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的偏方
第1章
女兒四歲生辰那日,夫君帶她出去玩再也沒回來。
我在巷子裡發現他們的屍體。
女兒被挖了心肝,夫君四肢折斷,血肉模糊。
拐角處,豪華馬車裡太子側妃嫌棄無比。
「若不是為了生兒子,這腌臜下賤的東西,也配讓本宮下嘴!」
半年後,京中多了位穩婆馮氏。
據說有一祖傳絕技,能看面相斷胎兒男女。
1
東宮有兩位美人,一個側妃,一個婕妤。
但太子獨寵婕妤。
側妃家人鬧到御前,皇帝下旨,誰生下長子,就立誰為正妃。
兩天前,婕妤診出喜脈。
懷孕兩個月的側妃坐不住了。
我從後門被帶進去時,側妃正在氣頭上。
「一群廢物!拉到門外杖斃!」
「娘娘饒命啊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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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嬤嬤將幾個大夫堵了嘴,命人拖下去。
一陣悶響後,沒了聲息。
活生生的人,頃刻間變成血淋淋的屍體。
我面露惶恐,整個人抖如篩糠。
側妃居高臨下地睨著我。
「本宮隻想知道腹中胎兒是男是女,他們都斷不出來,你說是不是該殺?」
「娘……娘聖明。」
我顫抖著應聲。
我知道,這是她給我的下馬威。
若是此胎得男,正妃之位便是她的囊中物。
可若是女兒……
我故意皺眉不語。
「看來你也不過是浪得虛名,來人吶,拉下去……」
「且慢!娘娘,民婦並非沒有看出,隻是您這胎有些特殊,原本您這胎是龍象,現在卻呈鳳脈,您仔細想想,有喜前後可是被什麼髒汙之物衝撞過?」
「髒汙之物?」
「比如有沒有吃過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放肆,娘娘怎麼可能诶呦!」
郭嬤嬤話音未落,側妃突然暴怒,一腳踹在她心口。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讓本宮吃那種腌臜東西。」
「害本宮沒了兒子,你真該死!」
「來人,給本宮拖出去打!」
「娘娘饒命,老奴當初也是為了您啊……」
外面每哀號一聲,側妃顫抖的臉便多白一分。
到底是奶娘,她舍不得真殺。
慘叫聲快斷時,我走上前。
「民婦有一祖傳秘方,隻需女子連續承寵三十三日,每日輔以特制湯藥,便可一舉得男,而且,胎兒隻需七月便可生產。」
七個月,正好和婕妤的生產時間相近。
但前提……
我以為她會猶豫。
沒想到側妃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2
三日後,婕妤的狗衝撞了側妃。
側妃小產,婕妤禁足。
郭嬤嬤被打了板子,沒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我一個外人倒成了側妃最跟前的。
她許諾事成後給我夫家安排個一官半職。
我搖搖頭說不必了。
夫君女兒已不幸離世,家中如今隻剩我孤身一人。
她嘆了口氣,說我真可憐。
是啊,我很可憐。
可她不知,她正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原本我有個美滿的家。
夫妻和睦,女兒懂事。
半年前女兒生辰,我要給人接生,便讓夫君帶女兒去玩。
可直到天黑,他們也沒有回來。
我急得報了官。
再見到他們,卻是在北街的一處死巷。
夫君身子扭曲著,將粉色的一團護在懷中。
他嘴裡鼓鼓的,雙手雙腳均被折斷,隻靠四肢死死護著身下的女兒。
隨我一同的差役用了蠻力才將二人分開。
女兒胸前破了個大洞。
血順著大洞染紅了她的前身。
以及手裡那串未來得及送出的冰糖葫蘆。
那片紅太刺眼,我竟產生了幻覺。
「阿娘,等囡囡和阿爹上街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囡囡知道阿娘愛吃什麼嗎?」
「當然知道啦,阿娘愛吃北街的冰糖葫蘆。」
「那咱們給你阿娘買一個最紅最甜的回來。」
「阿娘,你乖乖等我們哦。」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漸遠去。
消失在一片淚水中。
「我不吃冰糖葫蘆了,夫君,囡囡,你們回來好不好。」
可回應我的隻有差役的嘆息。
他握緊拳頭,說定會將兇手繩之以法。
拐角處,我看到一輛豪華馬車。
老婦人端著熱騰騰的湯盅。
衣著華麗的貴婦捏著鼻子。
「惡心死了,奶娘,這偏方當真管用?」
「老奴也是聽說的,四歲女童的心最是玲瓏,熬湯服下,有利男胎。」
「也罷,本宮就屈尊試試。」
車輪滾動,留下一道輕飄飄的聲音。
「若不是為了生子,這腌臜下賤的東西,也配讓本宮下嘴!」
腌臜,下賤?
