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顏公主
第1章
世人皆知驸馬慕容川愛我入骨,絲毫不嫌我面帶長疤,容貌盡毀。
可成婚後兩年,他帶回一個女人。
她的容貌與我未毀容時有八分相似。
他這些年升官立功,需要一個帶得出手的女伴,我懂。
他承諾必不會讓她生下孩子,壞了我們夫妻情分。
可後來,那女人挺著肚子來到我面前,笑道:
「姐姐,你這張臉可當真好用,驸馬爺昨夜還在誇妾身呢!」
公主府上下都在笑我配不上這公主之位。
後來,我頂著一張完美無瑕的臉,帶上面首出雙入對。
某些人卻開始坐不住了。
1
供臺前輕煙嫋嫋,我在觀音像前長跪不起。
可我跪了許久,還是沒能等到溫子雲平安歸來。
但卻等來了挺著肚子上趕著來惡心我的葉青瑤。
「姐姐,你對一個小小的醫官痴情至此,恐怕要傷了驸馬爺的心呢!」
「你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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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側目,給她一記眼刀。
「八百裡快馬來信,溫大人已經駕鶴西去了,姐姐若情深至此,倒不如隨他一同去了,也好黃泉路上做個伴。」
葉青瑤迎著我不可置信的目光,輕飄飄地丟給我一封信。
一陣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我的手開始不自覺顫抖。
早在半個月前,溫子雲就說要為我去百草谷尋一味藥引治我的臉。
那百草谷多靈丹妙藥,但也野獸橫行,兇猛無比。
江湖好漢去了不死也要脫層皮,更何況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醫官。
可他後來還是背著我偷偷出發了。
他留下一封信:「公主雪膚花貌,莫要妄自菲薄。」
如今,我慌亂拆開他的第二封信。
「臣雖死,但不負所託,公主安好。」
血紅的字跡歪歪扭扭,是他的絕筆。
我捏緊信紙,淚珠無聲滴落。
府上人人皆知我瓏華公主黎千燦向來兇殘跋扈,唯有對醫官溫子雲才會有幾分和顏悅色。
可他們卻不知,溫子雲是除了先太後外,唯一會對我好的人。
人人都怕我臉上那道六歲時遭歹人劈砍,死裡逃生留下的長疤。
唯有他非但不怕,甚至還會細心為我調制藥膏塗抹。
可如今,連他也不在了。
半晌,我扶著跪麻的雙腿緩緩起身,葉青瑤卻看準了時機上前抬手掃落了供臺上堆疊成山的貢品。
又抓著我的手坐倒在地。
「來人吶!我肚子好疼!」
2
她鬧出的動靜驚起了公主府大半的人。
驸馬慕容川更是帶著一眾家丁連夜趕來觀音堂。
「你們這是作甚?!」
「爺~您可要為妾身做主啊!妾身不過是勸姐姐節哀,莫要跪壞了身子,姐姐就罵我,還推了我一把……」
葉青瑤眼圈微紅,扶著肚子楚楚可憐地跌坐在地上。
而我冷眼站著,尤其是臉上那道貫穿了半張臉的長疤,在昏暗的燭光映照下更顯得猙獰無比。
倒還真像是我這個惡人欺負了她。
「黎千燦,你若敢傷了她分毫,我必……」
慕容川不分青紅皂白,指著我便要開始斥責。
一旁的婢女和醫官連忙去扶起葉青瑤,忙前忙後檢查了半晌,她連一根頭發絲都沒少。
我唇角一勾,冷冷一笑:
「怎麼?必要殺了我這個公主是嗎?驸馬好大的口氣!」
我一步步逼近他,眸光殺意乍現。
如今連對我最好的人都死了,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若是以前,我多少念著我與他成婚兩年的情分,不會在大庭廣眾下駁了他臉面。
可自從他帶回葉青瑤的那一天起,我的底線就開始一次又一次被打破。
葉青瑤的容貌與我未毀容時有八分相似。
慕容川這些年升官立功,需要一個帶得出手的女伴,我懂。
我不僅大度地允了他納妾的提議。
甚至還求了母後給她那兩個平頭百姓出身的爹娘衣食無憂。
可我的懂事在所有人眼裡不過是理所應當。
畢竟瓏華公主頂著那樣一張可怖的臉,要驸馬與她夜夜同床共枕,屬實是為難了他。
他承諾必不會讓她生下孩子,壞了我們夫妻情分。
可後來,葉青瑤卻挺著肚子來到我面前,笑道:
