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狐
第3章
皇帝到底是心軟,想借此將之前的事蓋過,也順帶為國師正名。
祝遙天劫將至,前日我化精怪傷她,她才著急露出馬腳,傷了雪貂。
她要借龍氣渡劫,這種關鍵時候,祝遙不會允許出現任何差錯。
我躍上城牆,用腦袋蹭了蹭哥哥。
哥哥給我理了理毛。
他目光沉著:「時候到了,阿玄。」
17
祭場內。
公主穿著華服,在群臣的注視下,依著禮制進行著儀式。
祝遙和她交換了一下眼神,開始拜神。
按照以往,祝遙會給自己幻化出霞光彩鳥,彰顯自己的神能。
可這次,預期中瑞兆卻沒有降臨。
觀禮的眾人開始交頭接耳,連皇帝也有些坐不住。
祝遙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她強裝著鎮定,再次起咒。
忽而烏雲密布,狂風四起,刮得人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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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桌被吹翻在地,桌上的貢品滾落四處。
公主也被吹的隻能伏在地上。
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妖師,大家紛紛散開,場面十分混亂。
祭天時有異像在皇家眼裡本就是不祥徵兆,更何況還是平地起邪風。
皇帝當即下令捉拿祝遙。
忽然天上露出一圈金光,隱約顯出仙人輪廓。
天雷伴隨著一聲孽障打向祝遙。
她哀嚎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化作青煙逃走。
祭場外,我和哥哥與一白衣男子站在場外陰影處。
白衣男子聲音一改往日做作:「如今國師聲名狼藉,我會馬上著手接下來之事。」
我抬手作揖:「蘇玄在此多謝白公子。」
18
祭天一事後,朝中乃至京中百姓對國師的議論愈來愈盛。
更有甚者,說公主與妖師勾結,有害大靖。
公主焦頭爛額,想撇開關系。
卻被人呈上了與敵國皇子暗通款曲,勾結叛國的證據。
公主自視甚高,她想奪她表哥的權,造她老爹的反。
皇帝盛怒,對昭華公主失望至極,剝了她的頭銜,下令流放。
京郊驛站,我和哥哥還有白砚站在路邊等著。
我打趣道:「以前還納悶,為何敵國的珍寶公主都能尋來給哥哥,現在算是明白了。」
哥哥目視著遠方:「我知她大膽,卻不知她有如此謀劃。」
話落,押送公主的隊伍便走了過來。
領頭的看見白砚,對他行了禮,自覺的停下,站到一邊去。
公主瞥見我哥,身體猛地一顫,眼裡蓄出清淚。
她語氣激動:「蘇郎……本宮尋了你好久,你終於來見我了!」
哥哥不語,隻是冷冷的看著她。
她這才注意道邊上站的白砚。
隻默了一瞬,她便想通是怎麼回事。
她語氣悽厲:「你們竟早勾結在一起,是你們在害本宮!你們才該死!」
像是說的話太過好笑,白砚笑出了聲。
他今日穿著喪服,眼裡是大仇將報的快意。
「該死的人是你,昭華。」
「當年鹿臺山,你和那妖師一起去屠妖,你遇黑熊精偷襲,卻拿我表哥來替你送死!」
「我自小不受看重,是他一直護著我,我卻隻能躲在一旁眼睜睜看見他死在我面前!」
「昭華,你好狠的心啊!我哥那麼愛你,你的命是命,我哥的命就不是命?」
白砚的聲音逐漸小下去:「你既說你愛他,那我便送你去地底,與他團聚。」
公主被白砚的話嚇的往後退了退,又回過神來,撲到囚車前,隔著圍欄抓住了我哥的衣袖。
公主眼神殷切:「蘇郎,你會救我的對不對?」
「我從未做過傷你之事,那次奪你眼睛也是迫不得已,你向來聽我的話,你快救我出去!」
「我不想被流放,我也不要別人了,我隻和你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哥哥看著她,輕笑一聲:「公主,你知我是狐狸,卻沒問過我是哪裡的狐狸,和那鹿臺山又有何關系?」
哥哥彎下身,一點點拽開被公主捏著的衣袖,他用隻有他倆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幾個字。
