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日，我母親不顧阻攔，闖入獸巢，為我去尋能夠修復心脈的彌生花。她死於獸巢，是被人暗算而死。」

「沈和光逐我出宗門那日，大罵我是討債鬼……」

月光粼粼，玉千衍睜開眼睛。

眼尾上翹的弧彎處，溢出一滴淚。

他抬手，欲行又止。

「抱歉啊，當初說你是討債鬼……」

話落，詭異的黑色氣息如蛛絲一般，糾纏包裹住玉千衍。

「魔氣！大師兄竟入魔了！」

肖月湖神情驚恐，竟毫不猶豫地祭出自己的法器，面露忌憚。

賣柑耆忙上前查看，顫抖著聲音，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沒關系，大徒弟。師父知你心智堅韌，定能成功拔除心魔，這不過是你破境前的小小考驗。」

肖月湖捂嘴失聲道：「大師兄竟有心魔！」

紅萼呵斥她：「你住嘴！大師兄心脈不全，生母慘死，又遭生身父親暗算，多年來始終被心魔困擾，卻從未失控一次，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賣柑耆撇開頭去，倉皇抹了把眼睛。

「原本紅萼已經尋到彌生花，修復了千衍的心脈，眼看他要破境，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

我去攥玉千衍的手，拼命忍淚，語氣殷切：「玉千衍，你要堅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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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他回攥住我的手。

天際雷聲滾滾。

遠處雲山盡挽霜練。

轟隆隆！

「是劫雷！」

24

時機太不湊巧。

玉千衍受心魔所困，偏他破境的雷劫又應時而至。

「結陣，速速結陣！萬不能在這個時刻，讓人幹擾到千衍！」

賣柑耆白著一張臉，翻手結印。

眼看陣法將成，肖月湖卻忽然冒出。

法器將陣法衝出一道缺口，靈氣轉瞬潰散流失。

她一臉正氣道：「師父，紅萼，玉千衍如今魔氣纏身，待他破境，成為九幽大陸第一人，我們哪還有一敵之力，何不趁現在永絕後患，落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

賣柑耆受陣法反噬，連退數步：「你……」

紅萼正要發作。

卻見，一道劍氣以開山之勢直指肖月湖！

殺機之凌厲，堪堪停在她喉前一寸。

我自如操作劍氣，削掉肖月湖一縷秀發。

「敢動他，我殺了你！」

我胸口一團惡氣，橫衝直撞。

若不是玉千衍雷劫在即，怕再生事端，我恨不得現在就手刃這個假仁假義的畜生玩意！

肖月湖面露憤懑，卻又拿我無可奈何。

「師父，不好了！沈和光攜無相門、無為劍宗、赤水派……前來討伐大師兄！」

賣柑耆回頭囑咐玉千衍：「大徒弟，你現在安心應雷劫，萬事都由師父來處理，萬萬要抱元守一，摒除雜念。」

不知為何，賣柑耆似決心殉道一般，眉目慈和，視線在幾個徒弟身上挨個停留。

「師父去去就回！」

青溪宗的山門下，烏泱泱全是人。

山門一開，霧光朦朧。

沈和光笑容邪佞：「賣柑耆，速速交出玉千衍，他如今心魔纏身，眼看要應劫，此時正是斬草除根的最佳時機！」

有人應聲：「還是和光仙尊通曉大義。賣柑耆，多年來，你竟隱瞞玉千衍心魔一事，其心當誅。若不是和光仙尊警醒察覺，九幽大陸豈不是要因為一個玉千衍而萬劫不復！」

「心魔不容小視，玉千衍實力本就為九幽翹楚，若玉千衍墮入魔道，於我們各大宗門來說，必是一場浩劫。到時候，還不知道要填進多少無辜的性命！」

濃霧散去，眾人仰首去看。

月落山巔，似蓮花聚頂。

站在山門前的，並非賣柑耆——而是我。

我的目光挨個掃過眾人，不少熟悉的面孔。

其中就包括無相門的九長老，以及連嶂劍尊。

怕嗎？

怕。

想到某個人，心間卻生出無限的勇氣。

我聚氣成劍，劍尖直指階下諸人。

「眾位來我青溪宗挑事，還真是會挑時機，玉千衍雖有心魔不假，可他意志頑強，信念堅定，又逢破境的雷劫，定能夠化險為夷，諸位還請回吧！」

有人不滿：「哪裡來的無名小輩，若是賣柑耆不肯現身，我們九幽一百零六宗門，定會踏平你青溪宗！」

風起。

雷聲滾滾。

貫天坼地的劫雷狠狠劈下。

於這耀亮天宇的電光之中，我松弛地往石階上一坐，朝階下眾人挑眉一笑。

「想殺他？」

「那就從我的屍身上踏過去！」

25

劫雷一道又一道。

似有天崩之勢。

階下眾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摸不清我的修為，誰都不敢貿然出手。

沈和光忽然猙獰大笑：「怕什麼，此子是玉千衍的虹霓劍化形而成。虹霓劍不過人間凡鐵，是玉千衍自不周山腳下的打鐵鋪買來的，修為不濟，也並無神異之處！」

「竟是靈劍化形。」

「凡鐵一塊，怕什麼！」

「而且，也隻她一個。」

一道悅耳的聲音忽然自山門內傳出：「誰說隻她一個，這不是還有我嗎？」

是紅萼。

她強作鎮定，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實則，從我的角度，能夠看到她裙下瑟瑟發抖的雙腿。

「還有我！」

「還有我！」

「還有我！」

……

青溪宗一共十三名弟子，除去玉千衍與肖月湖，紛紛執劍列陣，堅定地站在我身後。

「我們青溪宗十三名弟子，皆是師父從外面撿回來的可憐人。師父仁愛，大師兄無私。數年來，我們同吃同住，彼此間守望相助。大師兄生死攸關，我們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想殺大師兄，那就從我們的屍身上踏過去！」

