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露

第2章

「我去洗個澡。」


她一戴好助聽器,我便迫不及待地推開她,不知道該捂上還是捂下,索性閉上眼睛咬牙就跑。


下一瞬,我的手卻被拉住——


「露露。」沈從露斂眸望著我,語調慵懶溫和,眼神卻逐漸危險。


我不由得一僵,考慮到她的病情,訕笑。


「要不在你這裡洗?」


沈從露鴉羽輕顫,不語。


「那要不一起洗?」我小心翼翼地開口,隨即趕緊補充,「但是你不準摘助聽器!」


沈從露這才勾唇,語氣頗為無奈。


「助聽器進水會壞。」


我噎了噎,繼續補救。


「那你不準碰我,讓我自己洗!」


「好。」她滿口應下。


11


但摘下助聽器後,一切可就由不得我了。


脫離束縛失了控的野獸,可不會聽從馴獸師的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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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出浴室的時候,我連滾帶爬。


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助聽器,先給沈從露戴上。


沈從露沒反抗,由著我動作,隻勾起嘴角,細聲細語地問我。


「怎麼了,露露?」


見她明知故問,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兩手按緊助聽器,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說、呢?」


「我聽力不好。」沈從露垂眸,模樣似是失落,「有時候可能會錯意,抱歉,露露。」


我氣焰瞬間弱了下去,隔了好半天,才磨了磨牙道:「那你以後少摘助聽器,尤其是和我交流的時候。」


「好。」她順從地點頭。


「等一下,你再教我幾個手語動作。」為以防萬一,我又道。


其實以前她也教過我,隻是那些簡單的打招呼的手語,剛才完全用不上……


「好,露露想學什麼?」沈從露抬頭,笑看我。


我幾乎是捂嚴實自己的臉,磕磕巴巴地說出那幾個專用語。


「慢點、停下、出去……」


沈從露眸光動了動,愉悅地輕笑。


「好,我教你。」


13


學完手語,已是凌晨。


我連打哈欠,困得不行,但又怕沈從露不放過我,於是借口哄她道,還有工作,需要回房處理。


沈從露笑著點頭,沒有攔我。


「嗯,去吧。」


14


十分鍾後,我卻氣衝衝地回到她房間,瞌睡都給氣沒了。


因為一整棟別墅,除了沈從露的房間,沒有一個地方有信號——


我連條消息都發不出去!


「沈從露!」


我破門而入,怒目圓睜,要是有尾巴,現在鐵定炸毛了。


「怎麼了,露露?」


沈從露抬起頭看我,神色有些疑惑,耳朵上還戴著助聽器——


似是把我的警告放在了心上,又似是篤定我還會回來一樣。


我眯了眯眼,邊走近她,邊咬牙切齒。


「把信號屏蔽儀給我關掉!」


「屏蔽儀?」沈從露一愣,眉宇間疑惑更重,「什麼屏蔽儀?」


「信號屏蔽儀!」我沒好氣地重復,爬到床上,抓住她的肩膀,惱火地和她四目相對,「別裝傻,除了你這個房間,其他房間根本沒信號!」


「可能是信號不好吧。」沈從露勾唇,不反抗,隻哄我。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頓時更氣更惱,抓著她的肩就晃。


