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不就是大舅哥，我還想著和卿卿成親後找機會登門拜訪，沒想到今日能見到。大舅哥遠途至此，可有落腳地？如不嫌棄，請在舍下暫住。」

楚江顏面色難看地晃了下肩膀：「那就多謝季兄。叫我名字便可。畢竟，我和青青，算不得兄妹。」

 

我有些埋怨季悠然多事，但到底是他的家，也不好插話。

 

隻盼著楚江顏不要無事生非，安穩過了這一夜再說。

 

沒想到剛進屋，那一直還算沉穩的楚江顏卻突然爆發。

 

隻因為季悠然帶他去了房間，介紹道：「我這裡地方小，總共就兩間屋子。楚兄住這間，我今晚和卿卿睡一間。」

 

6

 

「你們隻是訂下婚事，並不是真夫妻，如何能住一間房！」

 

楚江顏一把拍在廳堂桌上，震得桌上一把水壺兩個杯子叮當亂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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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悠然聞言卻笑了。

 

「楚兄有所不知，我與卿卿相交兩載，時長彼此照顧。去年我生病，卿卿衣不解帶地看護了我三天兩夜。冬天屋中漏雨，我也曾和卿卿共處一室而眠。」

 

楚江顏聞言握緊了拳頭，青筋根根暴起。

 

季悠然又擺手道：「當然，我們並無越矩之事。我與卿卿雖睡在一屋，卻是床榻兩邊。若非楚兄是個外人，可隨時進屋查看。」

 

我見他雖笑著說話，語氣卻有些不佳，立刻上前拉拉他的袖子。

 

「忙了一天，我又困又累，別在這說話了，早些休息吧。」

 

楚江顏一屁股坐在廳堂：「不用你讓，我就睡大堂。這兩年為了尋人，風餐露宿，什麼地方沒住過，有瓦遮頂就不錯了。」

 

說這話時，他看向我，目中委屈和繾倦交纏。

 

我心中一緊，沒接他的話，匆匆點頭，轉身進屋。

 

卻聽背後季悠然自言自語：「尋人，那真是個辛苦事。我三姑媽表姐夫的堂弟丟了老婆，得有十幾年了吧，現在還擱那可勁尋呢。」

 

說完，他一溜煙也回了屋。

 

我暗自覺得好笑。

 

相處了兩年，隻知道他也是從外地搬進這秋水鎮，愛教小孩子讀書，喜甜。

 

倒是從沒聽他說過自己這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心頭聚起的焦灼不知不覺隨夜風散去。

 

7

 

第二天一早起來，隻有楚江顏坐在廳裡。

 

季悠然今日不用去書院，但會去隔壁鎮子的書肆幫忙抄書，說要賺點散錢。

 

我看向桌上擺好的早餐和季悠然留下的紙條。

 

【卿卿，今日去隔壁鎮抄書，辛苦你在鋪子忙碌。鍋裡還溫著蒸雞蛋，記得吃。】

 

想著他摸黑爬起來做早飯，又踏著朝陽趕去隔壁鎮的樣子，我心頭一暖。

 

楚江顏在一旁盯著我，目光黯然。

 

「我今天沒事，本想四處逛逛，不如去鋪子裡幫你。」

 

他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就像以前那樣。」

 

「婉兒姐姐好嗎？」

 

經過一個晚上沉澱心情，我終於可以坦然詢問舊人舊事。

 

「她......很好。已經回航城和夫君復合了。」

 

我詫異極了，看向一臉平靜的楚江顏：「怎麼復合了？」

 

「他們和離是因為將軍府有事端，不願連累婉兒。後來沒事了，就復合了。」

 

這麼聽來，婉兒姐姐倒是嫁了個好夫君。

 

我心中慰嘆，隻是自己能力有限，除了遙寄祝福也做不了什麼。

 

隻是可憐這楚江顏，自小到大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偏偏在與婉兒姐姐的情緣上，栽了一個又一個跟頭。

 

我忍不住有些同情地看向他。

 

自己都沒意識到，現在能站在一個這樣的角度去想他與別人的感情。

 

「別這樣看著我。她尋得良人，我為她高興。隻是不知我還有沒這樣的福氣。」

 

