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山青

第3章

「天菩薩,你要再不醒來,我真得給你收屍了。」


假死藥有風險。


她說過的。


搞不好會一睡不醒,假死變真死。


幸而,我醒來了。


假死這件事,是在我知道陸青青要當平妻時,就開始謀劃的。


我放任自己用一個晚上,流幹了所有眼淚。


淚幹了,便要為自己而活。


喬貞咋舌,「要是讓裴雲書知道,他家祖墳被挖了。」


「血估計能吐一籮筐。」


我擺擺手,表示不想聽這些。


他什麼樣,已經與我沒有任何關系了。


這裡離京郊不遠,我和喬貞都不能待太久。


她將換好的銀票和路引給我,匆匆走了。


我日夜兼程,來到了愴洲的邊陲小鎮。


這裡地處交界,盛產玉石往來貿易的商賈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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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風淳樸,很是安逸。


我盤下了一座客棧。


不過一年時間,我的小金庫便翻了一番。


我身形高大,皮膚黝黑。


喬裝成男人一年多,也沒人看出來。


在這裡,我叫餘茂。


他們都叫我茂茂老板。


幫廚的庫大娘是這裡的原住民。


熱心腸,總想替我說門好親事。


我多次回絕,她越發來勁。


我被逼得沒辦法,隻能悄悄告訴她。


我有龍陽之好。


她哦了一聲,然後問我,「啥是龍陽之好?」


我扶額,「就是喜歡男人。」


庫大娘一拍大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我男人說你整天用手絹,看起來不正常,原本我還不信嘞。」


我幹笑兩聲,不做回復。


鎮子上沒有秘密。


恐怕過不了多久,大家都會知道我喜歡男人。


我的名聲算完嘍!


哎,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打發這些人。


隻不過我想得太簡單了。


知道民風淳樸。


原來淳樸的外表下,是赤裸裸的奔放。


庫大娘將昏迷的男人扛進我房間時。


我人都傻了。


「大娘,你幹啥?」


庫大娘籲籲喘氣,「這男的欠了三天房錢了,我去敲門,他還裝死。」


「我尋思送過來給你玩玩,剛好頂房錢了。」


「啊?」


「啊什麼啊,大娘都懂。」


庫大娘捂嘴,一副盡在不言中的表情。


待我反應過來時,庫大娘已經把門拉上了。


我看向床上的男人。


一把脈。


什麼裝死,這不快死了嗎!


我趕忙叫來大夫。


把脈,施針,開藥。


一氣呵成。


大夫說男人受了內傷,五髒受損,需要靜養。


該死,三天房費沒結,又多了二十兩藥錢。


待他醒後,我將賬單和房費拿給他。


他搖搖頭,清瘦的臉上寫滿窘迫。


「我沒錢。」


好家伙,原來是吃白食的!


我當即表示,沒錢可以留在如意居當跑堂的。


一個月二錢銀子。


「拋去零頭,一百個月就還完了。」


男人掰開指頭算,一口氣沒上來又暈了過去。


他說自己叫胡珂,是個江湖劍客。


因為跟人比武,被敵手下陰招。


「這麼說來,你是輸了?」


他沮喪點頭。


我掃了一眼他的右手,笑道:


「既如此,那便留下來好好還債吧。」


「一百個月還完了,才能走哦。」


胡珂在我這裡當了一年的店小二。


平日裡劈柴燒火,不在話下。


很是老實。


庫大娘也是絕,隔三岔五拉我去看胡珂劈柴。


「哎呦呦,看他屁股多大,俏生生的。」


「這小子有勁兒,肯定能伺候好你。」


庫大娘擠眉弄眼告訴我,


胡珂這小子,悄摸畫我的小像。


大娘一把年紀,龍虎精神,整得我頗有些不好意思。


我扶額,「他沒準是在監視我呢。」


庫大娘跳腳,「什麼!他都在監視你了,還不是對你有想法!」


「茂茂老板,你可得把握住啊!」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來年四月,如意居的生意正紅火。


