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情網

第3章

如今我有了身孕,一切就不一樣了。


尋常人家在迎娶正妻前,是不會讓妾室有孕的,因為擔心未來正妻家中不滿,影響親事。


但元濯是天家子,不愁婚嫁事。對於皇室來說,子嗣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元濯嫡子之身,尊貴無匹,唯一的憾事,便是幾年來膝下子息稀薄,僅有一女。


這個孩子,來得正是時候。


連皇後都頗為重視這胎,不僅將要罰我的話拋到腦後,還賞下了不少東西,讓我好好養胎。


元濯也說,若我平安誕子,福氣還在後頭。


我乖乖聽話,開始安心休養,從離正殿離得較遠的樵風樓,搬入了離正殿很近的雲想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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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節,各府都給六王府送來了禮物。


一日,元濯回府以後,聽丫鬟說,我中午開始就沒吃什麼東西,趕忙往我的住處來了。


我正坐在榻上,支著腦袋發呆。聽見他入內,朝他看去,眼圈微紅。


他問:「怎麼了?」


一旁的詠兒低聲說:「晨間李側妃相邀,姨娘回來心情就不大好了。」


我喝止了詠兒,讓她下去。


等屋內隻剩我們兩人,我動作輕柔地為他整好腰間玉墜,緩緩開口:「不幹李側妃的事,她要將各府奉上的年節禮送來讓我挑,我想著還是得走動走動,便讓她不必送來,自己去了她的院子。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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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頓,才顫抖著聲音說下去:「王爺,我身份卑微,從來沒有什麼攀高枝的想法。遇著您,侍奉在您身邊,是我的福氣。說到底,小姐才是您的意中人,我不過是機緣巧合,得了僥幸。今日瞧見宋府的東西,我忽然意識到,如今我有的一切,都不是我該有的。我侍奉您幾個月,腹中還有了您的孩子,不知小姐可否會怪我。」


越說,聲兒越低。


最後,我柔荑捂住臉,微微哽咽:「若是小姐怪我,便怪我吧。是我鍾情王爺,情不自禁。」


哪個男子能眼看著同自己有無數次肌膚之親、如今腹中懷著他骨血的女子這般訴說對他的痴心。


他將我擁入懷中,目光中百般柔情,說道:「她如今已經不是你的主子了。你是我的愛妾,隻需聽我一人的話。何況你入府那晚,本就是我要的你。莫說我同她露水情緣,便是正妻,又豈可置喙主君要喜歡誰。」


我喃喃道:「有王爺這番話,待妾身誕下孩子後,便是粉身碎骨也甘願了。」


他以唇捂住我的嘴:「不許說這般不吉利的話,你要長長久久伴著本王,還有你腹中的孩子。」


分明是最動人的時刻,我想起的,卻是前世他和宋韶儀說的那句:「你是她的舊主,隨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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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元濯一直和宋韶儀有聯系。


一封封柔腸百轉的書信,隨著手帕、香囊、糕點,秘密地送到六王府。


宋韶儀已經和他做盡了不該做之事,除了他,還能嫁給誰。


何況元濯這等天潢貴胄,不僅是她的救命稻草,還是她的通天大道。


我也知道,元濯這邊,同樣記著和她的舊情,還有她那堪與自己匹配的出身。


他和宋大人和宋夫人早有約定,隻要宋府予他助力,一朝登基,宋韶儀必能入主中宮。


他和我說的話,不少是男女情濃時的風月妄言。那句「便是正妻,又豈可置喙主君要喜歡誰」,才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我並不著急,我蟄伏著、隱忍著,隻求每一日,都在元濯心裡為自己加上一點分量。


或許有一天,他會發現自己離不開我,任我予取予求。


也或許有一天,我會成功給宋韶儀致命一擊。


輕撫著肚子,我對腹中的孩子溫聲說道:「孩子,你好好長大,娘親會將世間美好的一切,捧到你的跟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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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的一番剖白,元濯開始考量我身份的問題。


我同他府內其他妾室的區別,便是我的出身實在太低了。


從前也就罷了,但如今我要成為他孩子的生母,總不好一直是這個身世。以免這個孩子被人指摘,有一個當過奴婢的母親。


宮中有去母留子的法子,可他性情風流,如今又頗為看重我,倒不忍心做出這樣的事。


這些考慮,有些他和我說了,有些是我猜出來的。


我隻是嬌嬌地謝他為我想這麼多。


我沒料到,他最後的決定,竟是尋了手下一戶人家來收我為義女,以此抬高我的身份。


一場認親酒,我成了四品知府的義女。雖然人人都知道不過是抬我身份的伎倆,但有總好過沒有。


有了這個名義,他順勢將我抬為貴妾。


或許在他心中,我真的有幾分地位。


哪怕如小貓小狗一般,也是他上心、偏疼的小貓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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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元濯的心尖人,我有了能動用的銀子。我腹中懷著孩子,有人試圖押注,我也開始有了自己的勢力。


是人總有欲望,有欲望就可以利用。一個貪財的人,用錢財籠絡。一個慕權的人,用來日的好處收買。


我可用的人,不再隻有程嬤嬤和詠兒兩個。


在王府外,還有一個羞雲,為我聯絡打聽。


宋韶儀院中從前伺候的下人,為著她的緣故,幾乎死絕了。


這些下人也有家人,羞雲按照我給的信息,尋到了其中一個,是從前專給宋韶儀梳頭的蘭芝的妹妹朵兒。


朵兒過得很苦,雙親都沒了,在叔叔嬸嬸家苟且偷生,還時刻惦記著打聽著自己姐姐的消息。


當我將蘭芝受宋韶儀連累死去的消息告訴她,朵兒的眼睛紅得像血,淚珠子滾滾地落。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告訴她,我們有共同的仇人。


