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工地對面的盒飯攤十三塊錢管飽。

雖說味道一般，但勝在可以免費續湯續飯。

我帶著工人一吃就是三年，可今天卻發現攤位上掛起了一個警示牌。

上面寫著：有償續飯，收費兩元。

我問老板：「你這個規定，是不是隻針對散客啊？」

老板把眼一斜：「廢話！這就是專門針對你們工地的，再不採取點措施，你們這幫農民工都快給老子的盒飯攤吃黃了！」

說罷，他看了看對面建成不久的舞蹈學校。

「同樣十三塊錢的盒飯，那些學生吃得少，成本還不到你們的四分之一，你們的生意，不做也罷！」

我愣了愣。

看來他還不知道，對面那個舞蹈學校，是我老婆開的啊！

1

忙了一上午，我帶著一幫工友往盒飯攤子上趕。

老張家盒飯是附近的獨一家，味道雖然一般，但是量大管飽，可以免費續湯續飯。

工人們賺錢不容易，不在乎口味，所以，我帶著他們在這裡吃了三年。

我們一路說說笑笑走過去，正好碰到前面吃完回來的工友。

他們攔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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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工，盒飯攤子改規矩了，以後續飯要加兩塊錢。」

我心生疑惑。

當初，我是在女兒學校附近發現這個盒飯攤子的。

那時他的攤位沒多少人光顧，我將他帶到工地這邊後，生意才紅火起來。

現在一提新區這邊的工地盒飯，所有人都知道是老張家的。

因為工地給老張帶來了不小的利潤，所以他特意表明，給工人的盒飯可以免費續湯續飯。

怎麼現在又要收錢了呢？

那個工友見我不信，隨手一指：「趙工，那邊牌子都立起來了。」

我走近一看，果然。

老張在攤位前的飯盆邊弄了個警示牌，上面寫著：有償續飯，收費兩元。

我扶了扶眼鏡，就見老張拿起一個大飯勺，對著我將警示牌敲得哐哐響。

「一個個的，都沒瞎吧？沒瞎就給我看清了再交飯費！」

我不太高興了。

因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降低盒飯標準了。

說實話，他家盒飯的味道並不好。

但好在會在桌子上放一罐辣椒醬。

那醬是老張他媳婦自己做的，又鹹又辣非常下飯。

工人們勞作一天，正是需要補充鹽分的時候。

所以，大家都很喜歡吃辣椒醬。

可是兩個月前，桌上的醬突然沒了。

我去問老張。

老張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辣椒醬太下飯，有它在，你們得比平常多吃兩碗飯！以後就不提供了！」

