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第1章

我原是大戶人家的婢女。


因生得有幾分姿色,差點被老爺玷汙,反被當家主母汙蔑爬床,發賣出府。


買我的人是個獵戶,朝廷徵兵他要去前線。


特意買了我回來照顧他臥病在床的老母。


薛瑞:「務必盡心,如等我歸家老母還活著,必還你賣身契允你自由,若反之,一箭殺了你。」


我打量著獵戶家,泥牆土房、籬笆院,靠牆還圈著一窩溜達雞兒。


於是滿意地點頭了。


「放心,伺候人我有經驗,你娘死不了。


「你且安心去,我等著你歸家。」


(薛瑞:這怎麼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01


我爹是個老酒鬼,醉酒失手將我娘打死了。


我娘死後,我被賣給了人牙。


原本是要賣進青樓裡去的,可人牙先前賣給鄉紳家的婢女病死在了主家,就又送了我進去賠罪。


讀書人家的公子是十年寒窗,換成我們婢子就是十年荊棘。


好在我就如同那石頭縫裡的向陽花,堅強地生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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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老爺見我出落得好,起了壞心思。


他命我去書房伺候,借機將我壓在了榻上。


門邊還有守門的小廝。


我跑不了,叫不應,差點被玷汙的時候,夫人從天而降。


我本能地向夫人跑去,要感謝她的救命之恩。


沒想到夫人卻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臉上。


「賤婢,養不熟的白眼狼,竟敢爬床。」然後又吩咐,「找人牙子來,發賣出去。」


我愣在當場,婆子衝上來左右開弓,打了我二十多個巴掌。


我被打傻了,臉頰腫脹,嘴角充血,耳朵裡轟隆隆的。


隻聽見老爺向夫人賠罪:說是我勾引ẗųₜ的他,他一個大男人,哪裡把持得住。


夫人竟真信了:「這賤婢長得一張狐媚子臉,早晚必成禍害,我將她發賣出去,還望老爺莫怪。」


「怎麼會?夫人啊,我這邪火都被勾出來了,你幫幫我。」


「老爺~」


夫人扭捏又造作的嬌嗲聲音傳來,屋裡放下了床帳。


我被人拖出去關進了柴房。


當時就在想,如能離開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宅大院,去哪裡也是好的。


02


第二天人牙就將我帶走了。


因為臉腫破了相,幾撥人都沒看上我。


不得已降價,獵戶張澈三兩銀收了我。


出京城,過五裡坡,越往山上走越荒涼,就在荒涼到我以為他選好了拋屍點的時候,一處破敗的土坯房出現了。


房前扎了籬笆園,院子裡到處都是散亂的殘枝,土坯房看上去也搖搖欲墜,正面的窗棂不知多久沒修繕,一陣小風吹過,窗戶紙上下紛飛。


薛瑞帶著我進了屋,屋裡靠牆擺著一張床,床上躺著一道單薄的身影。


「娘!」薛瑞走近,單膝跪地,說話聲出奇地溫潤。


床上那道身影被喚醒。


「澈兒,你怎麼還沒去,朝廷徵兵,凡年滿十五者均要去參軍,再不去豈不誤了期限,到時候官府派人來抓……」


「娘,我已為你尋得一婢女,等我走了她替我照顧好你。」


「傻孩子,我這病左右活不了幾年,你將錢留著將來娶媳婦才是正經事。」


「娘!人我已經帶回來了,若您不能好好活著,孩兒難不成還怕他官府抓人,到時候深山大林裡一躲,誰能奈我何。」


「傻孩子,戰場雖險卻是保家衛國,娘知你有遠大抱負,是娘拖累了你,罷了,既買了人回來照顧我,你自可安心前去。」


「是!」薛瑞說完話,回頭望向我,「你叫什麼名字?」


聽見問話,我趕忙收斂心神:「奴婢叫江雪。」


賣身為婢前我姓江,前主家叫我雪兒,重來一次,我希望自己記住前面的兩段遭遇,所以我是江雪。


「江雪,倒是好名字。」隻聽那夫人道,「就是長得差了些。」


我摸了摸依舊紅腫的臉頰,微微抿了抿唇,卻沒做任何解釋。


薛夫人簡單問了我幾個問題,滿意地點了頭。


薛瑞將我叫到院中,抱臂看著我。


「江雪!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我不管你以前有什麼心思,為何會被主家發賣,我既買了你隻一個要求。


「務必盡心伺候好我母親,如等我歸家老母還活著,必還你賣身契允你自由。」


「還有這等好事兒?」我忽地抬頭,果然對上薛瑞冷冷的視線。


隻見他冷硬的面容上,帶著一絲不苟的威脅。


「若反之,一箭殺了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平穩,如同踩死一隻螞蟻一般輕松。


我沒忍住噎了一下。


內心很是慌亂,我這人一慌就愛左右亂看。


視線從泥牆土房再移到籬笆院,甚至靠牆還圈著一窩溜達雞兒。


想到在鄉紳府上差點被冤枉致死的場面,我的心慢慢淡定了下來。


獵戶雖莽,卻有一顆為母賣婢的孝心,想來人品也不會太差。


更何況他即將去參軍,到時候這家裡就剩下了我和久病顧夫人。


這豈不是我一直期待的小生活?


