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瀝遺孤

第1章

十八歲那年,秦滇把我送給了他的父皇。


 


因為我和他父皇那個瘋癲的愛妃長得很像。


 


進宮後,我特地去冷宮瞧了瞧那個瘋女人,想看看是怎麼個像法。


 


她很美,即使已經瘋癲、骯髒和骨瘦如柴,但從那張臉上依舊可以窺探出她往日的美貌。


 


我們確實長得很像,因為那是我的阿姐。


 


我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1


 


他們都說,我要向我阿姐多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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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姐是大瀝朝歷代以來最出名的一位公主,她舉手投足間的風儀典範一直被世家女子爭相模仿。


 


我曾聽我向來嚴苛、面無表情的乳母感嘆過一句:「明儀公主啊,真正的風華絕世的美人兒啊。」


 


我和我阿姐的年齡相差十多歲,在我還整天挖空心思想要避開內侍跑去御花園挖泥巴的時候,阿姐已經是名動全國的美人兒了。


 


我記事起印象最深的一幕,是有一年冬至,父皇帶我們去朱雀樓拜祭,臨樓而立聽朝民恭賀。


 


我被乳母抱著還不老實,身子左扭右扭的,轉頭看見我阿姐。


 


她肩頸挺直為一條優美的弧度,我看見她長長低垂的眼睫,她的長發在風中飛舞,寬大的廣袖也被風吹的向後拂過去。


 


遠處是清晨經久不散的霧靄,她的五官也氤氲著霧氣,整個人清冷的如同下凡的仙女,美的不太真實。


 


那之後我偷偷學她,用帷幔的紗帳,披在身上對著銅鏡照來照去,被父皇撞見,惹的他哈哈大笑。


 


在我八歲以前的記憶裡,我和阿姐唯一一次的親近是在她成親的時候。


 


名動天下的一國公主,成親當然也是熱熱鬧鬧,那段時間宮裡所有人都是一派喜氣洋洋。


 


唯有我心情鬱鬱寡歡,即使我和阿姐並不親近,可她要嫁人出宮了我還是很不開心。


 


她出嫁的前一晚我繞過僕從去敲她的窗戶,她已經穿上嫁衣了,金絲勾勒出大朵大朵的大瀝朝國花。


 


合歡花綻放在她紅色的嫁衣上,她頭發還未挽,向來清冷的五官被大紅色蘊上一絲煙火氣,極致的豔麗,我站在窗戶外面驚豔的一時忘了詞。


 


阿姐就抿起嘴角,很淡很淡的笑出來,說我:「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小老鼠呢,窸窸窣窣的。」


 


我紅著臉,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在阿姐面前卻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阿姐有這種魅力,讓人覺得在她面前即使隻是大聲的喘氣都像是唐突。


 


我結結巴巴的問她:「阿姐,你……你嫁出宮後我可以去找你玩嗎?」


 


她笑意加深,抬手撫上我的發頂,說:「你來,阿姐讓你姐夫去給你買糖葫蘆。」


 


2


 


都說阿姐和我姐夫是一對璧人,我見過我姐夫,勉勉強強的承認他似乎確實大概可以配的上我姐姐。


 


他是我父皇最依賴的重臣,經常入宮,我之前和父皇出宮巡街的時候特別喜歡萬福閣的糕點,因此便經常偷偷央求他從宮外給我帶。


 


第一次求上他的時候,他愣了一下就笑了,然後說:「這是哪裡來的小饞貓。」


 


但是那後面每次進宮他都會給我帶萬福閣的糕點,讓守月門的宮女帶給我。


 


不過自從他和我阿姐訂婚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託他給我帶過,因為我身邊的宮女見到他就會臉紅。


 


這樣可不好,我雖然小,但我看過很多畫本子,壞女人實在是太多了,我要守護好我阿姐的愛情。


 


他們成親的一年裡我隻偷偷溜出去過三次宮門,每次出宮門都感覺阿姐越來越有人氣兒。


 


和姐夫在一起的時候,她眉眼的笑比我叼在嘴裡的糕點還要甜。


 


我一直以為他們兩個會這樣一直甜甜蜜蜜下去,然後給我生一個集合父母所有優點的小外甥。


 


到時候我就天天溜出宮,帶他去吃各種好吃的。


 