我茫然回首,看向馬車上早已沒了氣息的女兒與夫君。
我們清清白白,怎麼就腌臜下賤了?
「認命吧,那是太子府的馬車,這枚金錠夠你下半生無虞了。」
前一刻信誓旦旦的差役,此刻正耷拉著腦袋,連抬頭直視我的勇氣都沒有。
我撫摸著那枚金錠,上面還有夫君的牙印和血腥味。
差役說,是有人硬把金錠塞進夫君嘴裡的。
夫君反抗得太激烈,牙都被活活砸掉了。
我將金錠揣進懷裡。
這個命我不認。
血債,就要血償!
3
側妃讓娘家人在朝上遞了話。
皇帝不滿太子對婕妤的處置,將他訓了一頓,讓他好好陪側妃。
當晚太子便來了,隻不過臉色黑得難看。
殿內,側妃薄紗輕裹,附上前嫋嫋開口。
「殿下,天色不早了,臣妾侍奉您歇息吧。」
太子年輕氣盛,怎受得住這種撩撥。
更何況側妃身上還燻了那種香。
太子眼色一沉,將人攬至榻上。
我識趣地退出去,合上門。
鶯啼婉轉,半夜才止。
事後,我將剛熬好的湯藥遞過去。
側妃不悅地捏起鼻子。
「什麼東西,臭死了!」
嘴上嫌棄,她還是強忍著喝了。
看著空碗,我低頭笑了。
一滴未剩,真好。
她一心想懷上男胎。
可一個殺了我夫君和女兒的人,我又怎麼會讓她如願。
她想破天也想不到,自己喝的壓根不是什麼助孕藥,而是加了狗尿的避子湯。
明天我還準備換成馬尿,後天換成雞糞……
她不是最討厭腌臜之物麼,我偏要讓她嘗個夠!
4
一個月夜夜笙歌。
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闲言碎語長了腳一樣傳出去。
很快上面來了口諭,隻不過這次是訓斥側妃的。
明著說她才小產不久,要好好養身子。
實際上就差指著鼻子罵她放蕩了。
側妃氣得不輕,連早飯都沒吃。
一旁伺候的宮女們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見我端藥過來,一個個都同情地看著我。
不用說也知道,等待我的不會是好事。
「民婦參……」
「哗啦!」
茶盞擦著臉頰摔到地上。
滾燙的藥汁濺下來,我手背上頓時紅腫一片。
側妃抬腳踩上去,用力碾著。
我好像聽到了自己骨節錯位的聲音。
「本宮剛找人診過脈,你的藥根本不管用。」
「馮氏,你可知欺騙本宮是什麼下場!」
我咬牙忍著,出聲依舊恭敬無比。
「娘娘忘了,民婦之前說過,此秘方要連續承寵三十三日才有效。」
「三日之後再無進展,民婦任由娘娘處置,絕無怨言。」
下巴被鮮紅的丹蔻挑起。
側妃一雙冷眸狠狠剜著我。
「本宮就再給你三日時間,若你撒謊,就將你剁碎了喂狗!」
三日,她以為這是給我的恩典。
殊不知正是她自己噩夢的開始。
5
晚上,側妃發了好大的脾氣。
還杖斃了三個人。
住隔壁屋的小翠和我講述時還在瑟瑟發抖。
說幸好她離得遠,側妃沒叫她去請太子。
最後側妃決定自己前往,她和眾人才躲過一劫。
我笑側妃打錯了算盤。
她以為太子是真的不願來嗎。
有皇帝安排的人守著。
別說她了,就算是偏愛的婕妤上門,太子都不敢吱聲。
不過婕妤自然是不會去的。
因為她此刻正在我房中。
她是來給我送藥的。
「娘娘還在禁足,不該這時出來,被人抓到把柄難免徒生波折。」
「你救了本宮的嫂子和兩個侄子,我們又有共同的敵人,於情於理,本宮都該來看看。」
婕妤笑得精明,目光落在我紅腫的手上。
「更何況,你這雙手將來用處還大著呢,可不能有閃失。」
我低頭,將藥上得更加仔細。
是啊,我的手可不能有閃失。
我是在三個月前搭上婕妤這條線的。
安葬完夫君和女兒後,我便來到京城,打聽有關太子府的消息。
側妃和婕妤之爭不是秘密。
我幾乎沒費什麼工夫,就從闲談中知道了。
可我一介草民,想要結識婕妤難如登天。
於是便將目光放在了她的娘家。
婕妤娘家嫂子即將臨盆。
