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遲遲

第4章

這七十大壽,自然是要好好操辦的。


於是開年戶部便開始忙碌起來了。


裴遲作為戶部即將擢升的官員,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我也警覺了起來,畢竟貪墨案便發生在這些日子。


更何況,徐凜不知從何處得了恩典,又恢復了官身,隻不過再不是將軍,入了戶部。


裴遲告知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心下警鈴大作。


雖然徐凜自那日後一直沒有找過我,但是他如今也有了前世的記憶,隻怕會給我的計劃帶來不小的麻煩。


當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決定將計劃提前。


前世裴遲一案以「天蠶錦」為引,這世,我便以牙還牙。


我悄悄去了一趟將軍府在京郊的莊子。


將軍府雖然對外稱將徐芙送去了家廟,然而家廟清苦,徐夫人怎麼舍得?


更何況,上京豢養面首和戲子的小姐和夫人不在少數。


所以她打心眼裡就覺得徐芙沒錯,不過沈莞將事鬧大了,擺到了明面上。


我找到徐芙。


見我到來,她冷冷看著我:「你來做什麼?」


「看徐大小姐如今的模樣,當真甘心困在此處度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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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芙眯起眼:「你想做什麼?」


「當初徐老將軍為了軍餉,將徐大小姐嫁入錦州商戶。而這商戶,以綢緞起家,聽聞手中有一失傳已久的繡品,名曰『天蠶錦』……」


徐芙警惕地看向我:「此乃我夫家不傳之密,你怎知『天蠶錦』 ?」


「徐大小姐無須管我知不知道,我隻知道,如今我的目的,和你是一樣的。」


徐芙記恨徐老將軍犧牲她的婚姻,讓她從高高在上的上京貴女成為錦州商人婦,又記恨明明徐家知道自己夫君的死另有蹊蹺,卻不為她做主,反而讓她和離大歸。


所以她見不得徐家好,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可勁地攪渾徐家的水。


「我要徐家覆滅,亦要沈莞血債血償。」我看向徐芙。


17


沈莞來找我的時候,我正拿著一塊綢緞細細看著。


見她到來,急忙藏於身後。


沈莞霸道,當即讓我拿出來。


我沒有辦法,隻能拿了出來。


隻一拿出來,她便兩眼放光:「這,你從何處得來?」


我故作為難,然而沈莞不依不饒,定要知曉。


於是我讓丫鬟走遠,附耳道:「我說了,姐姐可別說出去,這是我那日無意間瞧見了夫君書房內的繡樣,找了上京最好的繡娘,復刻出來的。」


沈莞頓時來了興趣。


「聽聞這是錦州進獻的『天蠶錦』 ,已失傳百年,如今由錦州繡坊後人重新制成。聽聞這頭一匹的彩頭要送上京,作為今次太後壽辰獻禮的備選。」


「啊,是貢品啊。」沈莞面露可惜。


我趁熱打鐵:「若是姐姐著實喜歡,便去求姐夫吧,聽聞姐夫今次可是負責貢品的。」


於是我滿意地看到沈莞眼前一亮。


看著她痴迷的神色,我便知道,我成功了。


沈莞自是不會做到私吞貢品這種事。


上一世,她也是寒門和世家博弈的犧牲者。


然而上一世的事情已經無法追究,這一世,隻要沈莞前去瞧一眼,我便有辦法將這事安到她頭上。


我將盒子裡所謂「復刻」的天蠶錦送了沈莞。


沈莞歡喜地抱回去。


然而很快沒多久,便傳來了消息,徐凜毀壞貢品天蠶錦,竟妄圖以假亂真,觸犯天顏。


徐凜於是鋃鐺入獄。


這一入獄,便查出了徐凜竟然在為太後籌備賀禮之時,悄悄中飽私囊一事。


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事。


但是我告訴了裴遲。


彼時,裴遲已然因為得上峰賞識,成了戶部員外郎。


我拜託他在適當的時候適當地裝作不知道一些事。


溫莞便進了徐凜平日裡辦公的地方。


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偏巧那日徐凜剛收到錦州進獻的「天蠶錦」。


溫莞情不自禁地撫摸了上去,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她手指所觸及之處,「天蠶錦」竟紛紛掉了顏色。