窮是窮了點,不過隻要肯努力,日子未必沒有盼頭。


想到這些,我甜甜地笑了。


「郎君隻管放心去,伺候人我有經驗,你娘死不了。


「還有打了勝仗就早點回來,我和你娘盼著你平安歸家,啊!」


03


薛瑞走了,走的時候看著我表情古怪、神色難辨。


一直等到他的背影看不見了,我才扶著薛夫人轉身回去。


「夫人,您小心點,這有樹枝,那有雞屎。」


顧夫人走三步一歇,好歹回到了屋門前。


我卻沒扶著她進屋躺下。


「夫人您不累的話在門邊坐坐,我昨日看見您的床上的被褥都髒了,幫您拆下來洗洗。」


顧夫人尷尬地一愣,道了聲有勞。


我觀她舉手投足有規有矩,有尺有度,比鄉紳夫人還要大家風範一些。


想來以前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娘子,就是不知為何落在這窮鄉僻壤,跟著兒子打獵為生。


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手裡的活卻沒耽誤。


我快速將屋裡的被褥抱出來搭在扎院子的籬笆上晾曬,順便把顧夫人不知藏了多久、換下來的裡衣拿出來放在水井附近,然後又快速地將屋內徹底掃了一遍,燻了艾草,這才扶著顧夫人進屋躺下。


顧夫人躺下我也沒闲著。


井裡打了水洗了衣服,院子實在太亂了,一時半刻也收拾不清楚,不過我也清了一條路出來,保證顧夫人出門走的時候不會被樹枝絆倒。


抽空喂了雞,擦了窗棂,還進進出出,給自己收拾了一角放東西的臺面。


眼見到了晌午。


我繞到屋側隻搭了棚頂的灶臺旁,煮了粥。


拍拍手,直起腰,看著天邊的藍天白雲,聽著院子裡的雞鳴啼叫。


我叉著腰,不自覺地叫了一聲。


「啊!」


原來自由的日子,可以這麼舒暢的嗎!我可太喜歡了!


正得意間,頭頂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


「啊。」我呼痛抱著頭躲開,抬頭,隻見院旁一棵參天大樹,枝葉茂密,無風自動。


我低頭,一枚青色的果子骨碌碌滾落在腳邊。


我撿起青果,抬頭料想難不成是樹中藏了鳥兒,鳥兒貪吃,嘴裡銜著的果兒掉下來正好砸著我?


算了,管它呢。


我咬了口手中青果,澀中帶苦,於是皺著眉頭扔掉,轉身回了屋裡。


「夫人,開飯啦Ŧüₙ。」


04


我在獵戶薛瑞的家裡徹底安頓了下來。


薛夫人久病,渾身沒什麼力氣,在屋裡待的時間長了,身子骨酸軟得厲害。


我在院中清掃出一片空地,支了個椅子,白日就總扶她出來曬太陽。


她長著一頭黑亮的頭發,可惜很是單薄,每次我都小心翼翼地幫她梳好了再盤起來。


頭兩次盤不好,薛夫人也不好,很有耐心地糾正我的手法。


我覺得她是個很好的夫人。


頭發梳好了,我就灑掃院落,薛瑞應是走得匆忙,又想給家裡盡可能多地存過冬的柴木,所以院子裡到處堆著散亂的枝條,有的甚至是整條短枝拖回來的。


我有時間就將木材歸攏在院子一角,按長短粗細排列堆積,這樣整理雖費些時間,但是以後隨取隨用就方便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看著就賞心悅目,即使忙點也開心。


薛夫人眼神隨著我到處轉,嘴角隱隱露出笑容。


陽光下,她的笑容很柔很美,讓人看著心也不由得跟著一暖。


薛瑞家裡有不少工具,看樣子是以前修繕屋子用過的,我就撿了最簡單的工具挑合適的木條為一窩溜達雞新搭了雞舍。


小雞崽咯咯咯地叫,很開心。


我也很是滿意。


家裡的米缸見了底兒,城中福壽堂的小掌櫃適時地送來了足夠半月嚼用的米糧。


想來是薛瑞並不十分放心我,這才託了相熟的友人隔一段時間就送米糧來,這樣的話,如若我有二心,左右不過也隻損失半月口糧,不至於以後捉襟見肘。


將心比心,如若是我,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一個買來的丫鬟。


可於我,他雖不說是救我出水火,可如今的生活確實已是我最好的歸宿了。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所以,我會留在這裡,照顧好薛夫人,同時也給自己謀一條可能通往自由的路。