但她腹中懷的疑似是雙胎,生產難度大,於是發榜廣招穩婆。
正好給了我進府的機會。
我的手小巧圓潤,師父曾說我天生就是吃接生這碗飯的。
在其他人焦頭爛額時,我憑一己之力救下母子三人。
我自言無親無故,便被好心暫留府中。
孩子滿月那天,婕妤來了。
我在後院將一切和盤託出時,她也是這樣笑的。
高高在上的目光中,透著洞悉一切的精明。
那一刻我便知道,我成功了。
進府前我絲毫沒有掩蓋自己的身世。
為的就是這一刻。
她要地位,我要報仇。
各取所需的利益合作最為穩固,不是嗎。
6
婕妤送來的金瘡藥果然管用。
很快雙手就消了腫。
為防別人起疑,我特意用絲絹將雙手裹住。
半夜,郭嬤嬤慌慌張張地跑來找我。
經過上次的救命之恩,我們的關系還算不錯。
她也不藏著掖著。
問我剩下的三日能不能拖延一下。
我告訴她,最多不超過明晚,否則功虧一簣。
而且,我的祖傳秘方每人隻能用一次。
第二次,就不靈了。
我還告訴郭嬤嬤,那日我曾遠遠瞧見婕妤一面。
她懷的,十有八九是男胎。
若是讓她得了先……
郭嬤嬤眼底閃過一抹陰狠,急匆匆走了。
急了好啊。
狗急了,才會跳牆。
7
白天,東宮發生了一件大事。
婕妤的狗突然發狂,將她撞了好大一個跟頭。
人當時就見了紅,連帝後都驚動了。
還好太醫來得及時,保住了胎。
太子一怒之下將狗活活打死。
不過婕妤的禁足也解了,算是因禍得福。
「馮姐姐,你說好端端的,那狗怎麼會瘋了。」
小翠嘆了口氣,小聲道:「聽說婕妤傷心得很,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一直在說狗很乖,不會無緣無故發狂,跪求太子徹查。」
「太子答應了。」
我肯定道。
「馮姐姐,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啊。」
小翠歪頭看著我。
我聳聳肩。
「有什麼好意外的,太子那麼寵婕妤,又事關子嗣,既然有疑慮之處,肯定要查一查。」
「就算最後查不出什麼,也會做足表面功夫去哄婕妤,就怕……」
「就怕什麼?」
小翠湊過來,追著問。
就怕真查出點什麼,有人可就要著急跳腳了。
不過我當然不會直說。
我戳了戳她的額頭,「就怕誤了晚膳時間,那就要餓上一整夜嘍。」
「糟了,差點就誤了時辰。」
小翠一拍腦門,拉著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暗暗嘆了口氣。
還好她隻是負責灑掃的下等宮女。
若是日日跟在側妃跟前的,不知死多少次了。
路上,正好聽到有人悄悄議論。
說太子的人查到,出事前側妃身邊的宮女曾接觸過那隻狗。
宮裡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還有人推波助瀾。
我沒猜錯的話,此刻消息應該早就傳到該聽見它的人耳中了。
8
半夜,我的房門又被推開了。
但這次來的不是郭嬤嬤,而是側妃。
她隻穿著薄衫,凍得瑟瑟發抖。
左邊臉頰腫著,隱隱約約可見巴掌印。
陣陣異香蹿入鼻尖,嗆得我頭腦發暈。
她這是燻了多少。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她問。
「沒有。」
我答。
「隻要本宮再承寵三日,就一定能懷男胎?」
她目光死死盯著我,壓低聲音:「哪怕那個人不是太子?」
「是。」
我點點頭。
「娘娘,你魔怔了!」
「害不了婕妤,也不能糟蹋您自個呀!」
「您放心,老奴已經把那宮女打殺了,他們查不到您身上。」
郭嬤嬤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將披風給側妃系上。