我回首，從一張張堅毅的面孔上看過去。

不由會心一笑。

「玉千衍曾說，青溪宗抱玉其內。」

「他果真沒有騙我。」

濃濃夜色中，手腳被縛的賣柑耆以一個可笑的姿勢蹦跶過來。

「不孝徒，膽敢綁你們的師父，待會兒回去統統打板子！」

看到賣柑耆，紅萼終於輕松地笑出聲。

眼看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最後一道劫雷終於落下。

不多不少，一共九九八十一道。

賣柑耆匆忙解開身上的繩索，朝山門內回望，神色驚喜：「成了？」

下一刻，怒濤般的魔氣便洶湧而來。

賣柑耆神色一變，渾身哆哆嗦嗦。

我已有不好的預感。

沈和光大喝：「好澎湃的魔氣，玉千衍果然已經入魔，眾位快隨我來，踏平青溪宗，手刃玉千衍！」

沈和光雞皮似的松垂老臉愈加猙獰，黑霧籠罩之下，竟顯現出癲狂之色。

「終於，終於有機會親自解決這個畜生了。自雨晴有孕，我便偷偷給她用毒，玉千衍降生後，因心脈有缺，注定與萬象宗宗主之位無緣，我用盡手段，好不容易坐到宗主之位，隻因一時魯莽，痛失一切。」

「偏偏、偏偏被逐出萬象宗的玉千衍竟因機緣修復心脈，修為精進，風頭無兩。」

「可笑啊，可笑我半生謀劃，卻落得境界狂跌，淪為廢人的結局。」

階下眾人面面相覷，目露駭然。

「魔氣影響了沈和光，他也有墮魔之勢！」

「這廝竟狠毒至此，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放過！」

「我們還險些做了他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沈和光對月狂笑：「玉千衍活著一天，便是對我的嘲諷。他該死，我壽元將盡，何不拉上他，共赴黃泉！」

噗！

血霧彌漫。

賣柑耆神色凝重，用劍將沈和光捅了個對穿！

沈和光眼底的光漸漸寂滅，身體也一點點委頓下去。

賣柑耆忽而湊到他耳邊，用極其輕蔑的語氣說道：「玉千衍必會以破竹之勢，飛升上界。而你到時，早就化作凡塵一抔黃土。」

「你個廢物。」

沈和光幹癟的眼眶內，目珠死死地往外瞪著。

他牙關咯咯作響。

最終，塵歸塵，土歸土。

26

叮！

賣柑耆拔出劍，扔到石階上，粗魯地抹了把臉上濺到的血水。

他笑問：「還有誰要來嗎？」

無人應聲。

被賣柑耆目光掃過，反而紛紛後退，劃清界限。

夜空放晴，山門寂靜，久不見玉千衍出來，我擔心不已。

「玉千衍不會有事吧？」

那八十一道劫雷煞是可怖，討債那些日子，玉千衍的精力受我牽扯，若是影響到他渡劫，我死不足惜。

賣柑耆正要去查看，卻忽聽肖月湖的大喊大叫，跌跌撞撞跑出門來。

一道身影緊追著她。

是玉千衍！

我還沒來得及高興，流雲吐月, 婆娑月影下，我震驚地看到，玉千衍雙目血紅, 渾身戾氣。

好陌生。

他此時此刻的氣息對我來說, 無比的陌生。

肖月湖跌倒，狼狽地支肘朝前爬行，哭叫著責問玉千衍：「大師兄，我殺你不過是想杜絕後患, 為的是黎民蒼生, 月湖何錯之有？」

她爬到賣柑耆腳邊, 抓住他的褲腳，苦苦哀求：「師父，師父，你快救救我。玉千衍入魔了，他要殺我！」

玉千衍不斷朝她靠近。

擔心賣柑耆心軟，紅萼果斷踩住她的手。

「夠了！」

「（「」肖月湖腮邊滾淚, 眼神怨憤：「君子論跡不論心，哪怕我目的不純, 可我一直濟弱扶傾，究竟何錯之有？」

見她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紅萼搖搖頭。

「你所謂的扶危濟困，不過是慷他人之慨，再不然, 就是以道德之名脅迫他人服從。你卻從未真正付出過什麼。」

肖月湖梨花帶雨，還要爭辯, 玉千衍驟然出手。

肖月湖睜著一雙美目, 如斷線紙鳶一般, 跌下山崖。

賣柑耆不忍去看, 背過身去。

肖月湖的命燈就此熄滅。

我呆呆地看著玉千衍。

眾人噤聲，俱是一副戒備模樣。

若是玉千衍真的入魔, 在場眾人定然不會袖手不管。

大家紛紛暗地裡交換眼神, 決絕地祭出各式法器, 殺機凌厲無匹。

山風呼嘯，月隱山丘。

我於彌天的靈氣與殺機中站起身，面對著玉千衍，張開雙臂……

其實我並沒有什麼真本事, 不過是色厲內荏。

剛剛也同紅萼一般, 是在強撐罷了。

此刻, 我仰望星月般仰望著玉千衍，內心卻滋生出無限的勇氣——保護他的勇氣。

行雲無極，扶桑初曉。

萬道霞光中, 玉千衍眸底的血色全數褪盡。

魔氣絲絲縷縷，散於九幽的高山大川。

他抬手，拂去我頰邊的淚珠兒。

「別哭了……」

我呆怔片刻，嘴一癟, 大哭出聲。

玉千衍無奈，抱我入懷。

「別哭了，討債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