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出牆記

第3章

17


 


三日後,太子妃薨逝了。


 


太子安排了一具與我相仿的女屍,易容成我的模樣躺在玉棺中,人S後本就會變樣,因此有個七八分像就足以瞞過眾人了。


 


聽說太子良娣挺著臨產的大肚子在太子妃靈前哭得肝腸寸斷,幾度暈厥。


 


我知道她不是裝的。


 


裴同宣帶著我從密道離開的時候,她扶著肚子遠遠相送,太子拎著重重的包袱遞給我:「阿妤為你準備的。」


 


安頓下來以後我打開那個沉甸甸的包裹,我愛吃的,我愛玩的,金銀珠寶、玉器珍玩,我的阿妤把能找到的、能帶走的寶貝都塞進了這個包裹。


 


她知道,我們這一別,要麼大業已成錦衣相見,要麼宏圖成灰生S兩處,她要把所有好的都留給我。


 

Advertisement


18


 


我跟裴同宣在城郊住了一段時間。


 


這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他陪我折花探柳縱馬山川,我看他檐下舞劍劍窗前揮砚。


 


日出時他攬我上山巔看層林盡染,風乍起他擁我立秀麗山谷賞山花遍野,星光亮起時他將我環抱在榻上看漫天閃爍銀光。


 


他給我煮江南的羹湯,把扎到的魚用他採到的新鮮香料炙烤,採各色野花編織成花環想戴在我頭上。


 


結果編的太大了隻能掛到脖子上。


 


浪漫得不像我認識那個古板的人。


 


他溫柔地親吻我,用力地勒緊我,深深地佔有我,然後在天光乍起時,輕輕地起身離開我。


 


他以為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


 


他每天都在我熟睡後悄悄出門,有金吾衛的人隱在夜色裡給他傳訊。


 


我裝聾作啞,蒙心閉目跟他擁抱。


 


19


 


直到太子的線人給我傳來良娣難產,陛下圍逼東宮的消息。


 


裴同宣躺在我身側,呼吸綿長均勻,但我知道,他沒睡著。


 


我悄悄從枕下摸到了阿妤留給我護身的匕首。


 


刀鞘是純金的,鑲嵌著純淨的寶石,看起來就是花裡胡哨的裝飾品。拔下刀鞘卻寒光懾人,是柄吹毫斷發的寶刀。


 


寶刀的意思是,我都不需要怎麼用力,就能扎進枕旁人的胸膛。


 


我當然沒有猶豫,匕首無聲刺向他寬闊的背。


 


我找準了方向的,這一匕首扎下去,能直接洞穿他的心髒。


 


但我沒有成功。


 


裴同宣在匕首扎進他皮肉的瞬間就壓制住了我。


 


他一隻手按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描摹過我的眉眼:「為什麼?」


 


我慘笑一聲:「你就是劉妃之子。」


 


20


 


他撫摸在我臉頰上的手停頓住,然後輕輕一擰,我手中的匕首「當啷」一聲掉到地上。


 


「阿姈,」他抱緊我,真的抱得很緊,雙手勒住的我兩條手臂,將我整個人箍在他的懷中。


 


像要把我擠壓進他的胸膛。


 


「原來你是這麼聰慧的姑娘。」


 


是吧,我也這樣覺得。


 


從前事事有阿妤為我考慮計較,離開她,原來我也能這樣聰慧。


 


可是我猜到得太晚了。


 


若是早猜到一點,我就不會跟他在這裡濃情蜜意許久,早都該把他捅穿了。


 


陛下對太子的異樣是從秋獵遇刺開始的。


 


那時候裴同宣還隻是個校尉,因為救了我才在陛下面前露了臉。


 


可是自從他在陛下面前露了臉,事情就開始不對勁了。


 


他突然就得了陛下的青睞,一路高升,不到兩年多就執掌了金吾右衛,成為陛下最看重的肱骨武將,手握金吾衛。


 


隱隱竟能與執掌京畿城防的太子分庭抗禮。


 


他就算有經世之才,也沒有這麼晉升的。


 


更何況,從他被拔擢到陛下身邊起,陛下就開始看太子不順眼了。


 


多麼正常,心愛的劉妃生的兒子就在身邊,堂堂天子想把天下給自己最心愛的兒子又怎麼了?


