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琢
第3章
「賤人!」
「啪」的一聲,又是一個耳光。
我隱在樹後,看端陽侯怒氣衝衝地踹開殿門離開。
徒留母親狼狽地趴在地上嗚咽。
9
侯府裡氣氛沉重。
端陽侯忙於召集各世家的掌權人議事,生怕哪天事情敗露會禍及己身。
民間刊印的《錦官城》詩集被盡數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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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籠絡與各世家的聯系,他聘娶了其中兩家的庶女為側妃。其他家族塞給他的貌美小妾,也悉數笑納。
王府後院一時鶯鶯燕燕無數。
她們初入王府,得知府裡最得寵的是柳姨娘。
便個個使盡渾身解數地磋磨她。
短短半個月,母親遭受了無數折磨辱罵,飲食裡也被下過毒,身體幾近衰敗。
起初,端陽侯還會念著年少時的青梅竹馬之情,下令徹查。
可府裡總有更鮮嫩嬌媚的姑娘,迷得他神魂顛倒,顧不得再分心思給一個容色衰敗的女人。
母親發瘋一樣去哭求,卻被侍衛趕出了書房。
裡面的嬌笑聲不絕於耳,早有人代替她與她的心上人恩愛。
直到母親被查出身孕,滿心歡喜地以為能復寵。
卻被端陽侯新寵的側妃灌了一大碗墮胎藥。
「一個教坊司出來的寡婦官妓,還想生下侯爺的孩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母親發瘋尖叫起來。
她知道,她再也沒有籌碼了。
回雲薇閣後,她開始瘋瘋癲癲地自言自語。
這時候,她竟懷念起父親的好來:「天S的葉臻!你怎麼就S了!
「我隻不過傳個信兒,沒想真的害你啊……
「我後悔了,我想回去做葉夫人……
「你給我活過來啊!」
我隱在角落裡,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又哭又罵。
心中諷然。
10
京中又下了場大雨。
急報傳來,廢太子攜其舊臣在兖州起義了。
起義軍佔據了泸州、柳州、巖州、滄州等多個重要州縣,馬上直逼京都。
昏聩的老皇帝嚇得從龍椅上跌坐下來。
他畏畏縮縮地問端陽侯:「你不是說太子羽翼盡折嗎,這……這……他的幕僚,兵馬糧草,都是哪來的?」
端陽侯同樣驚慌氣惱,拔劍砍在報信人的肩上,瞬間鮮血四濺。
「說!怎麼回事!」
眼見活不了了,那小卒莫名生了勇氣,諷刺喊道:「自然是因為顧世子用您的私章,放出了泸牙縣暗牢裡的太子舊臣,接管了您豢養在柳州的私兵,控制了滄州的糧倉和巖州的銅礦……
「還有,葉大人生前為太子殿下所獻的潛龍之計,就是為了防備日後奸臣當道!如今大計將成,十萬草莽兵,天下寒門士,皆為殿下擁趸……
「這腐朽糜爛的朝綱,早該塌了……哈哈哈……」
一陣暢快的大笑後,未等上首之人發落,他毅然觸柱而S。
端陽侯氣得發抖。
他怎麼也想不到,京城八大世家交由他保管的百年積蓄,如今都給太子做了嫁衣。
更想不到,紈绔了多年的顧子衍,會有這樣的膽量和城府。
……
起義軍兵臨城下那日,旌旗蔽天。
太子蕭卓立於馬前。
身後檄文高誦,慷慨激昂。
三軍氣勢大盛,齊天震喝,直入皇城。
潛龍出淵,大計已成。
11
皇城之中,混亂紛紛。
八大世家早已攜了金銀盤纏逃出京城避難。
可顧胤未走。
他不相信自己掌控了這朝堂幾十年,會被一個S去的寒門孤臣一計擊敗。
即便窮途末路,他也能想到最卑鄙的計策反擊。於是他匆匆趕回侯府,想要用病中的發妻要挾顧子衍退兵。
可偌大的侯府早已空空蕩蕩。
他的姬妾們早就四散逃離,他闖進慈安堂,病榻上的顧夫人也不知所蹤。
「人呢?都哪去了!」
向來儒雅持重的端陽侯,此時怒目圓睜,鬢發散亂,像個大喊大叫的瘋子。
沒能及時逃離的丫鬟、小廝被他發怒砍S,血跡彌漫了整個長廊。
而長廊盡頭,忽然出現一個藕粉色衣衫的身影。
花枝掩映之下,是張俏麗又憔悴的熟悉面孔。
不同於以往見到他的歡喜嬌媚,此刻,女人的面容意外地平靜無波。
是他青梅竹馬的妾室——柳音阮。
端陽侯先是愣怔,繼而怒火攻心:
「你還敢留在這兒?要不是你那個逆賊亡夫,我怎麼淪落到這步田地!
