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鬧什麼鬧，誰的工資，拿身份證來領！」

奶奶氣勢洶洶拉著我爸擠到跟前。

 

「陸婷婷的錢，他爸替她領。」

 

財務大姐眼皮都不抬。

 

「本人來，舉著工資條籤字拍照。」

 

奶奶看了我一眼。

 

我冷冷站在一旁，動都沒動。

 

奶奶提高了聲音：

 

「我們是陸婷婷的親人，戶口本上都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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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務大姐一臉不耐煩。

 

「年滿 18 周歲，智力精神狀態良好的成年人，工資必須發給本人。」

 

「什麼姑姑奶奶爸爸都不行。」

 

奶奶急了。

 

對著財務破口大罵：

 

「你跟陸婷婷是一伙的，你是不是收她錢了！」

 

「我要報警，我要告你貪汙！」

 

財務大姐雙眼一瞪，小姑趕緊出來和稀泥。

 

「您別生氣，我們真是陸婷婷的家人。」

 

「我們跟你們老板打過招呼，老板都同意了。」

 

工地老板聞訊趕來，剛好進了門。

 

奶奶一看，仿佛找到了人撐腰，立刻趾高氣揚。

 

「就是，你就是個臭打工的，在我面前裝什麼？」

 

「你們老板都同意了，你還廢話，回頭我讓你老板辭了你！」

 

「趕緊把錢給我們！」

 

財務大姐是個老會計，平常誰的面子都不給。

 

她一下站起來，聲音比奶奶還大。

 

「老板？老板說話頂個屁用！」

 

「我們依據財務制度結算出賬，出了問題，老板替我蹲監獄嗎！」

 

「還領不領，不領就滾蛋！」

 

兩三個工友護著我擠出人群。

 

「領！陸婷婷本人在這裡！」

 

10

 

工資順利打到了我的銀行卡上。

 

工友們背對著我，把我團團圍住，不讓任何人靠近。

 

奶奶和小姑還想往裡衝，卻被老板攔住了。

 

「差不多行了，孩子也不容易，你們當長輩的，別太過分了。」

 

老板的大金鏈子和文身一晃一晃。

 

小姑咬牙切齒地盯著我，到底還是不敢硬闖。

 

我就在眾多工友的見證下，將錢打到了學校的繳費平臺。

 

到賬的提示音響起，我才長出了一口氣。

 

爸爸臉色鐵青，雙眼緊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一般。

 

最終，他憤怒地瞪了我一眼。

 

轉過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下午的工作結束，我回到宿舍。

 

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我突然想到某一天，小姑帶著表妹來我家玩。

 

小表妹要我同學從國外帶給我的巧克力。

 

我不給，她就惡狠狠地用腳踢我。

 

「你敢不給我，我就讓我舅舅揍你！」

 

看，誰得到了偏愛，連小孩子都很清楚。

 

曾經我真切地猜測過，是不是小姑和我爸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私情。

 

是不是小表妹才是我爸的親生女兒。

 

但不是，所有證據都清清楚楚地指向著——那孩子是姑姑和姑父的親骨肉。

 

真相就是這麼殘酷。

 

對我爸來說，他小妹的孩子才叫親人。

 

親過我這個他和媽媽生下的親女兒。

 

我一翻身，突然看到我的儲物櫃露了一條縫。

 

同住的嬸子端著洗好的衣服進了門。

 

一見到我，趕緊舉著手機給我看。

 

「婷婷，剛才有個說是你爸的男人來過，翻了你的東西。」

 

「你快檢查一下，看看少了啥沒。」

 

我一個翻身爬起來。

 

檢查了一下，別的都沒少。

 

隻有一件舊衣服被拿走了。

 

我滿臉不解。

 

嬸子卻臉色一變。

 

「你爸拿你的舊衣服，該不會是要給你姑家的孩子換命吧！」

 

11

 

我一愣。

 

心頭湧上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有些好笑。

 

這不是我爸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那還是我媽還在的時候。

 

有一次，她發現我爸偷偷摸摸剪了我的頭發。

 

她再三追問，才得知我爸是要用我給小姑的孩子借運。

 

