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卿

第3章

我手背有傷,剛讓宮女去太醫院拿些藥來,還沒來得及塗。


顧君辭就氣衝衝進了我的寢殿。


一進來,就用力拍了桌子:


「她以為自己是誰啊?我低聲下氣求了她兩日,她卻連門都不開。明日我就讓人把那滿院子海棠樹全砍了!」


他聲聲咆哮,我卻充耳不聞,隻顧低著頭打開我的藥瓶。


可還沒等我自己給手背抹上。


顧君辭就走了過來,然後坐在我身邊,一把握住我手腕:


「芷卿,沒想到到頭來,隻有你一直惦記著我。」


他眼中帶著感動,我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因而未曾言語。


他又說:「海棠過於驕縱,從前總想著她性子野,多順順她也就罷了。可沒想到這幾年過去,她絲毫不見收斂,甚至還弄傷了我。也隻有你,在得知我受傷後,就第一時間去太醫院拿了藥。」


說話間,他將袖子往上扯,露出了手腕上的抓痕。


血跡斑駁,瞧著有些嚴重。


海棠那日抓傷我時,房間裡的燭光過於昏暗,所以顧君辭並不知道我受了傷。


也不知道這瓶藥,我是為自己要的。


見他誤會,我剛想開口,他卻自顧自搖頭。


「芷卿,這幾日我有想過,會不會我做錯了?海棠根本就不適合待在皇宮裡,我就害怕她的離開會讓我後悔。可是,這幾年我辜負了你,我同樣沒有兌現當初的承諾。芷卿,以後我會慢慢補償你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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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那叫一個認真,畢竟此時的我,心口處的箭傷還未曾痊愈。


我笑而不語,隻覺得諷刺。


顧君辭還想說些什麼時,有個宮女突然間衝了進來。


「陛下,海棠姑姑投河了!」


7


箭傷雖未痊愈,但這幾日臥床養病,已然恢復了些許力氣。


入夜後,我怎麼都睡不著,就打算去見燕綏。


冷宮這地方,看守的侍衛也少。


平日裡又沒人來,守衛松懈,我輕而易舉便進來了。


我提著燈籠進入冷宮,試探地喊了兩聲,但燕綏並沒有立刻出現。


我隻當他來無影去無蹤。


畢竟按著那日所見,他應當是這個世界的主角,自然有要事要忙。


可正當我轉身,準備離開時。


院子角落的那棵桃樹突然晃動,緊接著一道人影自牆上躍下,然後停在我面前,遞給我一根糖葫蘆。


「這幾日你都沒來找我,想著你傷重,本想今夜偷偷去瞧你。沒承想我剛回來,你居然就來冷宮找我了。」


他衝我笑笑,一副自來熟模樣。


我伸手接過糖葫蘆,目光在他身上不斷打量著。


他今夜並沒有穿侍衛服。


一襲藍衣,墨發高束,手執長劍而立,很是颯爽。


不過,他袖口處沾了斑斑血跡。


「你受傷了?」


面對我的詢問,他起先一愣,接著又揚起了笑:


「皇宮實在太無趣了些,我就趁著月色出宮了,沒想到京城治安還不如青州好,我一晚上就抓了五個小偷,兩個地痞流氓,以及一個調戲良家婦女的官家公子。我將那官家公子打了一頓,他帶了不少家丁,有人偷襲我,還好我反應快,奪下了那人手中的匕首。我這衣袖上的血,也是那個官家公子的。」


聞言,我點點頭,又忍不住衝他笑了笑。


「不愧是江湖上人人稱頌的燕大俠,的確是疾惡如仇呢。」


這幾日我找人查過燕綏的身份。


江湖兒女中,許多人都俠肝義膽。尤其這兩年出現位少年,仗劍走天涯,平天下不平事,是許多百姓心中的大俠。


聽著我的話,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而是扯著我的袖子,拉著我一起坐在桃花樹下。


「今日來見我,可是有什麼想問我的?」


我點頭,倒也不曾猶豫,直接開口問:「那日你離開,遺留了一枚玉佩。恰好我也有一塊,兩枚玉佩合二為一,我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人和事。那裡面有你,我想,你應當也知情的,對嗎?」


燕綏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


「是……我離家闖蕩江湖那年,遭人暗算,差點死掉。昏迷了整整三個月,腦海裡便多了許多本不該存在的記憶。起先我並未在意,後來我一邊闖蕩江湖,一邊聽著京城裡發生的事。顧君辭這個不受寵的太子竟然登了基,你也成了皇後,所有事的發展都同那記憶中的一樣。但也不一樣,傳言帝王有個心愛之人,在那段記憶裡,因為顧君辭和你大婚,那個女子悲憤之下選擇離開京城,然後同我相遇。我會愛上她,也會為了她放棄闖蕩天下的理想,找一處深山隱居,從此隱姓埋名,度過一生。」


他長舒一口氣,緊接著站起身,長劍立於身前,他雙手抵於劍鞘之上:


