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

第4章

然後她也故意吐氣聲很大,這樣晚上我就能聽到。


我就知道她沒死。


那個時候我經常請假帶她去看醫生。


最後一個多月,我爸媽回來了。


最後兩天,我那些姑姑回來了。


但是那個時候我奶奶很害怕,想找人陪她睡覺。


他們都不願意,卻讓我去。


我聽到我媽說,萬一有傳染病怎麼辦?


這句話我能記住一輩子,從此我再也沒有抱有過任何希望。


可是現如今我看著她,突然覺得她比我更可憐,因為她不隻看低我這個女兒,她連她自己也一樣看低、一樣作踐。


她都不愛她自己,怎麼會愛和她一樣的女性身份的我呢?


她不是不愛我,她隻是不愛我是個女的。


我不再同她爭吵,隻是和她說,你們都覺得不值得,那我覺得值得,當然是否治療的決定權在你的手裡,如果你實在要放棄我也不阻止。


但是總歸是你的一輩子,我們成了母女,你生病了,我就是賣血也會治你,不看值不值得,隻是不想你死。


我說完就出了病房門,掏出一根煙找了個可吸煙的區域使勁兒地吸了一口。


我本來是不吸煙的,可是最近整晚整晚地睡不著,我開始學著去吸煙。

Advertisement


也許是不夠熟練,一大口煙將我嗆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我借著這個機會,將頭埋進膝蓋裡痛快地哭著。


直到燃燒的煙將我燙醒,我將剩餘的煙尾巴熄滅,擦幹眼淚去找我媽的主治醫生。



自從那次我們的談話後,我媽倒是接受治療了,隻是同我說,你一定要告訴我費用呀!不能讓你負債,我今年 50,要是我活到 70,應該也掙得出來,她說這話時有些羞澀,蒼白的臉上有些紅暈。


我順勢說,對,我現在就是你的債主,所以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以後好打工還債。


萬幸,我媽的腫瘤是良性的。加上國家的各種醫療政策,我們最後的醫藥費在我可以承受的範圍。


當然我因為這幾個月的耽誤,還是辭職了。


處理完我媽的事,我前領導居然聯系我。


她首先給我道了句恭喜,好在有驚無險,她又熱情地邀請我回去上班,並且職位上也有所提升。我最開始覺得很開心,但是經過我媽這件事,我又猶豫了下,隻給她說,還有一些瑣事要收尾,讓我先考慮一下。


快出院的時候,我爸和弟弟來接了我媽。


我弟弟嘴甜地挽著我媽說:「媽,我這段時間可真的是擔心死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出乎意料的,這次我媽居然松開了他的手,將我死死拉住,我感覺到她握著我的手都在發抖。


在一家人吃飯的飯桌上,我弟再次裝作無意間問我怎麼打算離婚的那筆錢。他打聽了,我媽是良性腫瘤,動手術沒花多少錢,他想開個店鋪,想讓我支持下。


我讓他過來,我給他說。


他挪動板凳朝我坐近了些,附耳過來,我看著他討好我的樣子,伸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個耳光。


「我忍你很多年了!」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誰都沒有想到我會瞬間發難,我這段時間一直忍耐著,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炸開了。


看見他們兩個,再也忍不住了。


我不能打我爸,我還不敢打他嗎?


我不僅要打他,我還要當著我爸的面打。


我弟瞬間發怒,就要動手,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林子涵,你今天敢動手,以後爸媽我一丁點的事都不會管,全部交給你。這些年的轉款、各種花銷我都是有記錄的,走法律打官司,後面的也該輪到你了。你試試看我做不做得到。」


他愣在當場,拳頭始終沒有落下。


我站起來,又給了他一巴掌。


這次我爸終於忍不住了,拿著手裡的碗就給我砸了過來,我本以為一定會被砸到,萬萬沒想到,我媽居然幫我擋住了。


那碗砸得她額頭一下子就破了。


我將我媽拉在我身後,衝著我爸吼,但是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我很艱難地發出聲音。


因為以前隻要一發生這樣的情況,我都會害怕得一動不動,讓他打。


好像是記憶裡自帶的,我長大以後,但凡別人吼我一下,我都會驚在當場,要一會兒才能緩過來,好像身體的記憶就是這樣,吼罵之後就是暴打,身體隻是習慣性這樣。


但是今天,我不想那樣了,我想嘗試著去抗拒這種感覺,在我的想象裡是我利落地威脅他:「你隻要敢動手,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給你一分錢。」


但實際上是,我說這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表述完整,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一句話,我卻需要握緊拳頭,咬緊牙關。甚至於說完這句話,我的汗水都出來了。


?