老板娘平常比較會來事兒，連忙扯了扯她男人的衣袖，好聲好氣地跟我解釋。

「小趙，不是那麼回事，這種辣椒比較特殊，突然買不到了，用別的也代替不了，所以就不做辣椒醬了。」

我心裡知道老張嘴裡的才是實話，但也沒多說什麼。

畢竟咱們最初講好的是吃盒飯，沒規定必須得提供辣椒醬。

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可是已經有工友開始在私下抱怨。

沒想到，辣椒醬沒了，現在連續飯也開始要錢了？

我想為工人們再爭取一下，就裝作沒聽懂，問老張：

「老張，你這規定是針對散客的吧？」

結果老張把眼一瞪：

「廢話！就是專門針對你們工地的，我再不採取點措施，你們這幫農民工就該給老子的盒飯攤吃黃了！」

他這一嗓子下來。

工友們不樂意了。

2

工友小劉剛拿到一份盒飯。

他打開來，舉到老張面前：

「來，你給我說說，就你這飯菜，我們怎麼能給你吃黃嘍？」

小劉拿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你看看，一共就三塊紅燒肉，還全都是肥肉！」

老張瞪著那雙牛眼睛，指著肥肉中間一道細得像線一樣的瘦肉道：「你瞎啊！這不是瘦肉嗎？」

我好好看了看，這紅燒肉不光沒瘦肉，還沒怎麼放醬油。

整個肉塊白花花的，看著就沒食欲。

小劉又點了點盒子裡的米飯：「你再看看，這米飯也比以前少了一半！

「說好的十三塊錢一葷三素，結果你看看這菜，除了三塊大肥肉，有一點葷嗎？

「不給吃肉也就算了，素菜也不能這麼糊弄吧？這小白菜發黃了，土豆絲不去皮，大辣椒您倒是掰一掰啊！這麼一大塊都戳牙花子！

「菜不好也行，你現在連鹽都舍不得放了，這清湯寡水的讓人怎麼吃？」

小劉說的不是假話。

最初老張給我們工地做盒飯，是半點兒不敢馬虎。

辣子雞裡全是雞，青椒肉絲裡全是肉。

青菜也洗得幹幹淨淨的，油鹽醬醋一樣不少。

可最近，他淨幹偷工減料的事，吃得人舌頭都淡出鳥來了。

可是老張不但不心虛，還一把搶過小劉的盒飯。

「不愛吃就滾！誰求著你吃了！」

他抱著手臂，腳後跟直踮。

「嫌我的飯菜清湯寡水？你怎麼不說你們口味重呢？你知道不知道，就為了給你們做菜，我光調料就是一大筆支出！」

說著，他拿手一指我：「小趙！當初可是你求著我來的，現在你又鼓動工人來挑我的刺，你什麼意思，有你這麼做人的嗎？」

我沒想到會被他倒打一耙。

但我不能跟他一般見識。

如果我跟他吵，大家非打起來不可。

我開始給他分析：「老張，我沒有鼓動工人挑刺，是你做的飯菜標準降低得太多了。

「當初我們說好十三元一頓，一葷三素，免費續湯續飯。之前你提供辣椒醬，後來取消了，我們什麼都沒說。

「後來你的濃湯變成清湯，再後來清湯又給取消了，直到今天，你連免費續飯也做不到了，這是我們的問題嗎？」

「對啊！」小劉在旁邊嚷嚷，「你甚至把盒飯裡的飯菜都給減量了，我們幹了一上午的活，你就給這點飯，我們怎麼能吃得飽？」

老張冷笑一聲。

「你們這幫窮鬼，餓死鬼投胎是嗎？給你們多少飯菜都喂不飽你們那張嘴！」

老張媳婦見他說話難聽，趕緊過來拉著他。

他卻一把將媳婦甩開，雙手叉腰道。

「我就要說！就你們這幫農民工，一個個佔便宜沒夠，知道中午可以十三塊錢管飽，就往死了吃。

「我看你們啊，早上晚上那兩頓恐怕都不吃，就指著我這一頓活著呢！」

3

大家伙一聽這話都急了。

蜂擁而上。

揪著老張的領子就要打。

「你放屁，誰家差你這一頓飯，要不是我們趙工好心，說你們一家老小都指著你這盒飯攤子養活著，誰來吃你這破飯？」

「怎麼，現在生意做起來了，就開始過河拆橋，你們兩口子簡直就是白眼狼！」

當初我在女兒學校旁邊見到老張時，他穿得挺破爛的，一臉愁容。

我跟他聊了兩句，知道他父母都癱瘓在床，家裡大兒子在上高中，二女兒上初中。

我可憐他活得辛苦，便買了他二十份盒飯，拿給工友們品嘗。

那時候，工友們都是自己帶飯。

麻煩不說，夏天容易餿，冬天還容易凍。

聽說這盒飯十三元管飽，大家都挺高興。

於是，老張開始專門做工地盒飯。

沒想到這才幹了三年，他就幹夠了。

見工友們要動手，我連忙攔著。

這些工人長年在工地勞作，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萬一手下沒準，真把人傷了就釀成大禍了。