楚江顏自嘲地笑了一下，深深看我一眼，又移開了目光。

 

難怪他說尋人，是失去婉兒姐姐後放逐自己，尋一個不可能的希望吧。

 

「走吧，去店裡。」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這種情傷隻能靠自己走出來。

 

時間終會衝淡一切，走過的路越長，看得會越開。

 

就像我一樣。

 

8

 

到了鋪子，楚江顏又明朗起來，四處摸摸看看，最後坐在店裡翻起了菜單。

 

「怎麼沒有魚？你以前不是最愛做魚。我還記得你做了好多種，總讓我幫你試吃。」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曾經呆呆傻傻的自己。

 

知道他喜歡吃魚，就變著法子做各種魚羹給他品嘗。

 

他皺著眉頭問我：「你這小鋪子做這麼多種魚類菜餚有人吃嗎？」

 

我就笑著回他：「我就是要研究出一個最好的魚羹，你嘴刁，多幫我嘗嘗。」

 

久而久之，他漸漸也覺出不對勁。

 

有一次我盯著他的側面正在出神。

 

他很認真地對我開口。

 

「小無賴，你不會是想賴上我吧？我可告訴你，我們沒戲。我心裡隻有......」

 

我急急打斷他的話。

 

「你想得美！我是看在你有權有勢的份上才討好你幾分。」

 

他輕松起來：「那就好，否則我可不敢再接近你了。你也別討好得太過分，婉兒該誤會了。」

 

那時我也松了一口氣，因為沒有親耳聽到他說心中隻有別人。

 

現在想起這往事，隻覺得自己愚不可及。

 

他是城裡首富家的公子，什麼珍馐佳餚沒吃過。

 

我用盡全力的好，對他來說卻是不堪的負擔。

 

費盡心思做那麼多種魚，真的很多餘。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裡的人不愛吃水產。」我解釋道。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若有所失地嘆了口氣。

 

「我好想吃你做的秋梨酥啊。做夢都想。」

 

「這個有。」

 

昨天給季悠然做的時候，留了些在後廚，我端出來放在桌上。

 

楚江顏拿起一塊，舉著仔細端詳了好一會，才輕咬一口。

 

卻微微蹙起眉頭：「好甜啊。」

 

我這才突然想起，他不喜甜。

 

以前我做秋梨酥的時候都放三分糖。

 

而季悠然很愛甜，所以現在我做的時候都放十分糖。

 

「你吃不慣，別吃了。」

 

我伸手欲把盤子端走，卻被他奪下。

 

「吃得慣，我很喜歡吃。」

 

他大口大口將一盤秋梨酥都塞進嘴裡，噎得滿臉通紅。

 

我給他倒了一杯茶，心裡有些悵然。

 

沒想到他全吃了，這下季悠然回來該鬧了。

 

等會還是再做一爐吧。

 

以往他用了一天腦子回來，又沒有甜點可以吃。

 

就會四肢伸得長長的，把自己掛在躺椅上，好像一隻無精打採躺平的貓。

 

然後拖長了聲音，有氣無力地喚我。

 

「卿......卿......」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9

 

楚江顏在一旁不明所以地陪著我笑了起來。

 

「記不記得我陪你守在店裡的日子。」

 

我將桌椅一一排好：「不記得。」

 

「忘了？那時你可真有趣。還記得你愛耍無賴，東家來要店租，你就東躲西藏。」

 

我的手停了停，一縷過往的惆悵突入腦海。

 

那時候剛開食肆，沒賺到什麼錢。

 

飯都舍不得吃，全省下來做本錢。

 

房東倒是願意寬限時間，但喜歡上門催討時佔我的便宜。

 

我既不想得罪他，又不願和他拉扯。

 

隻好躲在箱子裡，想著拖個幾天攢夠了再給。

 

卻被楚江顏掀開箱子揭穿。

 

他一本正經訓斥我再窮也得有自己的傲骨。

 

可他又知道什麼呢？

 

窮不是偶爾吃不飽飯，不是買不了新衣服。

 

是不得不自斷脊梁骨，賠著笑接受別人的折辱。

 

是每一次努力都抱著向S一搏的決心。

 