「姐姐,你這張無瑕的臉可當真好用,驸馬爺昨夜還央求妾身再多讓他要幾回呢!」
「無瑕」兩個字她咬得很重。
從那時起,公主府上下都在笑我配不上這公主之位。
是啊,哪有公主會長著我這樣一張可怖的臉。
慕容川氣得咬牙,卻又拿我無可奈何,隻得牽著葉青瑤的手又風風火火離去了。
他走後,我渾身一軟,像是被抽幹了氣力,直挺挺栽倒下去。
3
再醒來後已是第二天夕陽西下。
春枝心疼我,早早在床前備好了補氣血的湯藥,囑咐我要注意身子。
可我無暇顧及這些,一抬眼隻見外頭張燈結彩,府中上下的奴僕皆是滿臉喜色。
「殿下,您別生氣……那個姓葉的生了個小世子,驸馬打賞了全府上下的僕人。」
呵,小世子。
當年慕容川與我大婚當夜,也說將來必要和我生一個小世子。
如今我才知道,男人的話隻能當作放屁一般,聽完就好了。
可那時我竟當了真。
慕容川甚至還在帝後跟前立誓,會對我黎千燦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那時就連街邊的孩童都知道,驸馬慕容川愛我入骨,絲毫不嫌我面帶長疤,容貌盡毀。
可他們都忘了,慕容川當時不過是一介探花郎,父母雙亡,無依無靠。
論才情聰慧他不如當時的狀元,論出身家世他不如當時的小侯爺。
除了對我宣誓盡忠,他沒的選。
不怪他們,因為就連我也忘了。
直到葉青瑤入府,挺著肚子洋洋得意在我面前說,驸馬爺最愛的就是她與他相似的出身和堅韌不屈的性子。
起身後,我頭一件事就是入宮拜見母後。
父皇自我臉毀後就待我大不如前,連掌事公公都明裡暗裡地讓我少來聖上面前汙了他的眼。
而母後,她待我雖算不上如珠如寶,但至少她不會不管我死活。
可我在大雨中跪了兩個時辰,卻隻換來了她一巴掌。
「本宮沒讓柳姑姑跟你說本宮頭風發作,先讓你回去嗎?」
母後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底閃過恨鐵不成鋼的怒意。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她。
「母後,求你為燦兒做主!」
我不顧湿淋淋的頭發,俯身磕頭。
母後以往頭風發作都是召溫子雲入宮侍奉的。
除了他以外,沒有哪個太醫能緩解她多年的老毛病。
我本以為她至少看在溫子雲多年侍疾的份上,多少也要做做樣子給我一個心安。
可她卻隻是斥罵:
「堂堂公主殿下為了一個低賤的醫官竟狼狽至此!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私下裡穢亂無比,竟連驸馬爺都不顧了!」
「本宮問你,那葉青瑤今日產下世子你可知?」
我頹喪半晌,聽到此處總算是知曉了母後是何意。
左不過是在罵我沒用,臉保不住也就算了,肚子還不爭氣。
我冷嗤一聲,緩緩直起身子,抬眸望向她:
「原來在母後眼裡,溫醫官不過是一個低賤的人,兒臣也不過是一個下崽的工具,為您增添顏面的工具。」
話音剛落,又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她用了狠勁兒,打得我頭暈目眩好半晌。
「你放肆!身為皇室中人,活了十幾年還沒活明白嗎?!」
她俯下身,拽起我的頭發,逼迫我與她對視。
「你可知,男人對女人最看重的是什麼?一是貌美,二是生養。」
「就連宮女上位的祥嫔都懂得挺著肚子才能有惡心本宮的籌碼,你堂堂公主怎會不懂?真是對你失望至極!」
她杏目圓睜,說著說著竟紅了眼眶。
從前我隻知道母後母儀天下,威儀萬千。
她每日都是那樣寡淡,好似這世間的憂愁煩惱統統與她無關。
可最後到底也是被帝王寵愛與深宮這座囚籠束縛了一生。
可笑。
如今她卻反過來要我也同她一樣活該每日活在爭寵的妒恨裡。
我笑出了聲。
落在唇邊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鬢發間流下的雨水。
「母後教訓得是,兒臣受教。」
我款款起身,不再開口奢求她能為我做主。
4
回府後我渾渾噩噩,一病不起。
我吩咐春枝悄悄去義莊看了溫子雲的遺體。
驗屍的仵作說他雙眼剜去,手腳肢解,一道長疤橫穿半張臉。
她帶回一個小瓷瓶,說這是他到死,哪怕手腳連筋帶骨都被砍斷了也緊攥在手裡的東西。
