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而這一切的關鍵，都在宋錦月身上。

10

我是在一處破廟找到宋錦月的，人在想活著的時候潛力真是巨大，外面從宋家、三皇子，到他們的政敵全都在找她，可她硬是藏住了。

但我在她的裡衣燻了特制的香，本是討她歡心用的，現在卻讓我第一個找到了她。

微微扯亂自己的頭發，我將生姜汁擦在眼睛上，流著淚握住她的手道：「小姐，春雨找你找得好苦啊，知梅姐姐她們全都被送走了，隻有我一個逃了出來，你這是怎麼了？夫人怎麼就突然要把院子裡的人全處置了？」

她整個人窩在一張破桌子底下，抖得跟篩子一樣，眼含警惕地看著我問道：「說，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是不是有人派你來的？」

「沒、沒人派我來，我就是跑餓了，進來躲會兒吃點東西，不信你看，這是我剛買的饅頭。」

我裝作被她嚇著了，慌忙從懷中拿出一個饅頭，果不其然，看見饅頭，她吞咽了下口水，折騰了一天，金尊玉貴的大小姐肯定餓了。

「小姐，你先吃吧，我還不餓，這是最後一點錢買的了，我明天再接著想辦法。」

我也可憐巴巴地咽著口水，但堅定地把饅頭遞給了她，她放下一絲戒備，接過去狼吞虎咽起來，吃完後又遠遠躲開。

第二日，我在外面吃得飽飽的，在最便宜的小攤上買了個灰馍馍，進廟前，還扔在地上滾了一圈，才捧著進去給她道：

「小姐，今日隻討到了這個馍，委屈您湊合吃了。」

邊說，我還邊渴望地看著那個髒馍馍，就像自己真的兩天沒吃過飯一樣。

宋錦月看著那些灰塵，微蹙了下眉頭，到底太餓，還是接過去吃了，一口也沒給我留。

到第五日，她終於完全信任我，捧著我用狗盆給她裝的面條，呼嚕嚕道：「等過了這陣，娘原諒我了，我一定會帶你回宋府享福的。」

跟我想的一樣，她窩在這裡不敢出門，對外面的形勢一概不知，還對宋家和三皇子抱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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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著她的話說道：「其實夫人說不定已經原諒小姐了，我昨日偷偷回府附近看了，大家都在急著找您呢，還動員全城的百姓，說誰有消息就給一百兩賞銀。

「就連三皇子也很緊張您，出了同樣的賞金，那些人邊找還邊說家裡隻希望您平安歸家。」

「你說的是真的，他們真的隻希望我平安歸家？」

宋錦月欣喜地抓住我的手，眼睛裡全是期待的光彩。

陰冷的破廟，狗食一樣的飯食，早把她的理智給磨光了，她迫切地希望重新回到從前大小姐的生活，再加上對我的信任，仿佛隻要我一點頭，一切就能夠回去了。

於是我滿足她的願望，重重點了點頭，畢竟啊，隻有將一個人先拋上期待的高峰再摔下來，她才能徹底地不管不顧，隻想拉人陪葬。

11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宋錦月開心地往宋府跑去，她好幾日未梳洗，直至走到宋府門前跟門房說話才被人認出。

可門房並未開門，而是高喊了一聲：「抓到宋錦月了，快去告訴老爺夫人。」

原來宋府為了撇清幹系，早就下令，隻要看見宋錦月就立時抓起來，決不允許她進府，免得旁人說宋府包庇。

這幾日很多人在宋府門前探頭探腦，想看笑話，此時全都聚集起來，看著宋錦月狼狽的樣子竊竊私語，我趁機隱在了人群裡。

「這邋遢得叫花子一樣，真的是宋府的小姐？該不會是隨便找個女子來冒充的，好保住真小姐吧？」

「這宋老爺也是夠狠的，親閨女啊，連門都不讓進。」

「會偷人的閨女，給你你要啊？」

「那可是三皇子，皇帝陛下的兒子，我可聽說是宋大人指使她的，不然一個黃花大閨女哪敢啊。」

討論越來越激烈，宋遠峰就是這時出來的，為了平息這些說辭，他正義凜然道：「子不教父之過，此女荒唐，是我們做父母的不會教，但我們也是被她蒙在鼓裡，宋府絕不做姑息養奸之事，宋某現在就送她去官府求一個明白。」