公主忽然泄了氣,癱坐在地,喃喃自語:「終是因果報應,落在了我的頭上。」
而後又狀似癲狂,對著天大笑不已,笑著笑著,一行清淚自她眼裡滑落。
白砚轉過身,對著我和哥哥鞠了一躬。
「我知仙人之手不能輕易沾上凡人的血,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他深深的看了公主一眼:「昭華公主於流放途中染病去世,屍首被惡狼吞食,死不見屍。」
我和哥哥與他道別,接下來,該是我出手了。
19
我循著祝遙的蹤跡一路追行。
最後在一處隱秘山洞尋到了她。
她衣衫染血,坐在洞中打坐,邊上散落著人的屍骨。
知我來了,依舊閉著眼,語氣戲謔:「仙人作假汙蔑的本事倒是見長。」
我化出長劍,直指她心。
「現如今你連人都害,祝遙,在你眼裡,還有誰的命不是輕賤的?」
祝遙睜開眼,幽幽的眸子閃著寒光,她盯了我好一瞬才開口:「凡人之命本就輕賤,遑論那些畜生,助我成仙是他們的福氣,將來我飛升說不定還得求著我庇佑。」
「你一個靠我造劫才修成正果的狐狸,跟我談自私,裝什麼清高?」
洞外雷聲滾滾,祝遙臉色變了變。
她抬起一抹笑,聲音如夢似幻,勾人心魄。
「阿玄,我知道你心裡有我,情劫驗的是心,你若心裡沒我,如何渡得此劫?」
「你舍不得殺我的,對嗎?」
我眼神渙散,手中的長劍落地,不受控制的向她走去,伏在她的身前。
她攥著我的衣領,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轟隆一聲,渡劫的天雷劈開山洞,朝她落下。
祝遙將我擋於身前,天雷卻避過我硬生生劈在了她身上。
祝遙慘叫一聲,伏倒在地。
一道道天雷落下,祝遙神情痛苦,身上、地上全是血,再起不來半分。
她眼裡全是不可置信,卻見我神色清明,慢悠悠的站起身來。
我用手掐訣,從脖子後邊提出一張靈力幻化的符。
「祝遙,你真以為我看不穿你的算計?」
我重新提起劍,一步步向她走去。
「你說你愛我寵我,不過是因為我天資好,對你有用,想把我拴在身旁,做你討好皇家的靈寵,亦或是替你擋天劫的輕賤之命。」
「你和公主有個共同點,那就是覺得對別人的好是恩賜,別人得感恩戴德,哪怕是要他們的命。」
我蹲在祝遙面前,用劍比劃著:「你說,我該劃哪裡才最疼呢?」
祝遙躺在地上,露出的肌膚全是被燒焦的痕跡,卻還假裝不以為意。
「蘇玄,我師父乃天上仙人,地位尊貴,若是他知道你殘害於我,定不會放過你!」
我放下劍,覺得有點好笑。
「明光真人普渡眾生,悲憫三界,你自詡他的弟子,卻殘害生靈,蒙蔽天庭,祝遙,你不配成仙。」
話畢,我露出我鋒利的狐狸爪子,刺穿了祝遙的身體,掏出了她以邪法修出的內丹。
祝遙悽聲尖叫,瘋魔似的撲過來想搶,卻又重重倒在地上。
我看著渾身是血的她顯出九尾真身……啊不,隻有八尾了。
我居高看她:「祝遙,你可覺得我這九尾樣子像誰?」
20
多年前,鹿臺山曾發生過妖獸暴動。
還沒成國師的祝遙自請除妖。
世人都傳鹿臺山有妖獸吃人,禍亂人間。
實則是祝遙為了被皇家看中,借龍氣修行,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也是為了借妖獸作亂瞞過天上,掩蓋她的惡行。
她和想在皇帝面前立功的昭華公主,帶著道士屠了鹿臺山滿山生靈。
有內丹的刨內丹,沒內丹的被她吸了精氣。
什麼都沒有的被她們剝皮拆骨,做成物品供人玩賞。
彼時我和哥哥尚有雙親。
爹年輕時在鹿臺山與娘相遇,便將她娶回了瑤山。
每年爹都會陪娘回山探親,祝遙屠山當日,剛好是探親之時。
九尾狐本就稀少,且品相皆是上乘。
祝遙看中了娘,想讓她做自己的靈寵。
娘親不願,她便用苦肉計誘娘親解救奄奄一息的兔子精。
娘親身體本就不好,被祝遙捉住,生刨了內丹。
連帶著爹一起,用卑鄙之術將他抓住,連皮毛都不放過。
隻因我娘的一句不願,便要遭此毒手。
遑論鹿臺山大小生靈,從上到下,一個不留。
21
我忍住眼裡的淚,看向祝遙。
「到如今你還是覺得天下妖獸命都輕賤,都該死?」
「當年鹿臺山除了妖,亦有不少的靈獸摻雜其中。」
「更別說那些普普通通的動物,連靈智都沒開,便叫你們全都殺光。」
「就算是妖,它們也未作害人之事,卻被你扣上莫須有的罪名,隻為了滿足你的私欲。」
「祝遙,你到現在仍覺得自己無辜嗎?」
祝遙盯著我手裡的內丹,痴痴笑著,嘴裡不停念叨著「該死,都該死。」