 


難怪東宮水深火熱之中陛下依然對我恩寵有加。


 


堂堂太子妃經常跑到校場去跑馬,私會外男的荒唐話也不是沒有傳出來過。


 


他卻一次都沒為此責罰過我分毫。


 


原來是打著讓我嫁給他心愛的兒子,繼續把鎮國公府握在手上的主意啊!


 


真行,堂堂天家為了軍權,也能容忍一女二嫁。


 


裴同宣將我用軟綢縛住綁在椅子上,又問我為什麼。


 


「我以為你愛我。」


 


「我是愛你,可是你不能動阿妤和她的孩子。」


 


裴同宣是我所愛,阿妤卻是我一生的家人、姐妹、摯友。


 


我希望他們能一起在我身邊,平安喜樂。


 


可是如果非要讓我選一個,阿妤會是我唯一的選擇。


 


「男人嘛……多的是啊!」我臉上淌滿淚水,笑著對裴同宣說。


 


他說:「你說得對。」


 


然後他伏在我的肩上,將我摟住,眼眶猩紅,抱得我喘不過氣。


 


「阿姈,你選得很對。」他說。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21


 


一刻鍾後,兄長的斥候將我救出。


 


大哥身邊的副將來接我:「二姑娘,將軍讓我送您走。」


 


遠處火光衝天,離得這麼遠都有廝S聲隱隱傳來。


 


我一甩馬鞭,往皇宮疾馳而去。


 


鎮國公一府生S存亡皆在此一役,阿妤還在東宮,我不能走。


 


裴同宣……如果他對我還有那麼幾分情分,萬一太子事敗,我還能試著救一救阿妤。


 


在城郊還能聽見喊S聲,到了皇宮門口卻詭異地寂靜。


 


厚重的宮門在我眼前推開,踏著滿地血水,太子的城防軍著黑甲持長矛在右側,裴同宣的金吾衛著金甲握長劍矗立左邊。


 


黑與金泾渭分明,將偌大皇宮劈開兩半。


 


正中間是通往大殿的方向。


 


我突然恐懼起來,在兩軍對壘之間發了瘋似的奔跑,一掌推開大殿厚重的門。


 


阿妤坐在御階下的一張椅子上,裴同宣握著阿妤送我的那柄匕首,鋒利的刀刃正橫在阿妤纖細的脖子上。


 


而陛下坐在龍椅之上,保養得宜的臉變得蒼老枯槁。


 


太子在三尺外緊盯著裴同宣,像一隻隨時準備爆起的獵豹。


 


大殿門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吱嘎」聲,殿中人齊齊回頭看我,目光如槊。


 


「阿妤,你還好嗎?」我在這可怕的寂靜中問道。


 


你看,無論何時,我第一個關心的總是阿妤。


 


阿妤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卻擠起一個笑容來:「沒什麼大礙,羊水破了而已。」


 


我沒生過孩子,不知道羊水破了是什麼意思,卻也知道她此時並不是「沒什麼大礙。」


 


可我已經將全副心神放在了她身後的裴同宣身上:「裴同宣,不要。」


 


22


 


裴同宣臉上第一次露出那樣寵溺的笑容:「太子妃……真的很聰慧。」


 


他笑著,手中匕首反轉,下一瞬間已經挪到了自己的脖頸上。


 


「宣兒!」龍椅之上的蒼老天子目眦欲裂:「你做什麼!這天下馬上就是你的了!」


 


「父親,」裴同宣匕首橫在血脈之上,衝御座之上的老人跪下。


 


沒有面對我的時候,他又是那副忠耿無私波瀾不驚的模樣。


 


「太子無錯,不該無辜被廢;鎮國公府無辜,不該背兵變罵名;父皇亦無錯,不該為我成無道昏君。」


 


「人人都無錯,思來想去,大概是我錯了。」


 


他苦笑著望向皇帝,眼中全是濡慕。


 


「千錯萬錯,都是我不該出現在父皇面前的錯。」


 


「宣兒!」老皇帝老淚縱橫。


 


阿妤曾為我調查過裴同宣。


 


她當時是怎麼評價他的呢?


