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笑

第2章

「陳貴是你爹,我嫁了過來就是你們的娘,以後旁人再亂說話,你們隻管揍回去,莫叫旁人欺負了去。」


 


倆女娃娃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又轉,相視之後沒有說話。


 


但在吃晌午飯時,她倆主動地往我碗裡添了好多菜。


 


夜裡睡覺,陳貴在我臉上親了又親:「媳婦兒,娶了你真是我半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不知從哪掏出對兒耳墜,在我眼前晃了又晃:「媳婦兒,我給你戴上。」


 


怪不得晌午時他說要去鎮上一趟,原來是給我買東西去了。


 


隻是戴耳墜就戴耳墜,這人在我脖子上磨蹭來磨蹭去算怎麼回事?


 


我回頭嗔他,陳貴往我身上蹭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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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窗外微風輕拂,鳥兒在枝丫上打著盹兒,天地靜悄悄的,偶爾一兩聲的蟲鳴顯得格外脆亮……


 


到後半夜,兩人都大汗淋漓。


 


我睡不著,盯著窗幔將思緒飄得遠了些。


 


沒有胡攪蠻纏的親戚,有個疼人的丈夫,還有一雙已經對我接受的女兒,我想日子總該比在家時好吧?


 


可事實比我想得要難。


 


陳家兄弟倆父母早逝,陳貴是由大哥一手拉扯大的。


 


大哥家貧,嫂子身有舊疾,常年藥物不斷。


 


陳家父子恭善,沒有不幫襯的道理。


 


而我們自己家裡有兩個長身體的娃。


 


如今我嫁了過來,又多了張吃飯的嘴。


 


雖然陳貴日日打獵,家裡也有肉吃。


 


可也不是日日都能有收獲的。


 


有時候天氣不好了便進不了山,有時候一連進山四五天也可能空手而歸。


 


家裡進賬少,花銷大,怎麼攢住錢是個難事。


 


若是我再有個孩子,總不能坐吃山空。


 


家裡光靠陳貴是不成的。


 


我日思夜想怎麼才能攢更多錢。


 


直到一日上山接陳貴回家,我看到路上一茬又一茬鬱鬱蔥蔥的野蔥,心裡有了主意……


 


5


 


我家那邊的蔥是調味的稀罕物,地上很少長。


 


就算有人種,也是長得稀稀拉拉。


 


隻有過年時,爹才會去鎮上買上幾撮小蔥。


 


蔥油餅在我家也隻有過年時才能吃到。


 


可我卻知道鎮上的人家是能天天吃的。


 


還有商販在街角立了牌坊,專門賣這蔥油餅。


 


野蔥比種的小蔥香味更濃,做出的餅子也會更好吃。


 


我想著,若是能將餅子做了拿去鎮上賣,或許是個賺錢的好門路。


 


說幹就幹,打定主意的次日我便提著籃子到了山上去拔蔥。


 


大丫二丫見了也跟著幫忙。


 


回到家,倆女娃打了水洗蔥,我撸起袖子去廚房找要用的食材。


 


前兩天他獵回來了一大頭野豬,鎮上的酒樓老板隻要肉。


 


於是這油脂便被我們刮下留在了家裡日日炒菜用。


 


家裡有些粗糧面,拿水和了,蓋上布發酵半刻鍾,等面團膨脹松軟時,便能做這餅子了。


 


鍋熱,起小火,等豬油化成水狀起了小泡時,就能貼餅煎了。


 


我將餅子揉得油光水亮,上面有綠油油的小蔥點綴。


 


還沒熟透便能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香味。


 


正在燒火的大丫二丫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抬頭問:


 


「能吃了嗎?」


 


餅子被油脂煎得嗞嗞作響,我笑著點點頭:


 


「等翻個面就能吃了。」


 


蔥油餅剛出爐,兩個小家伙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


 


她倆雖然沒有母親,但陳貴將她倆教養得很好。


 


待我開了口,她們才一人拿了一個餅子塞進了嘴裡。


 


我也撕了一小塊。


 


蔥油餅表面焦黃,外酥裡軟,一口咬開,一股微焦的蔥香直蹿鼻腔。


 


我們三人異口同聲地發出感嘆:


 


「好吃!」


 


小蔥摘得多,我便多貼了幾個餅子。


 


陳貴進山打獵總不能隻吃糙面馍馍,貼好的餅子讓他明天進山帶著吃。


 