徐小姐說，宋家跟三皇子已經達成共識，為了在朝堂上將兩家的損失降到最低，他們決定把責任全都推給宋錦月，還要過官府的明路，以爭取皇帝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其實這個決定於宋府而言沒有錯，他們這一世是真的還不知道宋錦月的荒唐事，但宋錦月不這麼想，她是抱著做回宋小姐的希望才回來的。

她不死心地扯住宋遠峰的衣服道：「父親，我是您親生的女兒，您不能這麼對我，母親呢，母親在哪裡，她不會同意您這麼做的。」

「逆女，是你做錯事連累宋家、連累你大哥，還找什麼母親，去了公堂上，實話實說，要是真誤了你父親和大哥的前程，為娘的做鬼也不放過你！」

宋府的大門後面，宋夫人色厲內荏地回答了宋錦月的問話，可畢竟是養了十幾年的女兒，聲音裡不禁帶了哽咽，這哽咽叫宋錦月知道，她是真的沒有活路了。

她喃喃道：「所以你們是為了哄騙我出來，才放話說隻願我平安歸家嗎？」

到了這個地步，她信我這個小丫環的話竟超過父母，還以為宋家真放過話，隻是為了騙她出來。

這次沒有人再回答她，下人們一擁而上，押著她跟在宋遠峰身後去了府衙，京城的百姓最愛熱鬧，人傳人又跟了一路。

12

宋錦月的精神有點不好了，直至在公堂上又見到三皇子，她像看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撲上去哀求道：「殿下，殿下你救救我，我不求做妻了，我給你做妾做丫環好不好？」

