫鬟點了點頭:「可不就是他嘛!李公子喝醉了酒,結果誤打誤撞闖進了太子的房間,還看見太子跟二小姐……」


我心裡一陣慶幸。


還好我沒有中計,不然落到這樣的局面,我怕我忍不住殺人。


寧柔性格柔弱,自是不會殺人的。


從青映樓回來後,她就隻是哭。


爹回到家,這件事就已經被李知逸那個大嘴巴說了出去。


現在全京城都知道常昭跟我二妹的風流韻事,爹氣得臉色鐵青,罰寧柔去跪了幾晚祠堂。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女兒!你就算愛慕太子,也不該跟他私定終身!」


爹氣得狠了,神色前所未有的嚴厲,嚇得寧柔一直哭個不停。


她竟有幾分倔強地道:「我和太子殿下是真心相愛的,殿下為了我,連性命都能不顧,他對我,比你們對我好多了!」


「你……你這個不肖女!」


爹捂著心口,向來健朗的身體差點被氣得一個趔趄:


「寧家哪點短了你的吃喝,你竟這般目光短淺!寧柔,你當真以為太子殿下不會後悔嗎?若有一天他因這事遷怒於你,你能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嗎?」


「我……」寧柔慌亂了一瞬,隨後眼神堅定地反駁道,「他不會這樣對我的。爹,你心裡隻有姐姐,可太子殿下心裡裝的是我。」


「愚不可及!」


爹徹底失望,甩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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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昭口口聲聲說愛她,可這愛,有幾分是真心,又有幾分能長久?


不過是活人對死人的愧疚,若常昭真愛寧柔,哪怕寧柔斷了雙腿,也有辦法娶她為妃。


隻要,他舍去太子之位。


可常昭舍不得啊!


他想要我跟寧家的支持,卻做出一副被逼迫、不得已的樣子。


心安理得地將罪過全推到我身上,壓榨我身上的價值,卻忘了,寧柔若不是跟他私會,根本不會被景王抓住。


甚至最後導致寧柔跳河的稻草,也是常昭親手遞上的。


他背叛了跟寧柔的誓言,才會讓寧柔在絕望之中選擇自盡。


與他相比,我做得最錯的,就是在二選一時選擇了他。


現在有修正錯誤的機會,我自不會放過。


看著祠堂裡的寧柔,我祝她好運。


上輩子的經歷教會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尊重他人的選擇。


常昭是,寧柔亦是。


6


三天後,太子府來人。


因為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寧家和東宮都不受其擾,於是常昭派了人過來,接寧柔過府。


當然,是做妾。


一個聲名有損的女子自然是不能做太子妃的,哪怕前幾月京城裡還傳著他們的愛情佳話,可這佳話一旦涉及到清白名節等現實的東西,就成了受人唾棄的反面教材。


寧柔卻很高興。


臨走那天,她特地來見我,鋪開紅暈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姐姐,你什麼都壓我一頭,我不會習武,也不得父親的寵愛。可終究,我有一樣勝過你,那就是我找到了全天下最愛我的男子。」