可惜他們成親的第二年年初還沒過,大瀝朝就被滅國了。


 


大瀝朝被滅的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亂世割據,周王朝一統時我們是偏於一隅按時朝貢的小國,周王朝動亂時我們是偏於一隅的不用朝貢的小國。


 


如果不是刻意關注,實在是很難注意到這樣一個默默小國。


 


巧就巧在,戊子年的冬末,秦滇舉兵進攻魏國的時候路過大瀝,一看這裡還有個這樣的小國,於是抽出鐵騎兩萬,順便就把大瀝給滅了。


 


一個國家的生靈他們就像是端掉一個螞蟻窩那樣的簡單。


 


我記得我和我阿姐見的最後一面,是她進宮來找我。


 


她將我推醒的時候我很吃驚,因為阿姐一直叫我遇事不可大聲驚慌驚叫和疾跑。


 


可那時候她看起來很慌張。


 


她用手將我的嘴巴SS的捂住,我看見映在門上的火把和喧鬧的廝S聲。


 


阿姐的聲音壓的很低,她囑咐我:「明柔,快藏起來,等安靜了你就沿著你以前偷溜出宮的密道出宮。」


 


最後頓了頓,她摸著我的臉,聲音溫柔:「明柔,活下去。」


 


我近乎被趕鴨子上架似得被她藏在床的隔間,被推進床底時我瞥見鏤花的殿門外。


 


整個大瀝皇宮從來都沒有像這樣的亮堂過,悽涼的尖叫聲此起披伏,騰騰的火光映在門上,像是地獄裡的烈焰開在宮門外。


 


眼前一黑,我大氣都不敢出,在黑暗中似乎五感都無比的敏感,我聽見門被大聲踹開的聲音。


 


然後是我阿姐的聲音,她端坐在我藏身的床榻前,冷靜的開口:「我是大瀝朝的明儀公主,我們已經降了,你們不能虐S降兵,我要見你們的主子。」


 


而後屋裡紛沓的腳步聲響了一陣就逐漸散去。


 


我捂著唇壓抑住驚惶不知所措的哭泣,隻記得我阿姐的那句順著密道出宮。


 


我大腦一片空白,隻順著自己的本能記憶,沿著密道逃了出去。


 


3


 


我吃了很多苦。


 


我流落街頭的時候才八歲,剛開始我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也謹記乳母對我的教誨。


 


貞靜清嫻,擇辭而言;娉婷秀雅,寧折不彎。


 


我想乳母大概從未餓過肚子,流浪的第不知道多少天,我已經學會怎麼在垃圾堆裡和野狗搶被人扔掉的饅頭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被人用一隻燒雞騙著賣到迎君閣,好像已經算是眾多悽慘下場中不算那麼慘的一種結局了。


 


迎君閣的老鸨很喜歡我,我抱著那隻燒雞警惕如小獸站在後院裡接受她的審視的時候,她就笑了,抬頭對旁邊的人說:


 


「瘦是瘦了點,但是看這眉眼,長開後絕對是個美人。」


 


有人來拉我去梳洗的時候,我一直執拗的抱著旁邊的樹不肯動。


 


我雖然小,但也隱隱能明白,如果踏進她身後那個燈火通明、管弦絲竹聲不絕於耳的地方,我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回不去哪裡了,我又不太明白。


 


直到老鸨款款走到我旁邊,伸出冰冷的指尖撫上我的臉對我微笑,說:「乖,松手,隻要進了那裡,以後你就有無數的燒雞可以吃了。」


 


我看著她良久,最後默默地、順從地松開了手。


 


後來很久後,我已經不喜歡吃燒雞了,但我還是要穿著輕薄的紗衣,日復一日的練習著那些取悅男人的軟語小曲。


 


偶爾有時候從敞開的窗柩望向湛藍的天空時,就好像大瀝朝的那些前塵往事,隻是一個流浪的小叫花子在街頭做的一場南柯夢。


 


夢裡會有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雙溫柔又冰冷的手摸著我的臉,用模糊的臉模糊的聲音對我說:「明柔,活下去。」


 


我確實活了下去,琴姨給我起名叫兮沅,我成了迎君閣重點培養的對象。


 


那時琴姨就已經深諳營銷的重要性了。


 