「婷婷身體健康，從小到大沒病沒災，給她表妹借一點怎麼了？」

 

「她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都比表妹好，她就該多幫助人家！」

 

那一次，我媽提了離婚。

 

可她原本就患有乳腺癌，又長年累月生氣。

 

冷靜期沒過，人就走了。

 

想到往事，我眼眶一酸，差點掉下淚。

 

嬸子以為我害怕了，趕緊安慰我。

 

「別怕，這都是封建迷信，做不得數的。」

 

我抹了把眼淚。

 

「嬸子，你把你拍的視頻發給我。」

 

我把這個視頻，連同之前工地鬧事和要工資的視頻。

 

一起打包發到我爸單位的檢舉郵箱裡。

 

做完一切，我扔掉手機，好好休息。

 

第二天，就是學校報到的日子了。

 

校門口，老遠就看到幾個眼熟的人。

 

「清大學生陸婷婷，汙蔑親生父親，為了一己私利害得父親失業！」

 

「清大培養的，難道就是這樣冷血無情，自私自利的人才嗎。」

 

奶奶拉著小姑，一屁股坐在地上。

 

「清大不給我一個說法，不懲罰陸婷婷，我就等S在這裡！」

 

正是新生報到的時候，校門口人流量很大。

 

許多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拿著手機拍照。

 

看到我，奶奶眼前一亮，衝上來抓住我的胳膊。

 

「大家都來看，就是她！」

 

「為了自己能上學，把家裡的錢都偷走了，要讓全家餓S哦！」

 

周圍一片哗然。

 

許多人對著我指指點點。

 

「要是真有這樣的學生，我家孩子可不能跟她一個宿舍。」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對自己的爸爸下手，也太惡毒了。」

 

「這種人不配讀清大，讓她退學！」

 

退學的聲浪席卷四方。

 

四面八方的指責與誤解包圍而來。

 

小姑眼底藏著一絲得意，湊到我耳邊小聲說：

 

「你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

 

「還不是得輟學回家，給我孩子掙生活費。」

 

我冷冷看她一眼，轉身掙脫奶奶的手。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才不是這樣，你們都被騙了！」

 

12

 

我一回頭，竟然是瞳瞳。

 

李阿姨也擠進人群。

 

「我是看著婷婷長大的，這孩子懂事堅強，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清大。」

 

「她媽媽走得早，爸爸也不管她，她家裡人的行為……確實讓人寒心。」

 

她說了我家的事情。

 

人群從最初的憤怒與不屑，轉為同情與敬佩。

 

奶奶和小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原本的得意洋洋瞬間消失無蹤。

 

趁著這個機會，我大聲開口。

 

「曾經的記錄我都留著，大家可以看，到底誰說的是真話！」

 

我亮出手機，把視頻放大給周圍人看。

 

人群再次哗然，這次是對著奶奶和小姑指指點點。

 

小姑臉上掛不住，拉著奶奶就要走。

 

奶奶卻不願意離開。

 

「我不管，你今天必須答應我，賣房子給你表妹治病！」

 

我眉頭一皺。

 

都這個時候了，她竟然還惦記著這事。

 

我還沒說話，事情又有變化。

 

我爸帶著小表妹，氣喘籲籲趕來。

 

「大家看看，這就是她表妹。」

 

「她都已經病成這樣了，作為姐姐，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她受苦嗎？」

 

我爸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顫抖和責備。

 

「你考上了清大，是全家人的驕傲，但也不能忘了血脈相連的親人啊！」

 

他身後的小表妹臉色蒼白，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圍觀人的目光漸漸起了變化。

 

我簡直難以置信。

 

他明明知道孩子病重，為了逼我點頭，竟然不惜讓孩子離開醫院，長途奔波？

 

這簡直無異於謀S！

 

我還沒說話，突然，小表妹抽搐了一下。

 

頭一歪，倒在地上。

 

四周頓時哗然，我爸一臉驚慌地俯下身查看。

 

突然，他猛地退了一步。

 

失聲驚叫：

 

「怎麼會……沒氣了！」

 

13

 

那一刻，空氣仿佛凝固。

 

