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結婚五十年紀念日這天，我走進了我從不敢消費的高檔蛋糕店。

卻發現我一雙兒女和我丈夫謝行舟，陪著領居洪瑩來取蛋糕。

店員滿眼羨慕。

「結婚五十年感情還這麼好，丈夫深情，兒女孝順，老太太你真的好福氣。」

謝行舟聞言，笑著握住了洪瑩的手。

原來，今天也是他們的金婚。

01

我坐在接待室裡，手裡的精致蛋糕圖冊變得模糊起來。

接待我的店員嚇了一跳。

「奶奶，您怎麼了？」

我抹了抹眼裡洶湧的淚水，轉頭問她：「請問外面那一對定的蛋糕有照片嗎？」

年輕的店員掏出手機給我看。

「師傅做完我就拍了照，三層呢，聽說準備大辦，也是，金婚嘛……」

手機屏幕上，是一個精致的三層蛋糕。

這個蛋糕我在圖冊上看過，最好的用料，最昂貴的價格。

蛋糕上灑了金箔，頂端還捏了謝行舟和洪瑩的人像，下面巧克力牌子寫了兩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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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行舟&洪瑩，此生摯愛】

我顫抖著站起來。

剛掀開接待室的水晶珠簾，便發現眼前布滿了黑白色的雪花。

我一個踉跄，向下栽去。

店員驚叫：「老奶奶！」

這聲叫吸引了謝行舟一行人的目光。

昏過去之前，我沒有錯過謝行舟驚慌的眼神。

他甚至第一時間護在了洪瑩面前。

我閉上眼，那股悲涼終於淹沒了我整顆心髒。

02

醒來時是在醫院。

我迷糊間張開眼，入目便是回了半管血的輸液管，還有空掉的輸液瓶。

我想開口喊人，卻聽見謝勉有些焦灼的聲音在綠色的布簾外響起。

「爸，今天的事沒那麼簡單，她肯定是發現了什麼。」

謝行舟顯然平靜許多。

「發現就發現了，都這麼多年了，本來我也打算攤牌的。」

「我要和她離婚，和阿瑩結婚。」

謝行舟嘆了一口氣。

「阿瑩是你和玫玫的親生母親，我不能再委屈她了。」

我心神俱顫。

我本以為我家庭幸福，雖沒有生育，但膝下領養了一兒一女。

我體弱多病的丈夫，也在我的努力下與我攜手至今。

可偏偏在今日，真相這樣猝不及防地來到我面前。

我的丈夫還有另外一個妻子，她就住在我家對門，是自詡我老閨蜜的洪瑩。

而我一前一後領養來的兒女，竟然都是洪瑩親生的。

這五十年，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騙局。

我捂住嘴巴，悲痛不已地落下淚來。

03

布簾被拉開來，是來巡床的護士。

護士看了一眼輸液瓶，臉色立刻沉下來。

「怎麼回事？沒看到輸液管都回血了嗎？也不按鈴。」

「你們就是這麼照顧病人的？」

謝行舟臉色不太好看，他不好對護士發火，頗為埋怨地看著我。

「你醒了不會自己按鈴？故意偷聽我們說話？」

「哎，你就是這樣，一輩子上不得臺面。」

護士給我換輸液瓶的空隙，嫌惡地瞪了謝行舟一眼，注意到我發紅的眼眶，柔了聲音問我。

「奶奶，你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

話音剛落，謝行舟抱怨的聲音緊跟著響起。

「哪裡有什麼不舒服？她這是在跟我裝可憐。」

「你要是沒事，就趕緊起來吧ƭű̂³，今天是……我今天有事呢。」

是啊，他還有事，趕著去慶祝他和洪瑩的金婚紀念日。

可今天，也是我和他的金婚啊。

護士大約也見慣了人情冷暖，此刻聲音很冷。

「你們知不知道老年人暈倒可大可小啊？病人不能離開，她需要住院觀察一個晚上。」

大約是礙於面子，謝行舟沒有再反駁。

護士離開後。

謝勉走過來，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這眼神驚到，我知道這個兒子慣來清冷，和我不算親近。

可今日我才真正看清楚，他恨我。

謝勉對謝行舟說：「爸，媽打電話來催了，你們可是晚宴的主角，別在這耽擱時間了。」

我閉了閉眼。

謝勉喊洪瑩「媽」。

可在他十五歲之後，他隻會喊我徐女士。

我以為是少年人另一種親密的表達，可我錯了。

我虛弱開口，聲音冷硬。

「你們不能走，醫院規定，要留有人陪護。」

謝勉看都沒看我一眼，反倒是謝行舟，不耐地回答我。

「今天對我很特別，我們的事，今天過後再說。」

「我一會讓玫玫過來。」

「徐琴音，既然你都聽到了，那就這樣吧。」

「孩子是我和洪瑩的，我對你沒有半點感情了，等你出院，我們就離婚。」

我淚眼模糊地看著謝行舟決絕離去的背影，忽然發現，我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

04

我和謝行舟是相親認識的。

謝行舟家裡隻有他一個人，父母早亡，和親戚也斷了來往。

父母怕我嫁過去受欺負，聽到他的情況，都很滿意。

婚事定下來之前，謝行舟親自來問我願不願意。

那是個月夜，他攥著我的手，把我擁在懷裡，承諾一輩子對我好。

我紅著臉，點了點頭。

婚後不到半年，謝行舟查出來肺結核，丟了工作。

那時我父母尚在，父親是個餐館的小老板，他不忍我一個人負擔家裡的全部開支，總是給我塞錢。

謝行舟的病前前後後養了快三年，眼看痊愈了，我也懷上了孩子，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可有一日謝行舟去醫院復查回來後，一臉愧疚地抱著我哭了好久。