我無聊地敷衍:「嗯嗯,祝你幸福。」


身為寧家女,我其實沒做過什麼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愛情美夢。


前世跟常昭在一起,雖有過幾分好感,但終究隻是出於利益考慮而已。


寧柔的心思我不理解,也不打算理解。


在送走她後,沒幾天,就到了秋獵的日子。


我爹帶著我一起去了獵場,他和成帝以及幾個皇子在場中捕獵,我則陪著公主在帳篷周圍騎馬,看看秋日風光。


隻是沒想到,常昭也在這裡。


他雙腿殘疾後,日常都需要人伺候,人坐在輪椅上,清瘦了大半。


我牽著馬獨自吹風時,他突然出現在我前方,目光深深地看著我,許久,才溫柔地吐出兩個字:「湘兒。」


湘兒。


這個稱呼讓我想起了上一世。


我冷冷地瞥了常昭一眼,行完禮後轉身就走。


常昭推著輪椅急急忙忙地追著我:「湘兒,我——我聽說你喜歡美玉,這是本宮新雕的玉佩,想要送給你。」


「不需要。」我頭也不回,「我的確愛美玉,所以最討厭瑕疵,玉是,人也是。」


「你!」


常昭被我一刺,夾出來的溫柔轉瞬破音,大吼道:「站住!」


我腳步不停,常昭急了:「本宮命你站住!」


好歹還是太子,我停了下來,隔著遠距離,看他吃力地推著輪子。


汗水浸湿了常昭的頭發,我忍不住挑眉道:「太子殿下,我妹妹寧柔已經嫁給你了,您還想怎樣?」


上輩子,他為了寧柔誅我寧家,現在人完好無損地在東宮,他怎麼還不滿意了呢?


常昭臉色一白,手指不住地顫抖。


我看見他眼底分明有怒火,一副憤憤不平的神色:「寧湘,你難道就不欠本宮嗎?」


我驚訝道:「臣女欠您什麼?」


常昭雙眼泛紅:「要不是你,本宮怎麼會摔斷雙腿?是你害得本宮這樣,你當然要為本宮負責!」


我不禁翻了個白眼:「太子殿下,將您綁上城樓的是景王,二選一讓臣女救寧柔的是您。一切都是太子您自己的抉擇,跟臣女有什麼關系呢?」


「我……」常昭咬牙,「我是太子,孰輕孰重你分不清嗎?」


「臣女自然分得清,所以不敢得罪太子殿下。殿下的命令,臣女隻得遵從。」


我翻身上馬,不欲再跟常昭廢話,準備回自己的帳篷去。


常昭還想追我,可惜輪椅推得太急,不知磕到哪裡,竟然連人帶椅摔到了地上。


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傳來,常昭手一摸,發現旁邊硬硬的都是馬的糞便。


他倒在糞便堆裡,嫌棄地往外爬,卻不想正好撞到打獵回來的皇子們。


7


常昭的臉色一變,不敢想要是被自己兄弟們看見自己如今這副模樣,會受到怎樣的恥笑。


他拼命挪動,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疾馳的駿馬在他身側紛紛停了下來,幾名騎在馬上的皇子瞧見他,笑意盈盈地喚了一聲:


「太子殿下?」


常昭雙手緊握成拳,卻不敢抬頭直視他們。


他怕看見那明晃晃的嘲笑,更怕看見他們虛偽的可憐。


偏三皇子故意不走,語氣驚訝:「太子殿下怎麼躺在這裡?伺候的下人呢?」


「好臭,什麼味道……」


四皇子捂住鼻子,一伙人全都往常昭的身下看去。


發現他伏在一堆馬糞上後,有人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常昭滿臉通紅,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幾個皇子沒有一個去扶他,在奚落嘲笑一番後,三皇子道:「太子殿下稍作等候,臣弟馬上叫人來扶太子殿下。」


眾人一陣風似的奔走,常昭顫顫地抬起頭,見以往病弱的六皇子常昕也在其中,盡管臉色蒼白,卻也鮮衣怒馬,將他拋到了身後。


我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想笑,卻又怕笑聲太大。


回到帳篷後不久,常昕將今日打到的獵物送給了我一部分,說是為了回報我以前的恩情。


我有些疑惑,問他恩從何來。


常昕腼腆地笑道:「寧姑娘曾經跟林御醫提起過我,隻因寧姑娘這一句話,我的處境便大不同了。」


我仔細回想,猜到是進宮那次。


可那不過是我隨口的一句,哪裡算什麼恩情?


常昕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搖了搖頭:「寧姑娘,對你而言隻是一句話,可就是這句話,讓林御醫重視起我的身體,我才能好好療養,能頻繁地出現在父皇眼前了。」


所以,他很感謝我。


我看著他,不由得感嘆人與人之間果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