貼完餅子後,我將筐裡上面還熱乎著的餅子揀了幾張,喊大丫過來讓她送給大嫂一家。


 


我嫁過來時嫂子熬著身體也要給我置辦新婚。


 


他們心裡有我,我也得想著他們。


 


做人總不能忘恩負義。


 


陳貴打下的獵物有時候不拿去賣,隻留在家裡吃,家裡還有些兔肉。


 


前兩天上山還採了些野山椒。


 


倆孩子都喜歡吃辣,我鏟了一塊豬油拌著野山椒,給她們做了爆炒兔肉。


 


等火上的糙米蒸熟後,我提著裝滿蔥油餅的籃子進了城。


 


6


 


回來時因錯過最後一趟往返於城鄉之間的商隊,我回來得便晚了些。


 


一到家,看到我家院子裡燈火通明,烏泱泱地圍了一群人。


 


裡面似乎在爭吵,我聽不大清楚,隻聽到陳貴有些慍怒的聲音:


 


「小雨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人,她不會跑的!」


 


陳貴說完,那群人又七嘴八舌地私語了起來。


 


我提著籃子推開門:


 


「我回來了。」


 


才出聲,眾人皆面面相覷,周遭頓時鴉雀無聲,紛紛朝我看來。


 


「陳家媳婦兒,你咋回來了呢?」


 


說話的正是前兩天帶著她兒子來尋事的王嬸。


 


我將籃子放下,洗了洗手,反問:


 


「這裡是我家,陳貴是我男人,我回我家天經地義,有問題嗎?」


 


王嬸哂笑著:「沒,沒問題。」


 


看到這陣仗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這麼晚還沒回來,這些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無非都是些愛八卦的人想要來看笑話罷了。


 


我對著王嬸冷冷地道:


 


「鹹吃蘿卜淡操心,王嬸你還是好好操心自己家的事吧,可別是你兄弟家的媳婦跟別人跑了,就見不得別人家過得好。」


 


來看熱鬧的鄉裡鄉親見沒熱鬧可看,紛紛打道回府。


 


王嬸自知理虧,也灰溜溜地走了。


 


離開時,她那張臉掛得老長。


 


待院子裡又恢復平靜時,我才看到大哥大嫂也在。


 


其實剛才他們夫妻二人為我辯駁的聲音,我也聽到了。


 


大嫂咳嗽了幾聲,我連忙把籃子上的布掀開,從裡面拿出一捆新抓的藥。


 


「大嫂,外面有風,快回去吧。」


 


我將藥塞進她懷裡:


 


「平日裡我見你總是咳,想來是肺上的毛病,就去藥館讓大夫抓了治肺痨的藥。」


 


「這次去得匆忙,你沒跟著來,等這些藥吃完了嫂子你跟我進城一趟,我們找個大夫好好地看看。」


 


話畢,大哥大嫂連忙推脫:


 


「這怎麼使得,你們家人口比我們家多,得處處用錢,你還給我抓藥……」


 


大嫂拖著病弱的身體還想再拒絕,我拍了拍她的手,回絕了過去:


 


「什麼你家我家,往後我們都是一家人。」


 


說罷,我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今日賣餅賺的錢。


 


「陳貴平時打獵,家裡能有進賬,我如今也能賺些零花,至於錢的事,嫂子你不用擔心。」


 


「病了總得去治,總是拖著也不是個事。」


 


「嫂子快別推脫了,我還等著你身子好了,早日給我生個小侄子呢。」


 


提到往後的日子,他們夫妻二人這才接下了藥。


 


家裡給我留了飯,我吃完飯時,倆孩子已經睡了。


 


陳貴在刷碗,我回臥室鋪床。


 


正整理著床單,陳貴從身後摟住了我。


 


聲音瓮瓮的。


 


「怎麼了?」


 


我問。


 


「沒事,就是想抱抱你。」


 


他答。


 


我沒躲著他,任他抱著我。


 


良久,他默了默,松開了我:


 


「其實你可以走的。」


 


「什麼?」


 


「我家這個情況,其實你可以走的。」


 


我回頭抬眸笑著看他:


 


「走?走哪去?」


 


再回家整日割草做活,然後面臨隨時被爹娘賣了嗎?


