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聽不懂人話嗎？扶光討厭你。」聞人岐道。

「我是她夫君！」

聞人岐罵了一句髒話。

而我，趁機走了。

我去見了思君。

我是她帳下的人，如今平安歸來，自然要去報個到。

她高興地拉著我喝了許久。

臨走時，我瞧見聞人岐還站在外頭。

思君拉著我手戀戀不舍，高聲道：「你一定要記住！離那兩隻狐狸精遠點，真是災星！他們害你差點就死了！」

我笑著點頭：「好好好。」

聞人岐的身影晃了晃。

告別思君，我徑直地朝他走了過去。

他顯然也認出我了。

左右躲不過。

還好他自始至終都不曾愛我，不會搞趙長戈追悔莫及那套。

他如今一副情深義重的樣子，多是對我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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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上仙，有何貴幹？」

聞人岐低聲笑了，明明是笑，那眼中卻溢滿悲傷。

他雙眸映射著浮光。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後悔了。

「後悔把你交給南國的人，後悔深淵之上沒有選你。

「明明做決定的時候沒有多麼困難，可之後的日日夜夜都難以入眠……」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打斷了他點點頭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的話戛然而止，眸中浮光破碎。

「你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他盯著我，「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搖搖頭：「呃，沒有。」

他不受控制地頹然退了兩步。

他似乎很希望我恨他，希望我怨他，那代表我是不甘的，我還對他存著愛戀和希望。

可我又不是吃飽了撐著。

「凡間的我六歲為質，想盡辦法活下去，什麼骯髒的事情我都做過，是她將我救出地獄，給了我一絲尊嚴，給了我做人的機會。我沒辦法，我沒辦法負她……」

就如青丘帝君聞人岐一樣，身處黑暗，遇到救贖，恩情與愛交織。

「可自從我遇到你，我才知，我本來就是個人啊。

「我不敢讓你知道曾經的我多麼不堪，多麼下賤。」

我始終神色淡淡：「都已經過去了，聞人上仙。」

絕望的神色攀爬上他的面龐。

說罷，我轉身離開。

我不知道，聞人岐後來呆呆地站在那裡好幾日，直到思君忍無可忍，拿劍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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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起，趙長戈不再纏著我了。

他被聞人岐攔住了。

聞人岐曾遠遠地同我道：「扶光，我不會讓趙長戈再去煩你的。」

我：「……」

真是謝謝他了。

他倆打得難分難舍之時，薛無恙來了。

「我想和你談談。」

他依舊身板筆直，氣質凜冽，可神色中帶上了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焦躁。

我瞧了眼他那柄寶貝劍，點了點頭。

薛無恙將我帶到凡間。

是熟悉的薛府。

「你死後，我命人將你厚葬，入薛氏祠堂。無論是凡間還是天上，你都是我薛無恙唯一的夫人。」

他語氣中著高高在上的施舍。

「我年少時，神仙入夢，又遇仙人指路，後來更是讓仙劍認主。

「那會兒對你……是我行事欠考慮，但我注定是要成仙的。南明上仙說我百年難得一見的修煉奇才，有不少女仙對我示好，我都拒絕了。」

我啞然失笑。

他是不知道對神仙來說，有多少個百年。

最後，他望向我，語氣鄭重——

「扶光，你可願和我攜手？」

我看向他，隻見他迎風而立，白衣隨風獵獵，眉宇間沉靜自信，姿容俊美如畫，是叫人看一眼都知道非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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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無恙，我為何要和你在一起？我已是仙人，你還未成仙呢。」我笑道。

他臉色沉了下去。

「目光短淺！我天資卓絕，豈是你這種走了狗屎運成仙的可比的！」

「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知道我的仙草是哪兒來的嗎？」

他面露鄙夷，顯然不屑聽。

這一世，我生於西北苦寒之地，是老太守之女。

連年災害，民不聊生，還有蠻族侵擾，燒殺搶掠，我父母死在兵刃之下。

城中已無年富力強之人，我帶著老幼婦孺死守城池。

七天七夜後，我倒下了。

哭聲震天。

那顆仙草是百姓為我尋來的療傷藥草。

瞧見它的那一刻，我便知，我塵世緣已了，但命不該絕。

薛無恙突然冷聲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便別怪我無情了。」

他拿出一陰毒法器，提劍直指向我。

那法器周身環繞魔氣，陰風陣陣。

我愣了愣，繼而哈哈大笑。

薛無恙不僅想殺了我，還想讓我魂飛魄散。

我如果消失了，他自然就不需還債了。

他不再多言，一劍朝我刺來——

他氣勢如同白虹貫日，每一招都為殺招，隻想將我置之死地。

他一心修仙，單論技藝，我不是他的對手。

我笑道：「薛無恙，即便殺了我，你也還有債沒有還清。」

他動作一頓，皺眉思索。

「你不必诓我，除了你，我不欠誰。

「可你知，前世我死時，腹中已有骨肉？」

薛無恙呼吸微亂，身法慢了下來。

我趁機一掌打中他腹部，他連連倒退，我乘勝追擊。

就在我要命中他要害之時，忽然被一陣罡風打了出去。

我重重摔下，嘔血不止。

南明洞主眉眼凌厲地看著我：「陰險小輩，竟敢傷我徒兒！」

她站在薛無恙身前，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道：「洞主明察，是你的愛徒先動的手。」