而這「天蠶錦」繡的是幅松鶴延年圖,寓意太後千歲。


如今掉了顏色,那鬱鬱蔥蔥的綠色,呈現了幹枯頹敗之相。


情急之下,溫莞便想到了我之前送予她的那幾乎相差無異的「天蠶錦」。


隻她不知道,這「天蠶錦」每一幅都相差甚大,因此在最後一次清點的時候,錦州來的郡主便瞧了出來……


待到世家回味過來不對的時候,郡主已然進了宮找太後告狀了。


於是,前世轟動整個上京的貪墨案便以另外一種形式發生了。


聖上大發雷霆,下令徹查。


這一徹查,又查出了徐凜是如何進的戶部。


不過是世家子弟的通常做法——捐官罷了。


寒門一派「適時」上書抨擊世家,肅清了不少世家子弟,幾乎將上京的世家給連根拔起。


而罪魁禍首的將軍府,就連徐老將軍從沙場上拼回來的將軍職位也被撤銷。


沈莞當即便跑回了相府,求父親相助。


然而父親上次便沒有出手,此次,將軍府作為旋渦中心,他又怎敢伸手?


他甚至都沒讓沈莞進門。


沈莞於是來找我。


「沈薏,你立刻隨我回一趟相府。」沈莞一來便趾高氣揚地指使著我。


我假裝露出為難的神色,心下卻暗笑,沈莞事到如今還認不清形勢,果真愚笨。


我讓沈莞扮作丫鬟模樣隨我一同入了相府。


才入相府,沈莞便迫不及待地要朝嫡母的院落去。


我卻攔住她:「姐姐,府中人皆知母親甚是不待見我。我若直接帶你去見母親,隻怕前腳剛走進去,後腳父親就來了。」


沈莞一想很有道理,便停下了腳步。


我帶著沈莞如同以往那般去自己院落走了一圈,然後再去找姨娘。


然而姨娘並不在院中,細細詢問才知,嫡母如今身子不好,姨娘去侍奉湯藥了。


然而沈莞卻絲毫沒有聽到嫡母的身子不適,如今她滿心滿眼都是求嫡母去找父親求情,拉拔一下徐家。


她始終還堅信著徐凜會如同上一世一般,成為鎮國大將軍,為她請封诰命。


嫡母的屋子裡,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


姨娘正坐在一邊侍奉她喝藥。


「母親,您定要為女兒做主啊!」然而沈莞卻半句關心的話都沒有,跪在面前就哭了起來。


「母親,您快和父親去說說,讓他幫幫徐凜。徐凜日後大有作為,他會成為鎮國大將軍,為我掙得诰命,讓我風光無限!」


姨娘適時出聲:「大小姐,夫人如今身子不適,大夫說了,夫人如今不能受刺激。」


沈莞冷冷瞥向姨娘:「我和母親說話,何時輪得到你插嘴?」


姨娘低下頭去。


沈莞轉向嫡母,眼眶紅紅。


她哭得厲害,卻沒有發現嫡母的神色越來越凌厲。


「混賬,你竟還有臉提你父親!若不是你行事無狀,四處惹禍,你父親何至於被聖上責罰?」


「母親?」許是嫡母的聲音過於嚴厲,沈莞頓時停止了哭泣。


然而她絲毫沒有在乎父親被聖上責罰,她如今滿心滿眼都是徐凜不能出事。


「母親,您以前不是常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如今女兒隻是求您去求求父親,保住將軍府,保住徐凜罷了。」


嫡母被氣得猛烈地咳嗽起來,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暈:「逆女,你、你真是要氣死我!」