在我十五歲見人以前,人人都知道迎君閣有個藏了七年的絕色頭牌。


 


等我十五歲掛牌的時候,萬人空巷,迎君閣僅觀賞席就一位價千金。


 


那晚我以一曲《九韶》聞名陳國,成了琴姨的搖錢樹,拍下我初夜的是陳國的首富,肥頭大耳且有很特殊的癖好,我見過被他摧殘的迎君閣的姑娘們。


 


我嚇的拉著琴姨的袖擺哀求,我和她說我會給她賺很多錢,求她不要將我交給這個人。


 


琴姨笑眯眯的看著我,眼神一如既往的隨和。


 


她買下我,培養我,雖然我知道她對我好隻是因為我的長相,但我還是自欺欺人的將她當成我的親人,不能免俗的期待她對我也有一點點真心。


 


琴姨嘴角噙著笑意,溫柔的摸著我的臉,眼神卻冰冷無情,她笑著說:「兮沅,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到了你報答我的時候了。」


 


我看著她,一點點的松開了手。


 


這個首富是我S的第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敢S人,我明明抖的怕的不得了,可是將磨的鋒利的簪子刺進那個首富胸膛的時候,我冷靜的不得了。


 


簪子刺穿他皮肉的時候我甚至有點愉悅感,我能感受到簪尖來自皮肉的那種阻力感,以及它穿透層層皮膚和脂肪後發出的那種順暢又沉悶的聲音。


 


簪子刺透那個首富的心髒時他都還沒反應過來,獰笑著拿著鞭子要來抽我,大概是簪子太細又沒拔出來堵住傷口,所以沒有痛感,於是我面不改色的將簪子拔出來,朝他的脖子刺了下去。


 


噴濺出來的血染紅了我半邊臉,等那個首富的兒子受邀推開他的房門要來分我這杯羹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個場景。


 


他們大概本來是想將我就地打S的,但陳國刑法嚴明,嚴禁私下冤冤相報,我在陳國的名氣又不是無聲無息就能消失得了的,加上士農工商商者賤。


 


所以他們隻能報了案。


 


然後我就遇見了秦滇。


 


4


 


陳國的世子,秦滇。


 


當初滅了我國家的秦滇。


 


一開始我並沒有認出他來。


 


當年滅國是在突然之間,我年紀又小,被我阿姐叫醒後就驚慌失措,當時火光衝天,我並沒有看清當時的情況,加上一路顛沛流離。


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識的保護機制,我對八歲以前的記憶就像是隔著厚厚的一層大霧。


 


怎麼都記不真切。


 


秦滇是在我被審問的時候來的。


 


我在陳國出了名。


 


迎君閣養了七年的花魁,掛牌第一晚就S了自己的恩客,和我美貌一起出名的是我的蛇蠍心腸。


 


秦滇好奇這個傳說中的蛇蠍美人真面目,所以來瞧瞧熱鬧。


 


他來的時候我正低頭端坐在陰冷漆黑的監牢裡,秦滇負手站在門口,他沒看見我的臉,隻是瞥了一眼我的身姿就笑著對身邊的人說:


 


「這就是傳聞中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好像也不過如此。」


 


我聽見聲音抬起頭,月光從頭頂小小的窗口投射進來,我臉上染的血跡已經幹了。


 


我抬眸靜靜的看著他。


 


秦滇劍眉星目、長身玉立,望著我的眼神裡是漫不經心的打量。


 


直到我歪著頭,狀似天真無邪的對他笑了笑。


 


他愣了愣,然後眼裡就染上幾分興趣。


 


最後他指著我,似笑非笑的跟身邊的士大夫說:「她,我要了。」


 


我被秦滇帶回了府。


 


他帶我回去的陣仗很大,整個陳國沒人不認識他的馬。


 


他帶著我疾馳回府的時候,一路上人人側目。


 


路過迎君閣的時候,我看見門口瞠目結舌的琴姨。


 


我對她璨然一笑。


 


我在世子府留了下來。


 


伺候我的丫頭看著我興高採烈,偷偷的跟我說:「姑娘,你真好看,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世子爺帶姑娘回來。」


 


我嗤笑。


 


秦滇的府裡確實沒有女眷,秦滇二十多歲,按理說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有一兩個侍妾都再正常不過,可他身邊,一個通房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