衙門的官差來了。


說欽差大臣不日將至,要在我的如意居下榻。


我將銀兩塞到官差手裡,問:「大人可知來的是誰?」


官差悄聲說,「不知道,隻說要來欽差,其餘一概不知。」


喬貞的書信來了,


信上說,京中風平浪靜。


末了還問我,愴洲的風大不大。


我收起書信。


將如意居交給庫大娘後,便不再出門。


07


時至四月,春和日暖。


我在院子裡曬太陽。


搖椅一晃一晃,懷中的橘奴眯著眼打呼嚕。


我閉著眼假寐,盤算今晚要不要燉肘子吃。


銅鎖響了,有人敲門。


我抱起橘奴,懶洋洋開門。


入眼便是裴雲書青綠色的官服。


他含笑,「容安,好久不見。」


橘奴聞到生人氣息,從我懷裡掙扎跑了。


我愣愣看著他。


他的面容有些病態的蒼白,虛弱地笑笑,


「從前竟然不知,你還喜歡貓兒。」


我退後一步,警惕看著他。


「你來幹什麼?」


裴雲書自顧自進來,環望我的小院兒。


窗臺上放著愴洲獨有的沙棘花。


屋檐垂著來幾束辣椒。


「你愛吃辣?」他疑惑。


小時候在宮裡吃不飽。


夜裡的御膳房隻有辣椒和大蒜。


我多啃些辣椒,胃裡暖暖的。


就不會疼了。


後來嫁進裴府,裴雲書喜歡清淡。


為了迎合他的口味,我也甚少吃辣了。


他躺在我的躺椅上,雙手枕著頭,愜意搖晃。


他的青綠官服,隻有三品以上官員能穿。


柔軟的料子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縱面色蒼白,可眉眼中沒有半分從前寒門破落戶的樣子。


更勝從前光風霽月。


半晌,他睜開眼,「離開裴府,你似乎過得不錯。」


當然不錯。


這裡沒有虛情假意,爾虞我詐。


有山風,有清溪,有樸實的百姓和慵懶的橘奴。


單拎出一樣,都比你裴雲書好。


他笑容和煦,又道,「此次來,一為辦差,二為接你回去。」


「我已為你尋得聖手,可使容貌回復如初。」


「待回到京城,必定讓你驚豔四方。」


他說得繾綣,字字句句為我著想。


仿佛從未與我發生龃龉。


「夠了!」我打斷他。


「從祝容安身死那日,我與你便沒有任何關系。」


「你走吧。」


裴雲書依舊對著我笑,「祝容安身死,那你又是誰?」


陸青青沒出現前,我與他算相敬如賓。


他看著我時,總是眉目淡淡。


少有的笑意也隻是客套。


從未如今日一般,眼睛彎成月牙兒。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籍冊,姓名那一行寫著——李憶容,