「你自己聽聽這合理嗎?少裝,東西拿出來!」


沈從露縱容地由著我,好一會兒才淡淡出聲,嗓音很輕,如羽毛墜地般輕柔。


「露露,要掉了……」


「什麼?」我沒聽清。


下一秒,一陣天旋地轉,我被沈從露反壓到身下。


與此同時,「啪嗒」一聲悶響,助聽器落進了被子裡。


餘光瞥見,我瞳孔瞬間一縮。


可還沒等我感到不安,一個熟悉的微涼的懷抱,已溫柔地貼近我。


「露露,睡覺吧。」沈從露圈著我,枕在我的頸窩,輕輕蹭了蹭,帶著幾分安撫的味道,「今天已經很晚了,有什麼消息,明天再回也不遲。」


我嘴唇微動,身形僵了僵。


感受到我的僵硬,沈從露停了動作,抱緊我,嗓音低低的,透著幾分無助的可憐。


「我不動,你別走,露露……我一個人睡不著,求求你了,別走……」


心髒一瞬間抽緊,我抿了抿唇,到底還是沒再抗拒。


「好,我知道,我不走。」


想到她聽不見,我又拍了拍她的背,動作溫柔。


「嗯。」沈從露悶悶應聲。


又抱了我好一會兒,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去關燈。


「啪嗒」,隻一秒,她又回身摟緊我。


我無奈,回摟住她。


這病情,果然是一點沒減輕啊。


但我不禁越發好奇,她到底為什麼會病得這麼嚴重?


明明在高考前,她都還是好好的……


享受著我的順從,沈從露親昵地蹭了蹭我。


黑暗中,她弧度漂亮的唇,勾起一抹愉悅又病態的笑容。


到手了,跑不掉了。


15


我想去調查沈從露的病因。


但不知道是不是已暴露的原因,沈從露逐漸不再克制收斂,逐漸暴露自己病態佔有的本性。


整整三天,我連她的房門,都沒法踏出半步。


甚至助聽器,對她的束縛效果,都已大大減弱。


比如現在——


「沈從露,把門打開,我真的有事需要出去。」


靠在沙發上,我第無數次懇求,軟糯的嗓音中帶著啞。


沈從露明明戴著助聽器,明明聽得懂我的話,卻神色溫和,接近縱容地將我無情駁回。


「是很著急的事嗎?不可以線上處理嗎?」


「不行,必須出去。」我憋紅了臉,語氣強硬。


「那可以帶上我嗎?我怕你一個人出門不安全。」沈從露捏了捏我的臉,輕笑著稍退一步。


「不行!」我想也不想,拍開她。


沈從露鴉羽微垂,眼底湧起一層霧,周身氣息瞬間變得詭譎可怖。


我舌尖一顫,卻死死抿緊,不肯松半分。


不是我不想答應她,是我沒法答應她啊。


帶著她本人去,這和直接刺激她,又有什麼差別?


我就是怕當面問她,會刺激到她,促使她病情加重,這才隻敢背著她調查的啊……


見我沉默不語,沈從露眸底的黑霧,越湧越濃,黏稠得像是可以滴出墨來。


「嗯。」她輕應了一聲,忽然轉身,走向身後的衣櫃——


去拿衣櫃角落裡,這三天裡嚇唬過我無數次,卻還一次都沒實際使用過的東西。


「不,等一下!」我慌了,起身去攔她。


沈從露卻置若罔聞,輕勾豔色的唇,一把扯下礙事的助聽器。


16


銀質的手銬鎖在我的腕上。


「沈……從露……沈……」


我磕磕巴巴。


沈從露明明聽不見,卻故意將耳朵湊近我,耐心地聆聽我說話。


我實在氣不過,最後索性抬起腳去踹她。


下一秒,卻被她攥住。


「啊!」


驀地滑進沙發裡,我被嚇得驚呼。


察覺到我的恐慌,沈從露終於掀起如墨的眸,幽深不見底地掃了我一眼。


見她突然停手,我趕忙抓住良機,抬起被手銬困住的雙手,磕磕絆絆地朝她打手語。


「停下」……


不想我手語才比畫到一半,原本還算平靜的沈從露,卻驟然眸光發亮,失控發了瘋。


「沈——啊——」


我破音。


沈從露見狀,眸色越發暗,以絕對佔有的姿勢,強勢地圈著我,親吻我的腕,細吻我的眼,持續失控。


我不死心,又想辦法比畫。


但我越喊停,沈從露就越瘋。


我永遠也不會知道——


沈從露教我的手語,根本不是什麼「慢點」「停下」「出去」,而是「老婆」「喜歡」「我愛你」……


因為我也沒有什麼其他地方可以實踐了。


17


醒來時,地點換回了床上。


手銬的另一端,也跟著換了主人。


沈從露將自己與我銬在一起,正環著我的腰,合眸陪我睡覺。


明明是在夢中,她卻睡得極不安生,鴉羽輕顫,手臂箍緊,像是生怕我跑掉一般。


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她這麼害怕啊?