我找了幾個情緒相對穩定的工人，將那些激動的先都勸了回去。

而後平心靜氣地問老張。

「老張，我自己家裡也要買菜做飯，我可以估算得出來，就算我們的工人吃得多，可你這一盒最起碼也能賺三元。

「我們工地在你這裡吃飯的有二百多工人，你不做我們的生意，一個月要損失將近兩萬啊！」

老張不屑一顧。

「小趙，我也不瞞你說，我之所以一再降低你們的標準，就是不想做你們的生意了。」

他指了指對面建成不久的舞蹈學校。

「看見沒？那個學校，裡面的學生有一千多個，人家為了保持體形，每天就吃那麼一點點，而且還要求少油少鹽少調料。

「這一個月下來，光是調料錢我就省下來不少。

「同樣十三塊錢的盒飯，那些學生的成本還不到你們的四分之一。你們的生意，不做也罷，反正我們也沒籤合同！」

老張說得沒錯，因為選擇吃盒飯是個人意願，加上我們信任老張，所以一直沒籤合同。

可是……

我看著對面，心裡忍不住想笑。

那個舞蹈學校是我老婆開的，人家學校裡建了食堂，因為沒裝修好，就先讓學生自己解決午飯。

所以，有一部分學生帶飯，剩下的便在老張這裡對付一口。

可是，我昨天聽我老婆說，食堂再有一周就可以開伙了。

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好吧，老張。既然這生意你不想做了，往後我們另找地方吃就是。」

老張媳婦一聽，忙著過來拉我。

她還是舍不得我們這點「小錢」。

結果老張吼了她一句。

「臭婆娘，你別聽這小子忽悠你，這方圓幾裡地就咱一家賣盒飯的，剩下那幾個餐館一碗清湯面都要十八塊錢，你以為他們吃得起？他們啊，還是得自己帶飯！

「等他們帶夠了飯，再求到我頭上，這盒飯可就不是十三塊的價格了，最起碼，得十八！」

我看著他搖頭晃腦的樣子直反胃，幹脆帶著剩下幾個工友要離開。

結果，老張卻一把抓住了我。

「你別走！你剛才這麼一鬧，工人都散了，我給你們準備的盒飯還有這麼多，你必須全買下來！」

4

小劉差點氣暈，「我們憑什麼買下來？我們不吃了！」

老張振振有詞：

「因為我的菜已經備出來了，那都是要錢的！」

我不禁皺眉：「老張，你有點不講理了吧？你剛才也說了，我們又沒籤合同，況且是你說不想做我們的生意，怎麼又要強賣！」

「我說不做你們的生意，也是從明天開始不做，今天我飯菜都備好了，你們又沒提前打招呼，剩這麼多盒飯，我怎麼辦？」

他一副胡攪蠻纏到底的樣子。

我無奈點了點頭：「行，那你看看，還有多少份？」

小劉急了：「趙工，你不能慣他這臭毛病，他這明擺著欺負人啊！」

小劉說得沒錯。

這三年，老張賺得盆滿缽滿，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為了幾塊錢就愁眉苦臉，跟任何人說話都唯唯諾諾的老張了。

現在他換了新房子，還買了輛小轎車。

他和他媳婦都胖了十多斤，說話的聲音都洪亮了不少。

現在沒人欺負他，他就開始欺負別人了。

我朝小劉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再說話。

老張一邊數盒飯一邊得意地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因為有一部分工友今天已經吃過了，所以他手裡剩下六十二份。

按十三元一份，我當時就給他轉了 806 塊錢過去。

老張媳婦說零頭不要了。

老張直嚷嚷：「憑什麼不要，這三年，他們吃的辣椒醬都不止六塊，這零頭堅決不能給他抹！

「他們這種人，就得給點教訓，省得天天想著佔別人便宜，咱們這麼做，是行善！」

看著他那副顛倒黑白的嘴臉，我懶得跟他計較，和幾個工友拎著盒飯往回走。

這時，對面舞蹈學校出來十幾個學生。

他們是班裡的代表，過來取盒飯，每人手裡拎著十來盒。

老張笑臉相迎，沒多一會兒，就賣出去了四百多份。

眼看攤子上的盒飯快沒了，老張拿出手機拍了一圈。

上傳到某音裡炫耀道：

「老張盒飯，量大實惠，十三元管飽！今天盒飯已售完，大家不要跑空！」

5

我拎著盒飯回了廠子。

讓小劉將還沒吃飯的工友叫過來，算我請客。

小劉一邊吃一邊憋屈：「就這？一份也值十三塊？」

另一個工友接腔：「老張可真是看人下菜碟，見到那些學生，笑得那叫一個燦爛。」

我喝了口茶：「那是因為，人家讓他賺大錢了啊！你沒看到學生盒飯裡是啥樣嗎？充其量有一兩米飯，幾根小白菜，幾根土豆絲，紅燒肉別管肥的瘦的，是一塊都沒放，隻放了幾個豆腐泡。」

小劉一臉驚愕：「他這麼賣，那些學生也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