沈莞這才像是反應過來一般:「母親,我替您順順氣。」


說罷,她將姨娘擠到一旁。


她輕輕抬起手:「隻是母親,您就幫女兒這一次吧。」


昏暗的室內,沈莞絲毫沒有注意到嫡母眼中的神色漸漸失去光芒,直到——


嫡母的手猛地垂下。


「母親?母親?」沈莞這才如夢初醒,使勁地搖晃著嫡母。


屋子裡頓時亂作一團,姨娘忙喚了丫鬟去請大夫。


「大小姐有所不知,夫人先前有孕,原就因為年齡大了需要臥床靜養,然而將軍府接二連三地出事。夫人憂心大小姐,因而憂思過度,至今還未養好。大夫說夫人受不得刺激……」


沈莞的臉,一下子慘敗。


大夫匆匆趕來,卻是不住搖頭,直言嫡母就算能醒來,也活不過一個月了。


沈莞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然而一切都晚了。


沈莞無奈隻能離去。


我看向姨娘,她看向嫡母的眼神帶著厭惡,和大仇得報的快意。


我腦海中頓時閃過一個想法。


這個想法轉瞬即逝。


然而姨娘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般,看向我。


她嘴角微微一勾,張嘴用口型對我說:「這裡有娘在,你放手去做。」


我恍然大悟,知她是聽進去了我之前的話,朝她鄭重地俯了俯身。


她終究還聽進去了我的話,倒也不是無可救藥。


這相府,日後我是不用擔心了。


18


很快,一切塵埃落定。


聖上收回了御賜的將軍府,又因著太後壽誕將至,不宜見血。


因此徐府眾人均數被判流放。


他們流放那日,我前去看他們。


徐凜走在最前頭。


徐老將軍因為受不了刺激,已是吊著最後一口氣,聖上念在他有軍功的分上,因此特許他留在上京徐家族中等死。


徐夫人和徐芙跟在徐凜身後,目光呆滯。


精神最好的,還當屬沈莞。


見我到來,沈莞兩眼放光:「沈薏,你是父親派來救我的對不對?父親還是認我這個女兒的對不對?」


我還未說什麼,沈莞便轉頭看向一旁的官差,傲慢地道:「看見沒,相府的人來接我了,你們還不快解開我腳上的镣銬。」


然而官差並不搭理她。


沈莞無奈,隻能看向我:「沈薏,你倒是快說啊?」


我嘆了一口氣:「沈莞,今日來看你, 權當是我想來看看你們是如何狼狽地離開上京,和相府無關。」


沈莞臉上的血色頓時褪了個幹淨,兩腿一軟,跌坐在地,她用手指著我, 恍然大悟般:「是你、都是你設計的?」


我沒有回答, 隻是朝她露出一個微笑:「姐姐莫要胡說了, 小心被人當了瘋婆子去。」


沈莞氣得要上前撓我,卻被眼尖的官差狠狠一腳踢翻在地。


徐凜走上前, 沈莞以為他要去扶她, 然而徐凜卻是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徑直朝我走來:「沈薏, 我們是不是可以談談?」


我點點頭,和他走到一邊。


裴遲早就等在此處。


徐凜見我並沒有換地方的打算, 臉色一黑。


我卻點點頭:「無妨,你且說, 你我的前世今生,他都知道。」


徐凜冷笑:「堂堂探花郎,竟也信怪力亂神一說?」


裴遲回之以一笑:「夫人說的, 我都會信。」


2


「回和」「好了,徐凜,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看向徐凜, 看著他的臉色一點一點灰敗,直到最後, 他張了張嘴,隻說出兩個字:「沒了。」


徐凜回了流放的隊伍,官差很快就開始了趕路。


看著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我嘆了一口氣。


裴遲問我:「在想什麼?」


「裴遲, 大仇得報,我本該是開心的, 但是不知為何, 我這裡, 有些空蕩蕩的。」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而且,我也想問你,直到了我的一切後, 我再不是你想象中的一張白紙,你會覺得我惡毒、殘忍嗎?」


裴遲突然笑了起來:「原來你在想這個?」


「不會。」隨即他搖搖頭,認真地看向我,「我反而會慶幸, 你的內心變得堅忍、強大。哪怕沒有我在你前面遮風擋雨, 你也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正因如此,你才改變了你我今生的結局。薏兒,你做得很好, 救了自己, 也救了我,你無須有負擔。」裴遲看著我,滿心滿眼都是對我的信任。


突然地,平地起了一陣風。


冬去春來, 萬物復蘇。


裴遲牽起我的手:「夫人,回家吧。」


是啊,回家。


和我心愛的人一起。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