我給了她三天時間考慮,而她隻用了一個晚上,就告訴我,她要報仇。


我便找人給她捏造了個身份,她成了貧苦農家的大女兒,為著補貼家用,進了宋韶儀所在的別莊。


之後,又聯絡得了譚婆子的兒子冬生,同樣為我所用。


朵兒進了別莊,冬生便潛入了宋府。


20


奪嫡之爭水深火熱,元濯和我說,我腹中的孩子,一定得是個兒子。哪怕是女兒,最後往宮裡報信去,也會說是兒子。


我問,若是女兒,她會被換往何處。


他答,錦衣玉食,富貴一生。


我聽罷,閉著眼點了點頭。


元濯嘆氣:「苦了你了。」


我倚靠著他,說道:「為了您,什麼都值得。」


一條路行至過半,我已經什麼面目都能扮演得毫無破綻,什麼情話都能纏綿地脫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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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錦姨娘的教訓我並沒有忘記,懷胎之後,我萬般小心。


我太緊張這個孩子了,不單單是因為這個孩子到來得是那樣巧,在最好的時機。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隻要能平安生下來,我在王府的地位就能徹底穩固。


更因為我在這世間舉目無親,孤單得太久,腹中的他,就是我唯一的羈絆。


衣食住行,我都仔細仔細再仔細,身邊的人更是篩了一遍又一遍。


可我心中的不安依舊沒有消除,甚至為此頻頻夢魘。


元濯看不下去我日漸消瘦的模樣,安撫完我,進了一趟宮。


他出來時,宮中便傳來懿旨,皇後直接指了一位侍奉過嫔妃孕事的陳嬤嬤來到,在我生產之前,守在我的身邊。


有在深宮中看遍各種手段的陳嬤嬤坐鎮,我才終於稍稍放下心來。


懷胎十月,經歷一日一夜的痛楚,我生下了元濯的長子。


當嬤嬤將他抱到我身邊,我親了親他的額頭,感覺到強烈的母愛湧上心頭。


從此以後,我的周圍會更危險,我的每一步都得更加小心。


因為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可是我甘之如飴。


因為他,是我的孩子啊。


我無比慶幸,我達成了所有人的期待,可以將自己的孩子留在身邊。


不隻皇後,連皇帝都賞下了東西,並親自賜了一個名字:啟叡。


作為皇孫的名字,委實是含義無限。


啟叡的小名是元濯起的,叫赳兒。赳字意為剛毅勇武,這個名字寄託了元濯作為父親的祝願。


22


皇後是個厲害的女人。


她當了三年的嫔妃,二十二年的皇後,很少有人能說出她的一句不是。


她懷過兩次孕,一次生下王朝唯一的嫡子元濯,一次小產。


後一次的小產,給她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她不僅不能再有孕,還要在之後的十多年裡,承受著病症綿綿不絕的折磨。


她帶著這樣的病症,每日當著後宮的女君,端莊的天下母,包容著和元濯同樣性情的皇帝流水一般的舊愛新歡,持心公正,無懈可擊。


唯一的私心,便是護持自己唯一的兒子,盼著他來日成為江山的主人。


她這樣撐了十數年。


直到她徹底倒下的前一刻,除了她最親近的嬤嬤和最信任的太醫,其他所有人都無知無覺。


皇後崩了。


聽聞這個消息時,我有片刻的怔忡,接著發出了無聲的嘆息。


她一開始很討厭我,而是並沒有真正傷害過我,反而助我良多。


她對赳兒十分關心,每次我帶著赳兒入宮,都會事無巨細地交代我,如何養好一個孩子。還會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用依舊不熟練的繡工,為赳兒繡一頂小帽,一件小褂。


若是世間最尊貴的女子,也過著這樣的日子,要我們其他女子怎麼辦呢?


23


皇後走了,元濯哀痛欲絕。


因為生有長子,我以妾室之身,和李側妃一起跟著元濯入了宮。抱著我們各自的子女,給大行皇後磕頭。


作為嫡子,元濯要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合適地悲傷、完美地盡禮。


他累壞了,更傷心壞了。


入夜以後,他依在我的懷裡,什麼也不做。我感受著他的淚水濡湿我的衣衫,輕柔地撫摸他的後背。


我溫柔說道:「留夷在,留夷陪著你。」


像一個母親。


我的心裡有一點稀薄的憐惜,可惜更多的,是要抓住時機的激動。


這是他最脆弱的時候,是最適合攻心的時機。


於是我忽然使勁,以前所未有的力道將他緊緊攬住,如同環抱著又一個赳兒。


赳兒作為皇孫,是有乳母的。不過作為他的生母,每日抱著他,我身上亦有嬰兒奶香。


元濯哭得顫抖,沙啞地說:「我小時候總是哭鬧,不肯入睡,隻有母親拍著我的背,我才能入睡。母親一睡著,不多時我便會醒來,然後鬧騰。她於是跟著醒來,又繼續給我拍背。一國之母,就這樣整夜整夜地哄我,為我拍背。」


我學著從前的皇後,不輕不重地拍他的背,安靜地傾聽。


在宮中的每晚,我都這樣寬慰他、陪伴他、勉勵他。


聽他說他小時候的事,知道了皇後是個有多嘴硬心軟的慈母。


24


從前我同元濯相處,哪怕情到濃時,我依舊時刻警醒自己,記得他是王爺,是我的主君,不能觸怒了他。


我稱呼他:「您。」


他對我,哪怕比對別人多一些憐愛,依舊居高臨下、遊刃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