葉青瑤買通了其中一個仵作,讓人把這東西連帶屍體一起燒了。
可她沒想到春枝為了我風雨兼程日夜趕路,竟比她派去的人馬要早到半日。
那瓷瓶上全是斑駁幹涸的血跡。
我明白,這就是他拼了命也要帶回給我的藥膏。
我撥開蓋子,毫不猶豫地塗上臉。
鏡子裡那道猙獰的疤痕漸漸覆蓋上粉紅的膏藥。
半晌,一陣剝皮拆骨般的劇痛瞬間襲來,我痛得牙關緊咬,不自覺竟打翻了一整個梳妝臺。
妝匣裡的珠寶散落一地,驚得春枝連忙過來。
「殿下!奴婢去給你打水來洗臉!」
「不可!」
我大喊。
我痛到難以呼吸,但隱約殘存的意識卻還在回憶起往昔的種種。
七歲那年,溫子雲奉旨入府為我治臉。
彼時我無法接受自己從風華絕代的美人變成面目猙獰的醜八怪,終日茶飯不思,性情暴戾。
是溫子雲耐心地一遍一遍收拾我發完脾氣後的滿地狼藉。
又一遍遍為我講歷史上容貌醜陋卻流芳百世的皇後無鹽。
「可人人都喜歡夏迎春不是嗎?無鹽隻得了一個虛名,她什麼也沒有!」
「她有,她有這天下萬民的愛戴,有比夏迎春聰慧的智謀和安身立命的本事。這些都遠比一個受男人喜愛的容貌要重要得多。」
「公主殿下聰慧心善,容貌有損隻是暫時的,臣一定會治好你的臉。」
這一句話,我記了十年。
這十年裡,我的疤痕一點點變淺,我也不再懼怕任何羞辱與歧視。
我信他。
哪怕剝皮拆骨那樣劇痛,我也信他。
5
公主府近日人人都在傳我誤用毒藥,毀了整張臉。
就連葉青瑤派去打探的婢女也篤定道我臉上纏了厚厚的紗布,竟連半點光都不能見了。
這幾日府外來了三個郎中打扮的男人,一個個背著大藥箱,行色匆匆地入府。
慕容川派來問候我的家丁也在篤信,必定是公主無法接受再也不能見人,在拿郎中撒氣。
可他們不知,那三個郎中剛一入我房門,便褪下了郎中的外衣,露出內裡精壯緊實的肌肉。
「殿下,人都帶來了……」
見此情景,未經人事的春枝漲紅了臉,連忙瞥了眼便不敢再看。
我粲然一笑,指著最前面膚白勝雪的男人:
「就你了。」
……
秋水閣內歌舞升平,葉青瑤抱著剛滿月的小世子與慕容川一同端坐主位。
今日是小世子的滿月宴。
但府中上下卻沒有一個人通知我。
我懂,如今公主府是他倆當家,沒有主子的授意,奴才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也就罷了,但葉青瑤區區一個妾室,竟能堂而皇之與驸馬端坐主位。
這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葉青瑤才是公主府的女主人。
我盛裝打扮,帶著何臨楓入場的時候,所有人皆吃了一驚。
「天吶!那是……瓏華公主嗎?!」
「怎麼可能,她的臉不是全毀了,見不得一點光嗎?」
「她好美,不是說她臉上有道醜疤,像殺豬匠一般兇惡嗎?!」
……
宴席間竊竊私語的聲音嘈雜無比,原先還在奉承小世子和葉青瑤的公子貴女一瞬間將目光聚焦在我淨白無瑕的臉上。
慕容川眉頭一緊,揮退了一眾舞姬。
葉青瑤更是臉色大變,滿眼都充滿了不可置信。
「公主,你怎麼來了?!」
慕容川連忙起身離席,快步走到我身前。
眼下滿場的公子貴女,無論他是不是心甘情願,這夫妻和睦的樣子還是要做給人看的。
但我今天就是來砸場子的,可不會給他半點面子。
「這宴席好生熱鬧,怎麼?本公主是不能來麼?」
「臣不敢,隻是聽聞公主近日身體不適不宜出門,故不敢前去打擾,公主隨臣落座吧。」
慕容川走近我,眼眸一亮,連語氣也比平日裡要溫和萬分。
這讓我想起了兩年前我們大婚當夜,他在我耳邊哄我時說屁話的樣子。
他扶住我的手抬腳欲走,卻看見了我身後面若桃花的男人。
「這位是?」
「這位啊,是本宮新納的面首。」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性子腼腆的世家貴女甚至倒吸一口涼氣。
慕容川面色一沉,當即要開口,卻被我堵了回去:
「既然驸馬爺都能寵妾滅妻,不把本宮這個公主府的女主人放在眼裡,那本宮另覓新歡似乎也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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