還是說,是我做了什麼……


輕嘆了口氣,我忽然這麼想到。


察覺到我已醒,沈從露猛地從夢中睜眼,驚慌失措又惶恐不安地望向我。


「露露……」


「我在。」我心一疼,抱緊她,輕輕拍了拍。


沈從露這才情緒穩定下來,擁著我,吻著我的發,嗓音低低地問我。


「餓了嗎?想吃什麼?」


「都可以。」我蹭了蹭她。


說完,我才想起來她現在聽不見,趕忙爬起來去給她拿助聽器。


不想,她卻將我一把按住,重新扣回懷中親了親。


「好。」


我愣神,抬頭看她。


對上我茫然的眸,沈從露愉悅地笑了笑。


「大概能猜到。」


驀地,我臉上一陣火辣。


原來,她大概都能猜到啊,卻還故意跟我裝不知道……


18


多了手銬的桎梏,洗漱、做早飯,都變得極不方便。


無數次被她扯過按進懷裡後,我終是沒忍住,主動開了口。


「要不換個長點的?」


「好。」沈從露勾唇莞爾,沒有任何反對意見。


而後,我看著手腕上新換的,長度可調節的,金色軟鎖鏈,默默痛苦捂臉。


這是什麼餿主意啊?從一個坑跳進另一個坑?


沈從露見狀,隻是輕聲笑。


19


又過了一周,我還是沒能如願出去。


每每隻要我稍一表達離開的意向,沈從露就會抑制不住地犯病、失控。


而每每隻要我將自己和她鎖在一起,她的情緒又會快速穩定下來,恢復那副恹恹的、與世無爭的清冷模樣。


我又是氣惱又是心疼,止不住嘆氣,最後索性將兩隻手都和她鎖在一起。


「我不出去了,我想聽你說。」


這幾天下來,我基本可以確定,她發病的原因隻和我有關。


與其這麼無謂地拖下去,倒不如鼓足勇氣,直接直面她解決。


「我想聽你告訴我,沈從露。」我一字一頓,直視她的眼睛。


沈從露眸光微動,靠近我一分,寵溺地望著我。


「想聽什麼,露露?」


「沈從露,你為什麼會生病?為什麼要不辭而別?又為什麼要改名?」


我認真地盯著她,一口氣說完。


平和寂靜的古井中,霎時泛起無數漣漪。


沈從露抵著我的額頭,低低地笑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我了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繃緊身體,將最後一個,也是最危險的問題,也一並拋了出來。


「是不是因為我?」


「嗯。」沈從露應聲,鴉羽微垂。


「為什麼?」我嗓音有些抖,還有些急,「是我做了什麼?」


沈從露垂著眸,忽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高考考完那天,你跟學委說,你回去就要找姣姣,要嫁給她,姣姣是誰?」