「李家是我母家,憶容二字是我親自取的。」


「回京之後,你會有一個全新的身份,再不會有人疑你。」


「你若舍不得如意居,回京後我給你開一間一模一樣的,你還能繼續當你的老板。」


我與他認識以來,他從未對我這般周全。


我驚訝於他的轉變,開口卻是嘲諷,


「你做的這些,陸青青知道嗎?」


裴雲書一頓,語氣倏然冰冷,


「我已給了她想要的一切,其他的,她無權過問。」


往後時日,他回想起來,總會悔恨自己當時腦熱,不顧一切娶了陸青青。


陸青青與母親一樣,不善中饋。


偏還嫉妒祝容安在時,安排好的管事和掌櫃。


陸青青將這些人一一裁撤,換上自己的人脈。


不到一年時間,這些鋪子又開始虧空。


為官者處處需要打點,竟使得他有些捉襟見肘。


陸青青整日隻知塗脂抹粉打首飾。


回到府後又痴纏自己。


從前闲暇時與她相處,隻覺得溫柔小意。


後來卻隻覺得她淺薄,聒噪。


那一刻,他竟然開始懷念祝容安在的時候。


她很安靜,從不吵鬧。


也不會纏著他要珠寶首飾。


就連他隨手送的,陸青青不要的白玉簪。


她都會視如珍寶。


她將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條,盈餘全部歸在公中。


他可以隨時抽出銀兩打點。


要不是他費盡心思查明廢太子的蹤跡,繳獲了一些餘黨。


恐怕到現在還在受新皇冷遇。


漫漫長夜,他甚至開始悔恨,自己當初太過倉皇,娶了陸青青。


若再給他一次機會,定然不會如此武斷。


祝容安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至於陸青青。


那日他嘔血昏厥,婚禮未成。


陸青青便算不得主母。


往後當個貴妾,也算全了他們青梅竹馬的情分。


08


這樣無情的話。


是裴雲書能說得出口的。


白月光隻適合懷念,到手之後,便和衣服上的黏米飯沒什麼區別。


「從前你為娶我,拋棄青梅。後為娶青梅,逼死了我。」


「現在,你又要以我為借口,要將青梅貶妻為妾。」


「裴雲書,你真是個不知足的癩蛤蟆,」


他面色更加蒼白,聽到我的話劇烈咳嗽。


捂住的嘴角滲出朱紅。


「咳咳,容安,不管你信不信,我心裡有你。」


「這兩年,我遍訪名醫,終於找到能醫治你的人。」


「待你恢復如初,我們便重新開始,可好?」


我呸了一聲。


「遍訪名醫?別搞笑了,你是專門為我去找大夫的嗎?」


「不過是皇帝遣你辦差,你在路上順道找了一下而已。」


我神色鄙夷,退後兩步與他拉開距離。


「什麼心裡有我,不過是看我還有利用之處。」


「你的愛是有條件的,是要等我恢復容貌,屆時帶我回去,便不丟你的臉面。」


「裴雲書,你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了。」


我每說一句話,裴雲書的眼神就悽涼一分。


溫柔不過假象,真相才是快刀。


「不,不是的。 」他搖頭,口中一片猩紅。


「你曾經舍命救過我,還失了我們的孩子。」


「世間女子萬千,隻有你能為我舍生,你讓我如何能夠彌補,如何能不心動。」


我愕然,接著便是滔天的憤怒,


「你把喬貞怎麼了!」


「你放心,她沒事,我隻是找她問你的行蹤而已。」


他說得風輕雲淡。


可喬貞的性子寧折不彎,裴雲書定是以家人威脅。


不然喬貞絕不會說半個字。


我狠狠給了裴雲書一巴掌。


「裴雲書,你真是臭水溝裡的王八上岸,給你裝上了。」


「什麼光風霽月,正人君子,不過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我一口氣將這兩年學的粗話,罵了個遍。


裴雲書歪著頭朝我笑,


「也許像你所說,我窮極一生都在追求已經失去的。」


「我不否認,我對你的愛夾雜著些許條件,就像尋常人家嫁娶,要講究門當戶對一樣,這無可厚非。」


「你從未享受過美貌帶給你的便利,除卻我,誰還會為你做這些?」


喬家不過五品典御。


他隻需要稍微威脅,就撬開了喬貞緊閉的口。


喬貞氣急,將往事抖落了幹淨。


他這才知道,昔年馬堯山剿匪,是祝容安狂奔出京,提調人馬來救他。


甚至為此流掉了他們的孩子。


他的愧疚達到頂峰。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隻有祝容安這個傻姑娘,願意為她搭上性命。


他從喬貞口中知道了祝容安的下落。


又讓胡珂假扮成劍士,先一步去愴州。


這幾年,新帝一直遣他外出,奉命剿廢太子一黨。


他殚精竭慮,還為此染上咳疾。


原本他還苦惱,自己如何要與她相見。


豈料密報傳來,愴州正好有廢太子的蹤跡。


他奉旨前來查探,實為來見她。


為了這一天,他等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