05


福壽堂的小掌櫃叫陳貴,比我看著大不了多少,話說利索,人看著卻腼腆。


同米面一起送來的還有薛夫人的藥,令我意外的是薛夫人居然問陳貴有沒有治療我臉上的傷的藥。


我一聽,趕忙擺手說不用。


拿藥需要用錢,如今我可以說是身無分文。


薛夫人卻道:「你臉上的傷再不治,就落下疤了,女孩子還是要愛惜自己些。」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這幾天已經消腫了許多,腮幫子也不疼了。


偶爾從水盆裡照照,雖然黑紅青紫看著嚇人,不過我也沒在意。


心裡還隱隱覺得大概就是這張臉為我引來的災禍,毀了也罷。


可薛夫人柔弱的眼神中仿佛能看透一切。


她低聲同陳貴商量著為我配了最好的藥。


眼眶熱熱的,我低頭出了屋子,看著藍藍的天空。


突然間想起了我娘,小時候貪玩,磕破了皮,我娘好像也這樣緊張過我的臉。


可是,時間是個好東西,如今我已經快要記不清我娘長什麼樣子了。


天氣逐漸熱了起來。


以前薛瑞經常上山打獵,家裡多少能吃些葷腥。


可如今薛瑞不在,家裡也隻有粗糧米面,即使我挖些野菜,小雞也三五不時地下幾個雞蛋,可還是吃得太過清淡了。


尤其薛夫人的身子,還需要調理。


看來我得想個辦法。


我見院裡院外有大片的空地,如若開墾出來,是不是就能種些瓜果蔬菜,這樣子再等幾個月,我們就不用上山挖野菜了。


我同薛夫人說了我的想法,她也樂得讓我折騰。


「山下五裡坡有戶王家,以前很得你薛大哥照顧,你拿著你薛大哥的舊弓去,他家小兒子喜歡,順便讓王家幫忙上山來開墾一塊菜地。」


「夫人,我小時候家裡就是種地的,我會……」


「靠你自己,怕是秋收過了,還沒開出來吧。」


我嘿嘿笑了笑,拿著薛瑞的舊弓去了。


舊弓是用柳樹枝條制作的,拿著還挺沉手。


弓身蒼勁,觸手生溫,上面用細細的皮繩纏繞,弓弦輕輕一拉,「嗡」的一聲,震得人手臂發麻。


想到薛瑞說讓我好好照顧她母親。


「如若不然,必一箭殺了你。」


薛瑞的話如冷風吹拂在耳畔,引得我渾身汗毛豎立。


我還想起他說:「……到時候我往這深山老林裡一躲,官府的人能奈我何。」


「咦!」不能想,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


算算時日,薛瑞也應該到了兵營。


不知他過得怎麼樣。


五裡坡王家,見我拿著薛瑞的弓箭前來,熱情地把我請進了屋裡,聽說我想開墾一塊菜地,丈夫帶著小兒子還尋了同村的兩個叔侄,當天就跟著我返回了家。


人多力量大,兩日就將田地開墾了出來,王父種田是一把好手,還幫我修了水渠,言明過些時日送些菜籽種子過來。


我千恩萬謝。


王父說這些都不值當什麼。


原來,前年王家的小兒子被狼叼了去。


是薛瑞足足追了三天,才從狼窩裡把他小兒子救了回來。


薛瑞是王家的大恩人。


「你是薛瑞的媳婦兒吧?」王叔見我將薛家打理得井井有條,逐問我。


我趕忙擺手:「不是,我是他三兩銀買回來的婢女。」


「俺們又不是城裡人,還婢女啥呀婢女,薛瑞那小子肯定是看你長得漂亮,買回來做媳婦的。」


幾個人都哈哈地笑。


我紅著臉不知作何解釋。


06


「萬裡赴戎機,關山度若飛。」


將士們在外保家衛國,才換來百姓的安居樂業。


轉眼已是兩年過去,薛夫人雖沒有痊愈,可已能下地走路,簡單地在院子裡幹些修剪枝丫的農活了。


我嘛!


這兩年間,新修了屋子,還擴建了廚房。


家裡原本一窩溜達雞被我養得壯大了五六倍,如今隔月還能喝上雞湯。


家裡吃不完的雞蛋也能換些布匹針線,穿得也比以前好了。


院子裡現如今鬱鬱蔥蔥的,瓜果蔬菜,夏日吃不完,曬幹了冬日還能解饞。


我還用薛瑞留下的捕獵器具學會了設置陷阱,抓麻雀套野兔。


小野兔賣了還能換錢,換了的錢,除了給自己和薛姨添一些小物件,我還存了點小錢。


這兩年,我和薛夫人相依為命,早就認了她做姨。


薛姨空闲的時候,還教我認字寫字,如今我已能自己讀簡單的書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