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素秋，外面什麼聲音？」

 

素秋看了我一眼，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可我早就猜到的。

 

「是秦婉寧的封後大典吧。」

 

過了今天，秦婉寧就是名正言順的一國之後了。

 

素秋安慰我：「主子別傷心，皇上是等到大典開始才離開的。」

 

「可他還是去了，不是嗎？」

 

我瞧著素秋的淚珠斷了線似的流下來，翻過去勸她：「沒關系的，就讓她做一天的皇後吧。」

 

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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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江俞曾說我必須得靜養，絕不能消耗太多體力。

 

我翻出了當年裴玉珩給我做的那件舞衣。

 

封後大典一直持續到酉時還未結束。

 

我叫素秋去請了裴玉珩，這次他倒是來得挺快，衣服還未換就跑著趕來了。

 

那支舞是我許多年前學的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沒忘。

 

近些時日的病痛讓我消瘦了許多，衣服穿在身上早已不像當年那般合身了，倒有些弱柳扶風的意味。

 

裴玉珩看我的眼神也不是當初那般炙熱，而是充滿著心痛和憐憫。

 

那支舞太漫長了，我隻覺得越跳身體越輕，逐漸有了些飄飄然的感覺。

 

我笑得越來越開心，卻發現裴玉珩臉色不對。

 

他瘋狂地衝我跑了過來，一把抱住我。

 

我不知道怎麼躺在了他的懷裡，隻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個面色慘白的女子，嘴角還流出了一絲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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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珩大聲吼著喊著「傳太醫」，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在我的臉上，我卻感覺不到是冷還是熱的。

 

「說好送你的生辰禮物，隻是等不到你生辰了，那就算作封後禮物吧。」說出這句話，我已經用盡最後的力氣了。

 

裴玉珩緊緊把我摟在懷裡，我隻覺得更疼了。

 

「別，卿卿，你別離開我。」

 

「我不要別人做皇後，我隻要你。」

 

「明明早上我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卿卿，你再堅持一下，太醫馬上就到了。」

 

裴玉珩的聲音不停地傳進我的耳朵裡，我卻沒精力再思考了。

 

「不等了，我這一生都等夠了。」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而微弱。

 

我想衝他搖搖頭，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21

 

常聽人說，靈魂消散的最後一秒，是能聽見聲音的。

 

我清楚地聽見裴玉珩問我：

 

「卿卿，下輩子，再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下輩子？

 

既然你有這麼多的不得已。

 

那下輩子就別拿這種憋屈的日子來拖累我了。

 

22

 

伺候皇帝在以前是件無比榮耀的差事。

 

可當今聖上是個陰晴不定的人，侍奉在他身邊的人無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原本這苦差事也是輪不到我的。

 

隻是自打皇後娘娘去世以後，皇上隔三岔五地就要來娘娘宮中坐坐。

 

人活著的時候不來，為什麼要等到人S了之後才來得這麼頻繁呢？

 

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想明白，大概因為我是個太監吧。

 

「你是何時到皇後娘娘宮中侍奉的？」

 

這是皇上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奴才進宮就在娘娘宮裡，一直負責給娘娘熬湯藥。」

 

我父親曾是個赤腳大夫，家裡吃飯的嘴太多，別說吃不飽了，餓S都是常有的事。

 

為了弟弟妹妹能多吃上一口飯，我心一橫，就把自己賣到了宮裡。

 

皇後娘娘見我年紀小，做不得什麼力氣活，又知我懂藥，就安排了個熬湯藥的活兒給我。

 

那時娘娘還不是皇後，甚至都沒有位分，我跟著素秋姐姐叫一聲「主子」。

 

不知道為什麼，主子沒的那天，皇上突然封了主子做皇後。

 

那天明明是貴妃娘娘封後的日子。

 

皇上說貴妃封後之禮未成，還算不上是名正言順的皇後。

 

貴妃娘娘的父親是當朝首輔，皇上旨意一下，前朝像是翻了天一般吵得不可開交。

 

可皇上卻置若罔聞。

 

23

 

那天之後，我就被調到皇上身邊了。

 

皇上喜怒無常，許多大太監都因不得皇上心意而被問責。

 

很快，我就熬成了皇上身邊的首領太監。

 

皇上也常對我發脾氣，但一直沒要了我的小命。

 

其中緣由我倒是能猜到一二。

 

皇後娘娘走之前說：「素秋照顧我多年了，如今年歲也大了，我給她置辦了一些產業，讓她出宮吧。我宮裡還有個年紀不大的小內侍，出了宮怕是也不好生活，就讓他留在這灑掃灑掃院子吧。」

 

我沒聽清皇上說了什麼，但我看見皇上對著娘娘點了點頭。

 

其實灑掃院子比侍候皇帝簡單多了。

 

每當皇上去皇後娘娘宮裡闲坐的時候，我都會把娘娘的院子重新打掃一番。

 

「怎麼還有藥渣倒在這呢？」我看著桃花樹下的藥渣，念念叨叨的。

 

桃花樹是皇上親手移植的，據說移動的是當年皇上還是個普通皇子時，在靜園的那棵。

 

我忙把藥渣都拾掇了起來了，忽地一瞥，驚呼：「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草烏！」

 

我的聲音太大，引來了皇上的注意。

 

「草烏怎麼了？」

 

「回皇上的話，草烏有祛湿止痛的功效，可服用過量反倒致人疼痛，甚至中毒。」

 

「你以前是負責給皇後娘娘熬藥的，怎麼今天才發現！」

 

「皇上，從前江太醫在的時候並沒有以草烏入藥，後來換了太醫之後，所有的藥都被搗碎了再熬的，奴才並不知道裡面都有什麼。」

 