是拋棄自己的一切，隻求多一個機會，多熬一天。

 

後來，他雖替我先交了房租，還大氣地說不用還。

 

卻開始玩笑似的叫我小無賴。

 

我攢夠房租第一時間還了他錢，卻抹不掉這個看似親昵的外號。

 

楚江顏不知我又陷入愁苦的回憶。

 

興致勃勃拿著手中的菜單翻了翻。

 

「倒是都取了些風雅的名字。這『白玉昭昭』居然是年糕豆腐湯，『金箔翡翠』是臘肉炒竹筍。」

 

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驕傲。

 

「還不都是季悠然。非說自己好歹是個教書的，自家店怎麼也得透出些書卷氣。」

 

楚江顏的笑意消失了，悻悻地合上菜單。

 

「他對你好嗎？」

 

我正在擦桌子的手慢了下來，情不自禁地環顧四周。

 

「剛來這裡的時候我無依無靠，是他分了住的地方給我。後來又鼓勵我開店。你看這裡的桌椅，每一張都是他利用空闲時間親手做的。我不知這裡人的口味，每一道菜，都是他幫我定下的。還有......」

 

「夠了！」

 

楚江顏突然站了起來，像是這板凳燙屁股。

 

他來回走了幾圈，又站定在我面前，帶著期望地問：「所以，你對他是感激？」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已經有客人進門，店裡頓時忙碌起來。

 

楚江顏走去了角落，默默飲著茶水，望著門外發呆。

 

就像過去，他每次受了婉兒姐姐冷落，就會來我的小鋪子。

 

獨自坐在那裡飲酒，一飲就是一天。

 

10

 

今天不知為何，來的客人格外多。

 

都是些熟客。

 

他們邊吃東西邊和我寒暄。

 

問季悠然怎麼沒來，和我說家裡的雜事。

 

我一會被拉到這桌，一會又被那桌扯過去，還得不時照顧著鍋灶上冒著熱氣的食物。

 

好不容易得空坐在櫃臺歇下腳，才看到楚江顏一直坐在角落，有些寂寥地望著我。

 

他摸摸胸口，略略起身，又張了張嘴，好像有話要說。

 

卻被旋風似走進店裡的張嬸子打斷。

 

「卿卿啊，我又來買甘草湯了。你說奇不奇怪，這湯隻有你這裡的喝了有用。就是老要這麼跑來，實在費事。」

 

我笑著拉她坐下，倒上茶。

 

「嬸子，沒事，等會我給你寫個方子。你以後就在家按我這個方子熬。」

 

進後廚準備食材的時候，楚江顏走了進來。

 

「你這樣做生意可不行。把方子都送人了，以後還有誰來。」

 

「我剛到這裡時丟了包袱還崴了腳。是張嬸子每天照顧。後來開店，也是她四處幫我宣傳。一個方子又算得了什麼。」

 

楚江顏的自得凍結在臉上，凝滯幾息低聲道：「青青，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我把甘草湯燉在火上：「不苦。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小時候比起來，算苦盡甘來。」

 

「是我沒照顧好你。原本，我才應該是你的苦盡甘來。如果......」

 

「如果婉兒姐姐知道了，也不會生你的氣的。」我笑著打斷他。

 

他上前一步，無措地想要解釋：「不是因為婉兒，是我自己。我讓你有了誤會，生氣離開。」

 

我直視他的雙眼：「沒有誤會，也不是生氣。」

 

室內安靜下來，他眼中的情意和愧疚太滿，幾乎溢出。

 

一隻手放到胸口，另一隻手向我伸出。

 

室外卻突然熱鬧起來。

 

11

 

「小季，今天怎麼自己偷懶，讓娘子自個忙活。卿卿性子柔，嬸子可要替她說你。」

 

張嬸子聽著在責怪，語氣中卻滿含笑意。

 

「我這不是來了。再有下次，嬸子你替卿卿揍我都行。」

 

季悠然一邊笑答，一邊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

 

看到屋中安靜站著的我和楚江顏，嘴角緊繃，愣了一下。

 

很快又掛上笑容，向我走來。

 

「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我抬手去擦他額上跑出的滿頭汗。

 

他任由我動作，從懷裡掏出一本書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