我直接愣住,反應過來後,才紅了耳尖,哭笑不得。


「你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吧?」


沈從露眸色微沉,還在追問:「她是誰?」


「一個……百合遊戲的可攻略人物……」我不敢直視她,耳尖都要滴血了。


沈從露一愣,顯然也沒料到是這個答案。


「我以為,你騙了我……」她低聲喃喃,神情無助又失落,像是玻璃娃娃,一碰就要碎掉,「我以為,你要丟下我了……」


見狀,我一慌,下意識哄她。


「沒有沒有,不是,我那就是玩上頭了,一時口嗨……」


「那她有我好嗎?」沈從露還沉浸在情緒中,嗓音又低又啞,似是委屈得快哭了,「她有我技術好嗎?」


我面上臊得慌,卻也隻能忍著,繼續軟聲哄她。


「沒有,你比她好。」


沈從露鴉羽輕顫,還想問。


「那她有我——」


我直接打斷她:「你最好!哪哪都最好!」


生怕她病情上來,再說出點更驚世駭俗的,我索性眼睛一閉,以吻封緘。


沈從露愣了愣,跟著閉上眼睛。


氣息交融,唇齒糾纏。


實際行動總比言語更有說服力。


黏糊了會兒,沈從露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


我抵著她的鼻尖,氣息不勻地問她。


「當時你為什麼不來問我?」


沈從露蹭著我,語調恹恹的。


「病情加重得太厲害,醫生不準我見你,怕我克制不住傷害你、傷害自己……能夠聯系到你的設備,他們也一並收走了,還要把我綁著,就怕我發瘋……」


我心裡一緊,貼著她,沒說話。


我不說,沈從露倒斷斷續續說起來,將這些年我不知道的一切,全部攤開了、揉碎了告訴我。


「名字本來沒改的,但是藥物的副作用太強烈了,隻吃了不到三個月,我的記憶就出現了模糊、斷層的情況,我怕我真的會完全忘了你,這才去改的名字……」


許露,沈從露。


一瞬間,心髒更疼,我貼緊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語無倫次地安慰著。


「沒事,不會的,以後我都在,不會忘的……瀟雨,沒事的……別怕……」


「露露,好幾次我在夢裡夢見你,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我真的好怕,怕這還是一場夢。」


沈從露枕著我,嗓音依舊低低的,惹人生憐。她在我視野死角處的唇,卻勾起一抹病態又偏執的弧度。


我心疼到無以復加,抱緊她反復哄她。


「不會的,不是夢,是真的,瀟雨,別怕,我不會走的……」


直到她情緒好轉,直到她主觀願意放過我為止。


20


自那天之後。


沈從露的狀態,時而危險,時而安全,處於一個很微妙的臨界點上。


這讓我幾度想帶她去檢查, 又幾度遲疑。


尤其是,在清楚她這些年的治療過程後。


看出我的猶豫, 沈從露倒是主動開口。


「露露,帶我回趟醫院吧。」


我一愣:「你不是討厭醫院嗎?真的去?」


因為我看見薄被邊緣,她露出的那隻雪白精致的耳朵上——


「她徹」我紅了臉, 捂住因太過擔憂而熬出來的黑眼圈,嘴硬道。


「我才沒有!」


「嗯,那就沒有。」沈從露隻是笑。


21


輕度人格障礙。


這次的檢查結果, 讓沈從露的主治醫生, 都跟著嘖嘖稱奇。


「輕度。」手拿報告單, 醫生瞟著沈從露,笑眯眯地說, 「我還以為, 你這次出院,是永遠不會回來了呢。」


沈從露斂著眸,眉目清冷, 沒什麼情緒。


我倒是握著她的手,神色緊張, 連連追問。


「醫生,這次還好吧?不需要住院吧?」


「挺好的,不用。」見被忽視, 醫生也沒再糾結,轉而將目光移向我,笑了笑,「開點藥吧,發病的時候吃就行。」


「好。」


我一顆心這才落了地。


臨出診室時, 沈從露忽然抬頭,朝醫生勾了抹極淺的笑。


醫生愣了愣, 繼而無奈地搖了搖頭。


從醫這麼多年,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麼極端瘋狂病態, 又極端睿智冷靜的患者。


能以最平靜的姿態發最狠的瘋,又能將每一份量表都控制在她想要的安全值內。


讓你知道她很危險, 卻又毫無證據,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但願這次,離她偏執追求之人最近的一次,她能願為此一直克制, 以「正常人」的身份活下去吧……


22


「沈從露, 把屏蔽儀關掉, 我要玩手機!」


確認她病情穩定後,我終於不再畏畏縮縮,開始放飛自我, 眼眸都亮晶晶的。


「好。」沈從露笑著揉了揉我。


「過兩天, 我要把我的電腦、平板也搬過來,還有……」我掰著手指頭,碎碎念。


「好, 都聽你的。」


沈從露忽然伸手抱住我,溫柔地將我圈在懷中,嘴角卻勾起一抹貪婪又快意的笑。


徹底抓住了。


她的露露。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