我偷偷抬頭，發現皇上臉色越來越難看。

 

「按理說後面這位太醫是貴妃娘娘舉薦的，不該出如此紕漏啊。」我小聲嘀咕。

 

24

 

皇上怒氣衝衝地去了貴妃娘娘宮中。

 

自打皇後娘娘去世以後，皇上再沒有踏足過後宮，貴妃見皇上來了，開心得不得了。

 

「皇上怎麼來了？」貴妃一邊起身，一邊用手撥弄著頭發。

 

皇上卻直接掀翻了貴妃宮中的桌子。

 

嚇得我們一幹奴才連忙下跪，就連貴妃娘娘都跪下了。

 

「告訴朕，你當年給皇後娘娘找的太醫是哪裡來的？」皇上毫不客氣地扯著貴妃的衣領問道。

 

「皇上，那就是太醫院分到臣妾宮中侍候的太醫，臣妾與他並沒有其他的關系啊。」

 

「有沒有關系，朕一查便知。」

 

貴妃娘娘成了本朝第一位下獄的皇妃，一時之間，後宮人心惶惶。

 

昭獄的手段頗多，不過三日，貴妃就被廢黜，打入冷宮了。

 

理由是：假孕爭寵，謀害皇後。

 

與此同時，還牽扯出了一樁陳年往事。

 

聽說當年皇後娘娘還在靜園之時偶感時疫，如今查明，那是首輔大人親自遣人下的毒。若非當年留有餘毒，娘娘也不會早亡。

 

隻此一條，首輔滿門問斬。

 

朝中有人為首輔求情，隻要開了口的，都被連降三級，後來也就沒人再敢提了。

 

25

 

冷宮的秦婉寧日夜哭鬧，求見皇帝。

 

在我的勸說下，皇帝還是去見了她。

 

「皇上終於肯見我了？」

 

「朕今日來是想告訴你，秦氏一族已無一人活口了，除了你。」

 

「那皇上為何不S了臣妾？」

 

「朕留你，自然是有用的，你我都得給她贖罪。」

 

當年皇後娘娘喝了草烏，日夜疼痛難忍。

 

皇帝下了雙倍的藥量，每日煎服兩碗, 一碗給秦婉寧, 一碗給自己。

 

我見皇上日夜冒虛汗，但喝藥的手從來都沒有停頓過。

 

那日像往常一樣灑掃皇後娘娘的寢殿, 我無意間發現了一支木簪。

 

我猜想這東西或許對皇上有用，便拿到皇上面前。

 

「怎麼會？朕不是已將它折斷了嗎？」皇上看那木簪良久, 喃喃道。

 

當晚, 皇帝一夜未睡, 眼睛通紅。

 

我給皇帝出了個主意：「不如去問問素秋姐姐吧？」

 

皇帝同意了。

 

素秋學會了皇後娘娘釀制桃花酒的本事，在京城開了一家酒肆。

 

看到那支簪子, 素秋就明白了皇帝的來意。

 

「主子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自己親手雕了個一模一樣的插在貴妃娘娘的頭上，陛下總讓主子等，主子怕見不到皇上的最後一面, 故而出此下策。」

 

「然後我親手折斷了她的心意, 還斥責了她。」

 

皇帝神思恍惚，踉踉跄跄地回了宮。

 

我與素秋對視了一眼，再無他話。

 

那天過後, 皇帝的身體更差了。

 

26

 

江南為皇帝進貢了一個美人，與皇後娘娘有六成相似。

 

皇帝看了一眼，把她指婚給了自己的幼弟。

 

陛下向來寡言少語, 指婚的前一天，卻破天荒地問了我一個問題：「你說，五弟和六弟誰更像朕？」

 

跟了陛下許多年, 我多多少少還是能揣摩一些陛下的心思的，尤其是事關皇後娘娘的事。

 

我額頭冒出一陣冷汗, 莫不是陛下想把這美人賜婚給其中一人？

 

應當是六王爺吧？我回道。

 

其實若論像，那自然還是五王爺更像的。

 

可五王爺府中的女眷沒有一百也有數十人了，看著那張頗像皇後娘娘的臉，我實在不忍她掉進那個虎狼窩。

 

果然, 第二日那美人就被賜婚給六王爺了。

 

後來皇帝每天除了糟蹋自己的身體和處理政務, 就是天天催著六王爺生孩子。

 

那美人給六王爺生了個皇子, 皇帝把孩子抱進宮裡，親自悉心教導, 第二年就立為了太子。

 

「貴妃娘娘到我這有什麼事兒嗎？」

 

「你娘」再後來, 皇帝的精神也開始不正常了起來。

 

他時常會在自己的寢殿大喊「卿卿」，無人回應便開始瘋狂砸殿內的陳設。隻有太子在的時候才稍顯正常一點。

 

太子七歲, 皇帝直接下詔由太子即位。

 

朝臣心有異議，卻無人敢言。

 

皇帝給自己下的藥越來越重，他像是失去了知覺一般, 總是念叨著：「卿卿，你說我怎麼不疼呢？」

 

那天是我守夜，我聽見皇帝說了一句：「卿卿, 那孩子今天說我眼角都有皺紋了, 太久了, 若我現在去找你，你可會嫌我太老了。」

 

沒有人回答他。

 

可我猜皇後娘娘是不願意的。

 

第二日，皇帝駕崩。

 

27

 

宮裡不讓燒紙錢, 我還是偷偷給皇後娘娘燒了。

 

娘娘，你交給我的任務我都完成了。

 

你看，那些欺負過你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