而我爸這次的拳頭居然真的沒有落下來,我明明已經勝利了,眼淚卻抑制不住地掉落。


我媽拉著我,快速地走了出去,她走得很快,像是在逃跑。


我像是失神一樣被她拖著,好久才反應過來,帶她去包扎。包扎完,我們沒回家,隻是沿著馬路邊走。


這是第一次,我們兩個平靜地走路,沒有那些激烈的情緒,誰都沒有說話。


走得汗都出來了,她才突然感嘆道:「說我不該那樣對我爸,還有我弟弟,女孩子以後總要靠娘家的。」


我問她:「怎麼靠?我爹和我弟能幫我什麼?」


她愣在那裡,最終隻說讓我不要像她一樣命苦,在我外婆那兒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我長大了也不親近她。


最主要還是說我的問題,說我不愛聯系她,說我待她像陌生人之類的。


很奇怪,經常打她的是我爸,吸血的是我弟弟,但是她有最大怨氣的人居然是我。


她生病了,我給她找最好的醫生、給她生活費、給她買衣服,盡了我所有該盡的責任,可是一如往常,她覺得她人生所有的苦難都是因為我。


那沒有我她會過得更好嗎?


這個問題我沒有問她,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問她:「我爸為什麼可以打你?你們的結婚證是你的賣身契嗎?還是你覺得你的結婚證是賣身契,所以我的出生證也是我的賣身契?因為你生了我,我就該讓你放幹我的每一滴血?


「為什麼你做飯洗衣、打掃衛生,他像個大爺一樣卻可以挑三揀四?


「為什麼明明你也是女人,兩個孩子裡,你卻那麼痛恨我?」


她愣在當場,連說「我沒有沒有」,以至於有些語無倫次。


我沒有再同她爭論這個問題了,送她回了家,我就再次離開了那個家。


S 市租的房子還沒退,而我現在也沒有別的去處了,處理完這些事,我隻覺得渾身疲憊。


回到 S 市,我繼續了忙忙碌碌的生活,偶爾也同我媽媽通電話,她抱怨我爸總是罵她,有時甚至動手。


我問她為什麼不離婚呢?她馬上反應很激烈,說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到時候多少人看笑話,我們就這樣的話題掰扯過無數次,到後面我已經麻木了,說隨你吧。


S 市比成都對我來說還要孤獨,我認識的人更少了,每天都是兩點一線。


萬萬沒想到我居然會在逛街買衣服時撞見我老公的出軌對象,那個高傲的女孩子。


我看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氣焰囂張地罵著她,那個女人說:「孫萌,你罵我是你爸爸的小三兒,你自己不也是小三兒嗎?你裝什麼清高!」


孫萌原本和她旗鼓相當的氣焰一下子就弱了下來,她好像一隻被戳中軟肋的鬥敗的公雞,隻是倔強地瞪著眼睛和那個女人對峙。


我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看見她捏緊的手心,就想起她曾幫我拖住王偉。


她似乎真的很在意這件事,以至於之前那個高傲的姑娘居然會站在這兒讓人罵她。


我突然有些不想這樣,可能是我在生活裡低頭太多次了吧,所以不想看她低頭。


我就這樣走了過去,將她拉住打趣道:「想不到你這樣的人也會甘心讓人指著鼻子罵!」


她這次出奇地沒有回懟,隻是低著頭。


終究還是不忍心,我低聲對她說道:「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小三兒,如果我都不認為,那麼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讓你背上這樣的名聲。」


就這麼輕輕的一句話,沒精打採的公雞變成了戰鬥機。


她抬起她高傲的頭,挺直了腰杆。


「你這個做了一輩子小三兒的女人,所以見誰都是三兒,你給我記好了,不管你是小三兒還是小四,我爸的財產都是我的,你再鬧騰都沒有用。」


那個女人被她氣得胸膛起伏不定,轉身走了。


孫萌嘚瑟地朝著我使眼色。


我好笑地看著她,不說話。


她才小臉微紅,還是傲嬌地道:「哼!我當然知道我不是小三兒!」,然後很輕地說了句「謝謝你!」


本來我逛街已經結束了,但是還是被她拉著到處逛街,瘋狂血拼。


我終於見識到了有錢人的快樂,如果我這麼有錢,那些所謂的亂七八糟的事還算什麼呢?我有各種撫慰傷口的方式。


晚上我們找了一家酒吧,兩個人就開始喝著酒。


好奇怪的關系,我們這樣的經歷按理說應該是江湖不見,如今不僅異鄉相遇,還坦然相坐。


?


她直白地問我為什麼幫她,我反問她當初為什麼幫我。


她撇撇嘴,皺著眉頭道:「那個渣男居然敢騙我,不幫你我也會整他的。」


我在旁邊小酌,安靜地聽著她說。


在我離開成都後,王偉特別依賴她,總是不停地同她說想和她結婚,但是即使是那樣他都沒有坦白過我們這段婚姻的存在,這徹底惹怒了孫萌。


然後她就開始帶王偉去她真正的圈子,讓王偉陷入進去。


當一個人開始覺得可以不勞而獲後,他就再也不想回到之前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