「林芷卿,我不喜歡隱姓埋名,我隻想在江湖上肆意瀟灑。所以我不希望這個夢成真,後來,得知她選擇留在京城,我還松了一口氣。隻是在這段記憶裡,你同樣是個重要的存在。我就想著,你這女人究竟有多傻,非要苦守著不屬於自己的情愛?所以啊,我一路闖蕩江湖,剛好來到京城,想去皇宮裡走一遭,使銀子買了個身份,沒想到祭祀大典那日竟然發生了意外。我親眼見到了海棠,可我不喜歡她,一點也不喜歡。還有顧君辭。這一次的你明明什麼都沒做,甚至還為他擋箭。他卻棄你於不顧,不知怎麼,你那時候的樣子看起來好悲傷,我沒忍住,就衝了上去。或者說,我不想你死。活著,不更好嗎?」


他說得認真,且很真誠。


無關其他,隻是在得知劇情後,希望我不要黑化。


所以,他選擇救下我。


我仰起頭,看著面前一本正經的燕綏,衝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應該跟你說一句謝謝。在那樣危急的時刻,不顧暴露的風險,選擇救下我。而你想知道的答案,我也可以在現在告訴你。」


我站起身,和他面對面,直視著他的眼睛:


「燕綏,劇情裡的林芷卿會去苦苦強求那份不屬於自己的愛。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林芷卿,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厭倦了這份等待。這次受傷,也讓我明白,強扭的瓜不甜。所以啊,我是真的放棄了。」


聽著我的話,燕綏眼底的那份擔憂總算消失不見了。


反而笑得肆意。


他抓住我手腕,又湊到我跟前,問:「林芷卿,想出宮嗎?」


8


燕綏帶我出了皇宮。


京城繁華,故而每到節日,總是格外熱鬧。


今日是花燈節。


入夜後,集市上掛滿了花燈,很是漂亮。


燕綏怕我被認出來,會有麻煩。


還給我買了一個狐狸面具,戴好以後,就拉著我去放河燈。


「按照你們京城這邊的習俗,花燈節晚上放河燈,許的願望便能成真。我雖然不信,但你是京城人,應當是信的。」


我點頭,挑了個漂亮的河燈。


可還沒等我放完,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陣吵鬧聲。


我和燕綏同時站了起來。


遠遠瞧著對面的拱橋,橋上有一對男女,像是在爭執。


「顧君辭?」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男子。


不出意外,同他正在爭吵的那個姑娘,應當就是海棠了。


我和燕綏相視一看,緊接著又默默將目光移上拱橋。


顧君辭今夜應當也是帶海棠出來玩,可不知為何,兩個人發生了爭執。


海棠手裡原本拿著一個很是精致的花燈。


因為惱怒,將花燈直接丟進了河裡,又抬手打了顧君辭一巴掌。


顧君辭臉色明明很難看,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海棠愈發得意,又指著河裡的花燈,我雖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隻是瞧著這意思,大概是想讓顧君辭下去撈。


顧君辭沒去,隻是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直接轉身離開。


海棠站在原地氣得直跺腳。


抹著淚罵罵咧咧,轉而又瞧見許多人的目光聚集,伸手指著人群,惡狠狠地瞪了大家一眼,又提著裙擺離開。


「嘖,這都能忍,的確是心頭摯愛啊。」


燕綏雙手抱拳,一邊看著,一邊不住地連連稱嘆。


顧君辭身為帝王,本應當是說一不二的存在,如今被女子當眾掌摑,不僅沒有打回去,甚至連責罵一句也沒有。


的確是心頭摯愛,愛到連一根手指頭都舍不得動。


燕綏又轉身來看我:「還好你醒悟了,不然在這段感情裡,你定會受傷。」


我點頭,也覺得很慶幸。


因為我一點也不想變成那段記憶裡面目可憎的林芷卿。


目睹了這一場鬧劇後,燕綏問我:「這花燈,你應該是不想再看了。可還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我抬眸瞧著東南側,聲音有些哽咽。


我說:「燕綏,我想回家。」


9


娘親早逝,我和爹爹自幼相依為命。


他怕繼母待我不好。


所以並未續弦,身邊也無妾室,就學著娘親的樣子,將我拉扯長大。


林府裡的一磚一瓦,都讓我感到親切。


入宮五年,身為一國之後,我走不出宮牆半步。


見爹爹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燕綏帶著我翻牆,隻是爹爹不在房間,也不在書房。


唯有我的院子,此刻還亮著。


我和燕綏翻牆而過,就站在院子裡,隔著窗戶縫隙,瞧著裡面光景。


阿爹此刻正坐在我的貴妃榻上。


手裡拿著許多畫紙,那些都是我未出閣前打發時間所畫的。


「卿兒書畫造詣很高,你瞧瞧,這些畫畫得多好啊。」


阿爹身側,是他最信任的管家。


亦是我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林叔。


林叔點點頭,給爹爹倒了杯水,緊接著又說:「自從我姑娘出閣後,老爺您就總是來姑娘院子。哎,所以說是皇後,可到底還沒有做姑娘自由。」


爹爹沉默了一瞬,等到再次抬頭時,我能瞧見他眼底的淚光。


「當初,是為了報答柔妃娘娘的恩情,卿兒也剛好對陛下有意。我就想著,這人是青梅竹馬,也是一同從苦難裡走出來的。算是患難與共,陛下就算再無情,也會善待我卿兒。可沒想到……這五年來,我每一日都在後悔,就算是要報答恩情,大不了我把命給陛下。總好過,我如珠如寶的女兒,整日在後宮受苦。」