「琴音啊，這孩子不能要，我不想他像我一樣。」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卻還是強自鎮定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謝行舟搖著頭一臉痛苦。

「肺結核治好Ṭü⁰了，卻得了肝炎， 我根本就不能要孩子。」

我不同意把孩子打掉，可謝行舟情緒很不穩定，他質問我怎麼舍得讓孩子來這世上受苦？

「我身體這樣差，萬一孩子生出來，得了比肝炎還嚴重的病呢？」

「我接受不了。」

「琴音，求你，我們不能這麼自私。」

謝行舟的病還需要繼續治療。

父母的餐館經營不善，自己也焦頭爛額，沒多餘的錢塞給我了。

我需要擔起家庭的重擔。

我確實，沒有能力可以再撫養一個孩子。

走進人流室前，我摸了摸肚子，幾度淚流。

「媽媽對不起你，如果，如果你還願意再來找我，那我也等著你。」

05

可那往後，我根本沒有再懷孕的機會了。

謝行舟的身體確實不好，後來又得了哮喘，一桶水都提不得。

我一個人工作賺錢，操持家務，每天堅持給謝行舟熬藥膳湯補身體，心心念念都想讓他快快好起來。

我結婚的第七年，父母因為意外雙雙離世。

我人生的支柱驟然倒塌，幾日幾夜吃不下飯，眼睛哭到視物模糊。

謝行舟抱著我，安慰我。

「琴音，你別怕。我們還會有家人的。」

那是謝行舟第一次跟我提到收養孩子。

父母雖然離世，但也給我留下了一套房子，有這套房子，我們的日子便不至於太難過。

我考慮了三個月，終於點頭。

不過隔日，謝行舟便帶回來一個七歲的男孩子。

我沒料到他會領養一個這麼大的孩子。

謝行舟解釋。

「小嬰兒是可愛，但照料太花時間了，這麼大的孩子，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不會累著你。」

「我們結婚七年，這孩子剛好七歲，也算有緣。」

謝行舟給他起名謝勉。

謝勉和謝行舟很親近，對我卻很戒備。

他喜歡挨著謝行舟說悄悄話，見我來了，就立刻噤聲。

謝行舟好言勸說了幾次，他才慢吞吞地喊了一聲：「媽媽。」

這聲媽媽讓我想起那個被我放棄掉的孩子，我哭著把渾身僵硬的謝勉擁進懷裡。

「阿勉，媽媽會對你好的。」

我確實說到做到，將謝勉當成親生兒子對待。

謝行舟見我和謝勉相處得和諧，過了幾年，又將謝玫帶了回來。

那天他擁著我，幸福得嘆了口氣。

「一兒一女，都齊了！」

雖然謝行舟身體時不時就要出毛病，但我後來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好歹也能一個人撐起一個家。

生活慢慢地好起來。

我以為我的人生會有個美滿結局，夫妻恩愛，兒孫滿堂。

卻沒料到從結婚，到金婚，隻是一場橫跨了五十年的騙局。

06

我在醫院回憶完這一生，已經是晚上九點。

護士來了幾次，見沒有人在我身旁陪護，氣得打了幾個電話過去催促。

等到快十點，謝玫才姍姍來遲。

「催催催，催命啊！」

「你自己接受能力差怪誰？」

她帶著渾身的戾氣進來，一句關心也沒，隻是煩躁地埋怨。

「你這不是好好的嗎？要什麼人護理？」

「我媽今晚介紹了有錢人給我認識的，都怪你，害我沒聊上幾句就得走。」

我本來對謝玫還抱有點希冀。

畢竟她來的時候年紀還小，黏人，還喜歡撒嬌。

我把她捧在手心裡養大的，自己省吃儉用，也要滿足她的各種需求。

可惜她總想一步登天，好不容易混到大學畢業，卻每份工作都做不長。

結婚又離婚，二婚還是離婚。

最後隻好在謝行舟開的超市裡幫忙。

幾天前，她還在和我撒嬌，說她手機壞了，讓我給她買個最新款的蘋果。

可如今她盯著我，語氣惡毒。

「老東西，怎麼就沒摔死你！」

我閉上眼，最後一點微末的希望也碎成粉末。

這個家，不能要了。

07

謝玫看起來憋了一肚子氣，她還想再罵。

我看著她，冷冷開口。

「閉上你的嘴然後離開，你我母女緣分也到此為止了。」

謝玫愣了下，似乎沒料到我居然趕她走。

她喘了幾下，不知想到什麼，臉上顯出幾分得意。

「本來念著你這些年對我還不錯，我還打算給你養老送終來著。」

「現在你讓我走，你可千萬別後悔。」

我難忍內心酸澀，臉上卻綻放出一個嘲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