金光落下,有仙童出現在我們面前。
祝遙像是飛蛾看見光似的,拖著殘破的身體爬到仙童身邊。
「仙人救我,我乃明光真人的弟子,你告訴他有人要害我,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仙童先是對我點了點頭,而後手裡拂塵一掃,語氣威嚴:「放肆,你作惡多端,家師便是讓我來收了你。」
「昔日你偷練邪法,家師感念師徒之情,罰你在凡思過,你卻不知悔改,偏想著盜別人內丹來飛升的法子。」
「今日便將你逐出師門,你與明光真人再無幹系。」
仙童拂塵一揮,將還攥著他衣袍的祝遙揮開數米,轉頭看向我時,又換上了一副笑臉。
「家師說了,此人已與他再無半點關系,是生是死,全憑仙者處置。」
我看了眼地上還在自言自語的祝遙,將手裡的內丹捏毀。
既如此, 那便打入畜生道,永生永世受盡折磨。
「祝遙, 我不殺你, 我要讓你成為你最為厭惡之物,用你的百般痛苦, 來告慰死去的亡魂。」
22
仙童帶走祝遙後, 哥哥來了。
我和哥哥坐在地上,看著遠處的晚霞。
晚霞幻化成爹和娘的形狀, 又轉眼消散。
我忽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莫名想哭。
「哥, 我想家了。」
哥哥摸了摸我的頭,語氣寵溺:「那我們現在就回去。」
「我們回去把鹿臺山建好, 然後帶很多很多的小動物回去。」
「我們把它變的和瑤山一樣,生機勃勃。」
「好!」
我抹了抹眼睛,化成狐狸,和哥哥一起迎著晚霞往家的方向跑去。
烏雲已散, 是時候該放晴了。
【番外】
我是瑤山的小靈狐。
小時候差點命喪黑熊精之口。
被一個小女孩所救。
她對我滿是贊美, 說我皮毛好看, 要我當她的小靈寵。
我膽小,從她手裡掙開, 又躲在石頭後面偷偷瞧她。
她看著跑開的我, 捂著嘴咯咯的笑, 一雙眼睛彎成月牙。
有個仙風道骨的白胡子老頭過來牽著她走了。
她跟在老頭後邊蹦蹦跳跳, 那雙比星星還要亮的眼睛印在了我的腦海。
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她。
直到我看見娘親被人刨內丹而死。
那人一身邪氣, 眼睛卻與和我記憶裡的一樣亮。
我想撲過去救娘親, 卻被爹抱住。
他把偷偷跟來的我和哥哥藏在倒下的樹堆裡, 用法術將我們困住。
「好孩子,照顧好弟弟。」
他像往常一樣的摸了摸我們的腦袋,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看見爹重傷祝遙,卻又為了保護娘親的屍首被偷襲致死。
我看見他們剝了爹和娘的皮,瘋狂的屠戮著其餘的獸類。
哥哥捂住我的嘴, 我隻覺得哥哥的眼淚滴在我脖子上很涼。
我的心也跟著疼了起來。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隔著雨幕,我看見不遠處還躲著一個凡人小孩。
他和我們一樣蜷縮在隱秘處, 捂著嘴哭個不停。
我們眼裡都是一樣的恨。
後來族長來了, 他把我和哥哥帶了回去。
他說那人是明光真人的門下。
我問族長,就因是仙人之徒便可隨意作惡嗎?
天上不管, 明光真人也不管嗎?
族長說,天子腳下尚且有不平之事,更何況遠離人間的天界呢。
國師府多了一個天天偷吃雞腿的小狐狸。
「(從」既然天上看不見, 那便由我們來捅破這層紙。
再後來,我依照計劃被祝遙帶回了府。
她沒有認出我。
但像小時候遇見我一樣,她對我滿是贊美和驚嘆。
她對我很好, 至少看上去很好。
以至於每次我都得一遍遍的提醒著自己, 眼前這人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惡魔。
鹿臺山漫天遍野的屍首,和雨水衝也衝不掉的濃鬱血腥味。
還有爹和娘殘破的身軀,我死也不會忘。
後來祝遙捉妖出了意外。
我看著奄奄一息的祝遙,我不能讓她如此輕易的死。
我斷了尾巴救了她。
九尾狐的一條尾巴相當於自己的一條命。
我想, 就當是以命相抵,還了小時候她救我之恩。
從此我和她恩情兩清,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恨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