「你既嫁過他,你也去S吧……
「你們這些逆賊,都該S!都該S!哈哈……」
他瘋狂揮舞著長劍,就要刺進面前女人的胸膛。
她卻突然喊他:「胤哥……」
長劍滴著血,頓了頓。
「你記得嗎,小時候,我們第一次相見就是在這個花廊。
「你朝我笑,那時候我就心悅於你。」
她似陷入回憶,緩緩上前,環住了他的腰:
「可我身份太低,做不了你的妻。你娶世家貴女那一日,我是賭氣,才聽我爹的話嫁給葉臻。」
仰頭,淚眼婆娑:
「我知道你厭惡寒門,我想刺激你,可成親那日,你也沒來搶親。」
端陽侯皺眉:「世家聯姻,怎麼可能選你一個小官之女?」
在世家大族眼中,找一個家世低微的女子,隻會汙了他們尊貴的血統。
「可後來你招惹了我。我與你偷情,幫你傳遞消息,拋夫棄子,成為你的妾室。你卻……隻是為了利用我……」
端陽侯冷冷嗤笑一聲:「那又如何?是你心甘情願……」
話音未落,一支金簪狠狠刺進了他的胸膛。
霎時間血流如注。
「你個賤婦,你怎麼敢……」
「沒錯,是我下賤。」那女子悽然一笑,握上他手中的劍,在自己脖子上用力刎了一刀:
「那侯爺便與我,一起下地獄吧!」
12
皇宮之中。
太子蕭卓順利踏進金鑾殿。
曾經,他在這裡被折了傲骨,被狼狽趕出。
如今,他也能堂堂正正踏回這裡,替自己,替天下問他父皇一句:「慚否?」
幾十年的奢靡享樂。
幾十年的朝綱昏聩。
幾十年的民不聊生。
他的父皇為君不明,為富不仁,將大好江山糟蹋得烏煙瘴氣。如此,怎配為君?
蕭卓等著那龍椅上昏聩的君王表示些什麼。
可他隻是屁滾尿流地跌下來,大喊:「朕退位!朕退位……別S朕!」
蕭卓突然覺得無趣極了。
他拍拍站在一旁的副將,那個玉面染血,護他至皇位的生S至交:「這裡沒事了,阿衍,你不是著急回侯府尋人嗎,快去吧!」
那人略一點頭,匆匆離去。
……
顧子衍一身銀甲,提劍趕回侯府。
就見侯府的一地狼藉和沿路的屍體。
花廊盡頭,是S去多時的端陽侯和柳姨娘。
他遠遠看了一眼。
未作停留。
暗線說,前幾日與葉凌姑娘裡應外合,已經將顧夫人接到了城外的安全據點。
可是,她呢……
滿府都無她的蹤跡。
心髒忽然跳得很厲害。
他在慈安堂一個隱蔽的角落裡發現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廝,提過來問,才知道府裡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麼。
端陽侯新納的那些姬妾,不僅給柳姨娘下過毒,也給顧夫人下過。
葉凌姑娘為了給顧夫人擋毒,沒了半條命。
此時不論在哪,估計也活不久了。
她把自己下成了一步S棋。
顧子衍感覺滿身血液都衝到了頭頂。
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匆匆趕到棲華閣的書房。
流觴池裡的蓮花早就枯了。
桌案上靜靜留著一行字:【自此相別,萬自珍重。】
喉口一陣腥甜。
騙子!
原來她從來沒打算等他回來。
13
西郊的竹林外,亂葬崗後, 有個破舊的茅屋。
這裡向來無人踏足。
卻有個一身素衣的姑娘,搬來了此處長居。
自從瓊詩宴那日被救下, 葉遙就從刻薄跳脫變得無比沉默寡言。
她親眼看到,她落入深淵之際, 母親是如何無動於衷,自私自利。
也清晰地記起,上一世被她狠心放火燒S的姐姐, 是如何打開教坊司地牢的門,將她救出深淵。
「葉遙, 兩世為人, 孰是孰非, 你該自己睜眼看清了。」
那雙清冷銳利的眸子看向她時,葉遙竟感覺到無地自容。
好像萌生出了某種母親不曾教過她的東西。
叫做良知。
姐姐說, 不曾怨過她。
上一世復仇無望,本就是要尋S的。
她們的爹那樣好, 該是供於太廟, 萬古流芳。
而不是被壓於亂葬崗中,做個含怨的孤鬼。
葉遙想起記憶中慈愛的爹爹,心口忽地生出,遲來的絞痛。
她總是嫉妒姐姐和父親一樣聰慧善謀。
顯得自己呆笨。
於是虛張聲勢,表現得同母親一樣嫌惡父親。
卻忽略了他不善言辭的愛。
病中,父親也會擔憂地摸著她的額頭,會給她買最愛吃的糖葫蘆。
她悔悟了,決定用餘生贖罪。
葉遙守著父親的衣冠冢, 一守就是數十年。
自從新帝繼位, 為父親沉冤昭雪,昭告天下。
父親的牌位便被供於太廟。
她進不去太廟,隻能在這亂葬崗的石碑前,燒香祭拜, 以盡孝心。
某日,暴雨衝刷, 顯現出一座雜草深處的石碑。
七顆紅玉珠,如宿命般重現在她眼前。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原回」似乎他早已原諒。
長存的沉默被擊潰。
大雨滂沱中。
那素衣姑娘,終於不可抑制地哭出聲來。
番外
我帶著不多的盤纏,輾轉去了江南。
正是煙雨如織的時節。
我在漂亮的小院裡, 喝茶,賞雨。
靜靜地感受身體的生機一絲絲散去。
我知道自己快S了。
可忽有一日,有個老道士贈了我一枚丹藥。
他神神道道說,天上有位香火頗豐的官老爺, 給我續了三十年壽命, 他是來辦差的。
細問他卻不肯說。
隻是插科打诨,一邊往外走,一邊拱著手祝我:「神澤庇佑,七星高照!」
冥冥中似有感召。
抬頭望向蒼穹, 見星宿熠熠,佑我順遂逍遙。
後來,我度過了數個春秋,走過遠樹平丘, 踏過涼月西洲。
江蕪渡口,見一錦衣公子於雨中賞蓮。
回眸相視,情生意動。
原是故人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