小表妹整個人軟軟地倒在我爸懷裡，小手無力地垂落在身旁。

 

我愣住了，心中五味雜陳。

 

我不恨表妹，畢竟她隻是生病了。

 

孩子是無辜的。

 

隻是沒想到，這場鬧劇，終於以最殘酷的方式畫上了句號。

 

奶奶也愣住了。

 

片刻後，她突然發瘋似的朝我撲來。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你如果早早答應，你表妹就不會S！」

 

小姑腿一軟，坐在地上哭得S去活來。

 

我爸也哭得很慘。

 

好像S的是他的親骨肉。

 

那一天之後，我很久都沒再見過他們。

 

後來李阿姨來看我，說姑姑和我爸撕了起來。

 

姑姑怪我爸沒照顧好孩子，讓他賠償自己 50 萬精神損失費。

 

我無言以對。

 

姑姑家有房有車，孩子活著的時候，卻沒拿出一分家產治療。

 

S了倒是一副慈母心腸了。

 

李阿姨說，這次我奶奶也站在小姑那邊。

 

我爺爺奶奶是退休人員，倆人退休金加一起，一個月也有小一萬。

 

也沒見他們拿出一點給孩子治病。

 

隻有我爸，自命為【全家的長男】的男人，主動提出承擔小表妹所有的治療費用。

 

為此他拿走了家裡所有的積蓄，還跟單位請了長假，帶著小表妹去首都最好的醫院，掛了高價黃牛號看病。

 

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自家一切都不管不顧。

 

可笑，最終還是一場空。

 

本以為事情結束，沒想到。

 

第二天清晨，我爸找上我。

 

「如果不是你見S不救，你表妹也不會出事。」

 

「畢竟是咱們家欠你小姑的，你把房子賣了，把錢還給人家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憤怒與失望幾乎要衝破胸膛。

 

「你自己愛攬事，與我何幹。」

 

「你愛還就去還，還不了，就拿命去填啊。」

 

「那房子是媽留給我的，誰也別想動！」

 

父親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最終緩緩開口：

 

「我也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爸爸真的沒有辦法了。」

 

「你姑姑她……情緒很不穩定，如果她再鬧下去，這個家就要散了。」

 

14

 

我簡直要笑了。

 

「那就散啊，這種家，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嗎？」

 

我爸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就不能別這麼冷血嗎？」

 

「你小姑說了，如果你不願意，就讓我們去法院告你。」

 

我冷笑一聲。

 

「那就讓她去告，我倒要看看，法院會不會支持她的歪理。」

 

說話間，姑姑和奶奶也來了。

 

姑姑哭得梨花帶雨。

 

「我可憐的女兒，她還那麼小，就被人活活拖S了。」

 

「如果當初有人肯伸出援手，她一定不會離開這個世界。」

 

我靜靜地看著她的表演，心中毫無波瀾。

 

奶奶見我無動於衷，臉色愈發難看。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狠心？你表妹就是你害S的！」

 

「你命裡沒福氣，要那麼大房子肯定會折壽，我們也是為你好！」

 

我心中積壓多年的情緒如決堤之水湧出。

 

「為我好？我媽生病時，你們一個個袖手旁觀，連看都不來看一眼。」

 

「我媽拖著病體，靠那點微薄的工資，既要工作又要照顧我。」

 

「那個時候，我爸幹了什麼？」

 

「他把錢都拿去供養你們——這群趴在我家身上吸血的蜱蟲！」

 

奶奶臉色鐵青，顫抖著手指向我。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們可是你的長輩！」

 

我諷刺地笑了。

 

「長輩就是在我媽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把她的救命錢藏起來？」

 

「長輩就是在我媽去世後，對我冷言冷語，甚至讓我輟學打工補貼家用？」

 

姑姑試圖打斷我，但被我凌厲的眼神逼得退了半步。

 

我冷笑更甚。

 

「你們的問題，憑什麼要我來解決？」

 

「你們不是一直說我爸是全家的長男，有責任有擔當嗎？」

 

「那好啊，讓他自己承擔啊！別拉著我來墊背！」

 

「陸婷婷，你——！」

 