三皇子隻像撥開什麼髒東西一樣撥開她：「宋小姐，當初是你給我下藥我才失了神志，可不是我自願的，我府上可不敢要你這樣沒有廉恥的女子。」

此話一出，門口的百姓又沸騰起來，大床、下賤、淫蕩之類的話不絕於耳。

當初明明是兩個人一起犯的錯，那張大床分明是男子的喜好，此刻卻成了女子一個人的錯，就連我在此刻都覺得宋錦月有點可憐。

在這絕望的時刻，宋遠峰還乘勝追擊道：「逆女，你速速從實招來，是你自己違背倫常，欺瞞父母，不要汙了我宋府的門楣。」

宋錦月目光滲人地抬頭，直勾勾盯著宋遠峰打量，看著看著，突然慘笑出聲，笑了好久，才一把推開宋遠峰，對著坐在上首的京兆尹道：

「大人，我要狀告宋遠峰，告他科考舞弊，為子謀取狀元之位，還要告他侵佔良田，逼死農人無數！」

她連爹都不再叫，整個人仿若回光返照一般，站在堂中慷慨激昂，說她父親為了讓她大哥得到六元及第的名頭，威逼利誘今科主考官泄題。

說那位所謂清廉的宋相爺，不在京城作惡，卻養了隱私門人去北方欺壓農民，賤買良田。

還說不止本家，就連旁支仗著勢強搶民女，宋遠峰為了名聲也強行壓下，甚至直接逼死苦主父母，讓事情鬧不出來。

說完，她快意地盯著宋遠峰道：「宋大人，這就是你家的門楣嗎？多我一個不知廉恥的，不是合情合理嗎？」

大堂上除了宋錦月的聲音，一時鴉雀無聲，那位京兆尹板著臉越聽越嚴肅，文書官的筆一刻也不敢停，深怕漏記了宋錦月任何一句話。

就連我也被驚住了片刻，原來宋家的惡行比我知道的還多。

前世我隻知宋府大少爺的狀元之位來之不正，因為即便宋夫人發現了宋錦月偷情的事情，宋遠峰還是不想過早押注皇子。

宋家的未來在兒子，六元及第已是盛名，女兒再嫁皇子就該讓帝王忌憚了，所以他還是隻想把宋錦月嫁給低一階的讀書人家。

但宋錦月不服，她利用她母親對她的信任，默默找到宋遠峰這個把柄，並且把這個把柄交給了三皇子，談判之下，她成功出嫁，宋遠峰也隻能選擇扶持三皇子。

我原本的計劃是打算自己去告發，但宋錦月從青巖寺逃跑了，由宋府的小姐親自告發自然比我這個小丫環可信得多。

就是前世她為自己謀算不管不顧的性子，才讓我確認，她失望到底後，一定會讓整個宋家陪葬。

可我沒想到，她掌握的把柄竟不止一項。

到此地步，舞弊、圈地，哪一項都是當臣子的死罪，宋相爺，從此遺臭萬年了。

13

宋遠峰被推到菜市場公開處刑那日，我早早到場佔了第一排，親眼看著他的人頭呱呱落地，滾了好遠。

那些自己被杖死、娘和妹妹曝屍亂葬崗的噩夢，終於在這一刻真正意義上離我遠去，從此再無一點隱憂。

宋府父子梟首，其餘全族流放, 宋夫人在聖旨下的那天就瘋了，可瘋了, 她依舊要去北方，去那個被宋家禍害得無數人家破人亡的地方, 做一輩子苦力以補償。

三皇子也沒能幸免於難，在此劣勢之下被皇上處以終身圈禁。

至於宋錦月, 我沒有再見過她, 她首告有功, 朝廷判了她功過相抵，不必流放, 據說沒了我送飯食，她再養不活自己，某個深夜自己走進了凝香閣。

但這對我不重要了, 沒了宋府的宋錦月, 世道會教她自生自滅。

14

臨走時, 徐小姐來送我, 身邊還有她真正的良人, 一位看著就很溫和善良的讀書人。

她拖著我的手道：「謝謝你, 不是你事先通知，我就不會帶著母親親臨那場荒唐事, 若母親沒有親眼看見，也許家裡不會那麼痛快就決定徹底放棄三皇子。」

世家大族的夫人就是這樣, 她們當然也疼愛女兒, 但總有些東西比女兒的幸福重要, 所幸徐夫人比一般夫人更疼愛徐小姐一點，那副白日宣淫的荒唐畫面刺激狠了她。

為了以後出府有門手藝傍身，從進宋府起，我就殷勤地伺候府裡的許繡娘，終於讓她認我做了徒弟，私下教了我很多絕活。

「（而」我想了想回道：「公子會寫話本子之類的雜書嗎？」

「若會，還請公子多寫一些忠僕被迫害, 最終奮起反擊，揭發主人禍害鄉民的惡行的故事，官家敏感，不必寫官家，寫地主富商的僕人就好。」

他思索片刻，面上帶了敬意道：「姑娘大義，某定盡全力去做這件事, 圓姑娘一點善意。」

是的，他說得對，這隻是一點善意, 宋府其他沒做錯事的奴僕是不用流放的, 可他們會被賣給其他府邸, 依舊是奴僕。

這世上像曾經的我一樣的奴僕千千萬萬，我私心裡自然是想救所有人, 但我隻是天地間一個渺小的人，我做不到。

那便讓這些故事流傳出去吧, 讓那些做主家的多些顧忌, 也讓那些覺得主子是天的人多些思考, 思考這世上隻有你先把自己當人，學會反抗，學會鬥爭, 所有的磨難才會有生路。

而現在，我努力結束了我的磨難，要回到我的親人身邊去開始真正的人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