「太子已經起疑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身孕才是本宮最好的擋箭牌。」
「本宮絕對不能容忍那個賤人爬到本宮頭上,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了!」
「奶娘,去找個可靠的人來。」
「娘娘且慢!」
音落,側妃眸光驟亮,雙手扣住我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有辦法對不對?」
我搖搖頭,「民婦是想告訴娘娘,您的身子曾被髒氣衝撞,太子乃龍裔,自然不受影響,但若換旁人,則需以毒攻毒,否則必生女胎。」
側妃眼底的光熄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以毒攻毒?」
下一秒,像是想起來什麼,她緊咬著牙,指甲狠狠掐進我的肩膀。
「你是讓本宮和……做那種事?」
我抬頭看她,目光虔誠。
「對,越卑賤之人越好,他日孩兒身份貴不可言。」
9
「啪!」
我被打得一個趔趄。
還沒回神,就聽側妃冷冷道:「來人,把她拉下去打五十板子,沒本宮允許,誰也不準給她上藥送飯!」
側妃氣衝衝走了。
我被堵了嘴拖到院子裡。
板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
很快後背黏膩一片。
有汗,也有血。
我的內心卻暢快無比。
因為我最期待的事,就要發生了。
在我快失去意識時,郭嬤嬤來了。
「差不多得了,娘娘留著她還有用呢。」
她叫人把我送回房中,臨走時我問:「側妃是你奶大的,那日她差點殺了你,你真不怨嗎?」
郭嬤嬤愣了一瞬,嘆氣道:「那件事怪我,是我多嘴說了個偏方,才害她沒了兒子。」
「你那偏方可有依據?」
「我隨便聽來的,哪有什麼的依據。」
「哦。」
我袖中的手死死攥著,才忍住胸中的怒氣。
隨口聽來的,沒有依據的偏方,就要了我女兒和夫君的命啊。
門被關上那一刻,我咬著被子,無聲痛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夢裡,我看到女兒拿著糖葫蘆蹦蹦跳跳跑過來。
身後,夫君笑臉盈盈。
「我們回來了。」
「夫君,囡囡!」
我向著他們跑過去,中間的路卻仿佛隔了千裡遠,怎麼也到不了。
10
早上,我是被一盆冷水澆醒的。
傳話的宮女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說這是側妃的意思。
怕我身上不幹淨,熬藥之前先給我洗洗。
我知道,側妃是心裡不痛快,才變著法地折磨出主意的我。
想從我這裡得到發泄。
可她忘了,一切都是她自願的。
牛若是不喝水,誰又能強摁頭呢。
我拖著身子去送藥時,被攔在院外。
正好碰見一個奄奄一息的宮女被拖出來。
郭嬤嬤說她打碎了側妃最愛的花瓶。
可院中誰人不知,側妃最喜歡摔東西,哪來的最愛的花瓶啊。
我沒猜錯的話,那宮女該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果然。
郭嬤嬤說側妃染了風寒不能受涼,這幾日不見任何人。
說這話時,她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與她心知肚明,這是做給別人看的說辭。
我放下藥。
正要離開,隱約間聽到裡面隱忍的咒罵。
還有瓷器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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