南明洞主沒有猶豫，立刻護短道：「便是他先動手的又如何？定是你這鼠輩犯錯在先，我徒兒行俠仗義！」

她心胸狹隘，偏聽偏信，我也不必再解釋。

「前任南明洞主便是這麼教你的？」我挑眉道。

南明洞一直是庇佑女仙之地，可偏偏這一任南明洞主放著這麼多善良聰慧的女子不選，連收了三個男徒弟——薛無恙就是她第三個徒弟。

「放肆！」聞言，她怒不可遏，又一掌朝我揮來。

薛無恙見到有人撐腰，竟先打坐療傷起來，隻等他師父為他拿下我的首級。

我無法抵擋上仙之能，不多時就被她牢牢控制住。

我被她的仙法掐著脖子提到半空，仿若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薛無恙這才慢悠悠起身，鞠躬道：「多謝師尊。」

他一手拿著劍，一手拿著那陰邪法器朝我走來。

他要斬殺我，取出我的魂魄，用那法器將之粉碎。

他的劍尖對準了我。

他嘴邊噙著一抹笑：「我早就給過你機會了，是你斤斤計較，不肯放過我。今日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劍身散發出奪目的光芒，確實是一柄能斬仙的稀世寶劍。

說著，那柄前世刺穿我的劍，又再次朝我襲來——

遠處，趙長戈和聞人岐趕來，驚慌絕望。

近處，劍光近在咫尺。

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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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尖不得寸進。

薛無恙面露驚疑：「怎麼回事？」

劍身突然顫抖，從他手中掙脫，輕輕一甩尾斬斷了南明洞主控制著我的仙力，又倚靠進我懷中。

「母親！」

稚嫩的喊聲令薛無恙徹底愣在原地。

這便是我那沒有軀體的孩子。

用這把匯聚天材地寶打造出來的仙劍做軀殼，也不算委屈了它。

有上一世的因果在，它拿走這柄劍，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耗費了薛無恙無數心血養護的本命劍一下就同他徹底斷絕了關系。

薛無恙噴出一大口血，支撐不住跪坐下來。

他瞪著我, 眼中俱是恨意。

南明洞主呵斥道：「妖女！這是什麼邪術！」

她對薛無恙手中的法器視而不見，倒說我使的是邪術。

很早之前，心月便和我說過，她盼望著洞主晚點回來, 因為她喜歡偏心男弟子。她的大徒弟欺辱了一個小仙子, 她反而怪那小仙子意圖勾引。

前任南明洞主和她的幾位弟子都亡於萬年前的妖魔之戰, 南明洞人口凋零，才讓現任南明洞主得以繼任。

她終是德不配位。

南明洞主面露心疼，她正要開口，突然被聞人岐和趙長戈打飛了出來。

他們三位上仙鬥法，留下我和薛無恙還在原地。

聞人岐還是那般貼心。

我看向薛無恙：「你既然這麼想殺我，那我給你一次機會, 你自己來。」

但這次，換我拿著他引以為豪的仙劍指著他。

他沒得選。

22

薛無恙死了。

沒過幾招，他就倒下了。

當然我沒有像他那樣趕盡殺絕，隻是送他去投胎了。

但他怕是要進幾十次畜生道了。

「母親，我為何沒有背上弑父之罪？」仙劍脆生生道。

自然是因為他不是你的生父。

我帶著仙劍落到思君洞府門口。

「瞧，那才是你爹。」我道，「但她已經成仙了，還變成了女子。」

仙劍好奇地飛上空，打量了她幾眼，然後又乖乖回到我身旁。

「不看了？」

「不看了，我與她生養之緣太淺薄了。」

我點點頭, 帶著它離開。

不知趙長戈和聞人岐做了什麼, 南明洞主和薛無恙之死沒有掀起什麼風浪。

我又投身妖魔戰場，還在思君麾下。

如今的妖魔之戰早就不如萬年前那般慘烈，需要賠上一堆神仙的性命, 但依舊是禍害。

聞人岐和趙長戈也來了。

我是和一大魔同歸於盡的。

我爆體而亡那一刻, 神魂圓滿。

至於旁人是什麼反應, 我沒有關注。

北海之北動蕩。

我睜開眼那一剎那, 深海神獸之鳴響徹天地。

雲霞化作法袍，應龍銜來神劍, 鯤鵬為我歡呼。

九重天上仙人皆有所感。

有見識多的老仙道：「是哪位上古之神歸位了？」

「北海之北，是她。」

（正文完）

番外：無妄

我行走了很多年，斬殺妖魔, 旁觀紅塵。

婉婉晉升上仙那日，我的分身化作一尋常仙人去道賀。

她早無當年那咋咋呼呼、滿眼皮相的樣子了。

我還看見她教導座下小仙，不要看到哪個上仙帥氣就一心撲在他身上。

心月成了新的南明洞主。

她趕走了所有男弟子, 有人說她做得太過了。

「我欲成仙，你隻是一介凡人，你我終究不同路。」

「許他」我知道她為何這般謹小慎微。

因為上一任南明洞主死得突然，生前沒有好好教導座下弟子, 她始終覺得自己修為不夠。

我聽到她自言自語：「我管不好也守不住, 樹大招風, 不如慢慢來，隻留下志同道合之人，循序漸進。」

她刻苦修行, 早把聞人岐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神仙本就不該有情愛。

有七情六欲的都是沒修煉好的。

所以，趙長戈和聞人岐又下凡歷劫了。

他們情愛之心太重，需一遍又一遍歷劫。

隻是這一次，不再有我。

他們徹底跌到了泥裡, 嘗遍了人間苦楚。

許多年後，我路過凡塵，有一乞丐痴痴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