 


我拿著食指戳了戳他的心口:


 


「你待我好,倆孩子也好。」


 


「我們倆勤快些,踏踏實實地過日子,總能把日子過順的。」


 


陳貴捧著我的臉親了又親:


 


「這麼好的媳婦兒,咋就便宜了我呢。」


 


人跟人都是將心比心的。


 


從我出嫁那日的排場我就知道,陳貴心裡是敬我愛我的。


 


我沒理由辜負一個人的真心。


 


7


 


天氣漸涼,山上的野蔥便難找了。


 


雖說能用賺來的銀子買些小蔥,但兩者之間過了油散發出的蔥香是沒辦法比的。


 


貼的餅子一日比一日少,野蔥花蕊上結穗時,我便決定換種賺錢的路子了。


 


可如今到處蕭瑟,有什麼新的賺錢法子呢?


 


天氣逐漸冷了起來,連飛禽走獸都少了許多。


 


大丫二丫長得飛快,飯量也大了許多。


 


陳貴獵來的野味比夏日時少了許多,我這邊賺的銀子也越來越少。


 


大嫂心細,從每日的吃食裡就能看出我們家現如今的日子。


 


她沒說話。


 


隻是每每吃飯,他們夫妻二人紛紛比往日主動少盛了半碗。


 


晚上睡覺時,陳貴從枕頭底下掏出幾雙鞋墊。


 


看花樣和繡工,很顯然是大嫂送來的。


 


我忙下床,準備把這些送回去。


 


雖說目前我們生活上有了難處,可現下村裡有哪家不難?


 


「她好好養病就是了,怎麼還費心思給我納鞋墊。」


 


「她自己都舍不得往身上添一針一線,也不知道是熬了多久才繡成的。不成,我得趕緊給她送回去。」


 


還剛作勢起身,陳貴就拉住了我:


 


「大嫂怕你拒絕,就給了我。」


 


「她說自己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但繡工好歹能看得過去,說這大半年裡你買藥花了不少錢,怎麼說都讓你收下。」


 


「還說剩下吃藥的錢等年底大哥發了工錢,就還你。」


 


我想都沒想地就道:


 


「我們是一家人,相互幫襯是應該的,這賬不用算得這樣清楚的。」


 


陳貴拉著我依舊不放。


 


我疑惑地望著他。


 


陳貴把我拉入懷裡,細細地給我講述道理:


 


「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可人活在世,總要有些志氣的不是?我們總是這樣去一味幫襯,他們也會不好意思的。」


 


他摩挲著我的手掌,繼續道:


 


「你幫幫我,我幫幫你,關系才會長久。


 


「就像是板凳兩端的兩個人,隻有位置相當,板凳才會不倒。


 


「若是有人一味向另一端去靠,不論是給予還是索取,板凳都失了衡。板凳失衡,便會跌大跤。


 


「我們和大哥一家就好比這板凳兩端的兩個人。」


 


陳貴說完,我便明白了。


 


關系再好,適當的分寸感也是很重要的。


 


我點點頭,默默地把鞋墊收了起來……


 


夜裡,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沒承想陳貴也沒睡。


 


他摸了摸我耳鬢間的碎發,聲音輕輕的,讓人很安心:


 


「在想什麼?」


 


夜裡冷,我往他的懷裡鑽了鑽:


 


「在算咱家的積蓄。」


 


陳貴身上果然暖和,於是我又貼近了些:


 


「我打算明日再去山上看看有沒有其他野菜什麼的能做成吃的,若是沒有,就老老實實在家跟著大嫂學繡花。」


 


「我在城裡賣餅子的時候去繡房比對過,大嫂的手藝不比那些繡娘差,若我學會了,可以帶著大嫂一起賣。」


 


陳貴摩挲著我的頭發,輕輕地嗯了一聲,主動往我身邊靠了靠,大手覆在了我的腰上。


 


他沒反對。


 


可我又嘆了口氣:


 


「要學就得買布買針線,又是一筆支出。」


 


「隻希望我有些天賦,莫要糟蹋了那些針線。」


 


陳貴輕笑一聲,把我攬得更緊:


 


「媳婦兒你大膽去幹,若是不成,還有我呢。」


 


「往後我養你們娘仨。」


 


陳貴雖給我定了心,可我也不能隻讓他出力。


 


就像他說的,你幫幫我,我幫幫你,這樣關系才能長久。


 


夫妻之間亦是如此,你想想我,我想想你,不至於日子以後生了怨懟。


 


第二日我便賣力地跟著大嫂學繡花,大嫂也很樂意教我。


 


隻是我手粗笨,學了半晌才勉強繡出一點模樣。


 


後來我將生平第一次繡的花做成補丁補在了陳貴的舊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