說罷,阿爹又用袖子抹了抹淚,滿眼滄桑:


「我本想辭官,歸隱山林。可又怕手中無權,卿兒在後宮的日子更加難挨,隻有我穩坐朝堂,陛下就算再無情,也得忌憚我手中勢力。我也隻能如此替我兒籌謀了。」


說完這話後,阿爹突然咳嗽了起來,林叔趕緊拿出帕子。


但我眼神很好。


那帕子上,沾染了鮮血。


我總是忍不住,直接推門衝了進去,阿爹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一陣狂喜,緊緊握住我的手,又抬手摸了摸我頭發:


「卿兒,當真是你?」


我點頭,跪在阿爹面前,拜了三拜。


「女兒不孝,讓爹爹擔憂了。」


說罷,我仰頭看著爹爹,終是說出了我心中所想。


「阿爹,女兒可以任性一回嗎?」


我不想當皇後了。


我想離開。


顧君辭當年和我大婚時,就曾親口許諾過我,隻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離開皇宮,亦不會牽連我族人。


所以,與其當個有名無實的皇後,還不如宣布我身死。


聽著我的話,阿爹卻笑了起來。


他點點頭:「當爹的,隻希望女兒開心。皇後之位,算個啥!」


10


阿爹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很早之前就想辭官歸隱。


隻是為了我,一直強撐著。


如今我們達成共識,阿爹也不再猶豫,隔天上朝便請求辭官。


這些年,阿爹是朝堂裡最大的官。


所以如今他想離開,這件事情自然不是件小事。


顧君辭更是一下朝後,就來了我鳳儀殿,同我商討這件事。


「阿爹身子不好,還請陛下應允!」


我垂眸,按著規矩跪拜在地,他伸手將我扶起,語氣有些歉意:


「芷卿,當年我還是太子時,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有你和你阿爹,始終站在我身後,我被流放多年,也是你和你爹在朝堂為我周旋,才讓我有機會回京,從而登上大寶。可我到底還是對不住你……」


他說這話,其實我並不懂是什麼意思。


若說是後悔自責?


那麼早些年,明明可以彌補時,又為什麼要做出傷害之舉呢?


說到底——


其實他什麼都知道,隻是不在意罷了。


而在此刻,海棠突然衝了過來,伸手一把推開我。


我沒有防備,整個人往後一仰。


「芷卿!」


顧君辭眼疾手快地拉住我,海棠確實更加憤怒,握著拳頭就往我身上砸。


她的手包扎著,像是剛受過傷。


所以,顧君辭想也不想就松開了我,轉而想去拉她的手:


「海棠,你手才受過傷,可別亂動……」


「我受不受傷,你在意嗎?你要是真的在意,就不會一下朝就來見這個狐狸精!」


海棠目眦欲裂,眼神惡狠狠地瞪著我,仿佛我是個罪大惡極的壞人。


我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狐狸精?海棠,莫以為給你三分薄面,你真就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既然不肯接受後宮妃位,那你就隻是個宮女。而我是皇後,隻要我沒有被廢,在位一日,我就是正妻。所以誰才是狐狸精?海棠,無論是從時間還是從地位上說,你才是那個不要臉的人吧?」


忍了太久,從前是為了阿爹和家族,如今爹爹辭官,家族其餘勢力也各有根基,而我也打算假死離宮。


自然,不需要再隱忍了。


於是沒想到我會這般說,海棠直接氣紅了眼,抹著眼淚往外跑。


邊跑邊喊:「顧君辭,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林芷卿遲早有一天會變成十惡不赦的惡毒女配。可你偏說你們有青梅竹馬的情誼,讓我委曲求全這麼久。現在倒好了,讓她這樣辱罵我。顧君辭,我不是非你不可,既然你讓我受委屈,大不了我就離開,我的男主還在青州等著我呢!」


她說罷,人已經跑出了宮門外。


顧君辭也緊隨其後。


我就站在原地,表面波瀾不驚,心中波濤駭浪。


惡毒女配?


男主?


青州?


海棠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我心裡留下了重重一擊。


所以不隻是燕綏,海棠和顧君辭也一早就知道了所有劇情?


隻有我……隻有我一直被蒙在鼓裡。


當真是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