我爸臉色一變，揚起手就要打我。

 

我冷冷地看著他，沒有躲閃。

 

他的手在空中僵住，最終無力地垂下。

 

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深吸了一口氣。

 

我不會再讓他們影響我的路了。

 

他們走後，我打開電腦，把所有影像和文字資料打包。

 

以我爸的名義，發到了姑姑單位。

 

15

 

事件曝光後，動靜鬧得很大。

 

小姑和姑父是同一個單位的公務員。

 

他們被舉報視頻弄得焦頭爛額，其間正好趕上紀委檢查。

 

姑姑丟了工作，連累姑父也被調職處罰。

 

姑父本就喪女，一怒之下，和姑姑離了婚。

 

再見到我爸，是幾個月後了。

 

他提著行李，脊背佝偻，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

 

「婷婷，爸爸能到你媽媽的房子裡住幾天嗎？」

 

他哆嗦著唇，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皺了皺眉。

 

「你不是一直住在奶奶家？」

 

我爸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蹲下身，抱著頭，痛苦地揪著頭發。

 

「沒了，什麼都沒了！」

 

「我真不明白，她是我的親小妹，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

 

原來，姑姑為了離婚的事情鬧到了奶奶家。

 

她說我爸不但害S她女兒，還害她丟了工作, 離了婚，她跟他勢不兩立。

 

大鬧一通之後, 小姑把我爸趕出了家門。

 

我爸早就失業, 沒有經濟來源, 年紀大了也找不到工作。

 

他自以為大公無私，一心為親人, 如今竟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我爸哭了半天才緩和下來。

 

我冷眼旁觀, 一聲不吭。

 

「我現在才知道，隻有自己的親女兒，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他抬起頭, 一臉希冀地看著我。

 

「婷婷, 過去都是我的錯, 以後我改, 再也不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了。」

 

「你原諒爸爸這一次，好不好？」

 

我望著眼前的男人，心中竟然異常平靜。

 

「爸, 你錯得不僅是這一次。」

 

「你錯在這麼多年裡，一直把所謂的家族責任、親情義務凌駕於我和媽媽之上。」

 

「你錯在讓我們母女承受了太多本不該屬於我們的苦難。」

 

「你總說你是姑姑的兄長, 應該幫她，為她付出。」

 

「可你忘了, 我和媽媽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本可以拒絕那些無理的要求，本可以更加勇敢地保護我們。」

 

「但你沒有，你選擇了妥協，選擇了犧牲我和媽媽。」

 

我停頓了一下，看著爸爸滿是悔恨與無助的眼神。

 

「現在, 你說你知道錯了，想改過自新。」

 

「但抱歉, 有些傷害一旦造成, 就永遠無法彌補。」

 

「我不會原諒你輕易放棄我和媽媽的行為。」

 

「更不會承認一個連妻女都無法維護的人，是我的父親。」

 

16

 

這些話如同利刃，割開了我與爸爸之間本就脆弱的聯系。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隻是默默地轉身，蹣跚著離開。

 

我再沒見過他。

 

我捂著臉，眼眶泛紅。

 

「而恭」是派出所打來的。

 

我爸出事了。

 

原來，小姑和姑父離婚後搬回了奶奶家。

 

昨天夜裡，我爸去看我奶奶, 和小姑又吵了起來。

 

吵到深夜, 三人都睡了。

 

沒想到, 臨睡前我爸抽了根煙。

 

沒滅掉的煙蒂，點燃了奶奶囤的破紙箱。

 

奶奶的紙箱囤了不少, 火勢瞬間燒得極大。

 

一家三口, 全數葬身火海。

 

小姑父得知小姑的S訊，說他們已經離婚，與己無關。

 

我竟然成了三人唯一的親人。

 

我到派出所領走了屍體。

 

聯系殯儀館，燒了骨灰。

 

然後找了個壇子, 把三人的骨灰混合在一起。

 

既然是血濃於水的親人，S後也繼續糾纏到不得安寧吧。

 

我來到小表妹的墓地，把骨灰壇放在墓碑前。

 

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恭喜, 你們一家人，終於整整齊齊在一起了。

 

而我，會好好活著。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