 


阿妤當時說,他的養父正直忠耿,想來也把他教養得很好。


 


他的養父果真把他教的很好。


 


忠誠,正直,明理,心有丘壑,隻裝山河。


 


他流落江南, 被養父撫養長大,後來從軍入伍一路升至校尉, 本來人生沒有任何波瀾。


 


若不是救了我在陛下面前露了臉,讓陛下從他身上窺見了劉妃的遺物和略有肖似的五官眉眼, 也不會惹出這場滔天大禍。


 


而他本不是看重權利的人。


 


他……原本或許,隻是想在親身父親身前盡孝的。


 


誰能知道老皇帝已經老到瘋癲了,竟然想把皇位傳給他呢?


 


他必然是勸過、阻止過的。


 


老皇帝一意孤行。


 


所以他決定讓自己消失。


 


原來他願意帶我走,是因為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結局。


 


我,是他給自己臨終前的最後一次放縱。


 


在那些我看著他與金吾衛聯系時輾轉痛苦的時候,原來他看著我,也是強顏歡笑的。


 


我終於徹底看透了他的一生。


 


23


 


裴同宣已經站起來面向太子了:「兄長, 我來不是為了搶這個位置的。」


 


太子已經扶住了阿妤。


 


心愛的人沒有生命危險了,太子看起來就有格外的遊刃有餘:「我知道。」


 


他看我一眼:「否則阿妤不會把林姈交給你。」


 


裴同宣點點頭,沒有看我。


 


「今日我來, 隻為求兄長放過父皇, 讓他去皇陵、去哪裡都好,做個萬事不管的太上皇吧!」


 


太子抬手行禮:「孤答應了。」


 


太子話音剛落,裴同宣手中的匕首就毫不猶豫地切割下去了。


 


匕首是把極鋒利的匕首, 他的速度也很快。


 


他打定主意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阻止他。


 


他就這麼在我面前,轟然倒下。


 


24


 


一場宮變就這樣消弭無形。


 


老皇帝實在太寵愛裴同宣,金吾衛幾乎成了裴同宣的一言堂。


 


誰知道裴同宣下的最後一道命令,竟然是讓金吾衛聽太子的呢?


 


宮變第二天阿妤生下了一個兒子, 血都還沒擦幹淨的宮殿上懸掛起喜慶的綢帶, 太子高興得四處敲鑼打鼓。


 


然後他挑了個日子登基, 是不是吉日不知道, 總之是越快登基越好。


 


然後冊封阿妤為皇後。


 


老皇帝被軟禁在了福慶宮中, 失去了心愛的兒子,他蒼老得像風中隨時會吹滅的燈燭。


 


舉著卻扇下臺階時分了神,一步沒踩穩,鳳冠上長長垂落的寶珠流蘇甩了一下打到眼上,痛得我腳步一錯,眼看就要摔下去。


 


「(我」一切都很好。


 


除了裴同宣。


 


他S了。


 


我總夢見他自裁時的畫面。


 


他明明決絕地一眼都沒看我, 毫不猶豫地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委頓到地上時, 卻含著眼淚固執地望著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連滾帶爬撲到他身邊去的。


 


他已經說不出清晰的話了,就用他沾滿了鮮血的手撫摸我的臉頰:「你…不該…來…」


 


血沾滿了我的衣袖, 他握著濡湿的袖子輕輕笑起來:「阿姈…阿姈…我…」


 


我什麼, 他沒有說完,手就從我臉旁滑落。


 


他沒說完的這句話就成了我終身的遺憾。


 


25


 


前太子妃早就是個S人,我如今是自由的。


 


我準備去江南, 看看裴同宣長大的地方。


 


我的行囊裡裝著阿妤備下的珍寶珠玩,太子——不,新皇隨手扔來的一塊公主令牌,還有一把鑲金砌玉的匕首。


 


就是裴同宣割斷自己喉嚨那把。


 


阿妤來送我, 我問她:「你早就知道他是劉妃之子?」


 


「是,我早就知道。」阿妤沒有瞞我。


 


「為什麼不S了他?」


 


「因為阿姈喜歡他。」阿妤笑著摸摸我的臉,「他也喜歡阿姈。」


 


「所以我想把你們遠遠送走就可以了。」


 


可是裴同宣不是會逃避的人。


 


我說抱住她, 對她說:「你幫我轉告皇帝, 他要是敢三宮六院負了你, 我就回來捅S他。」


 


阿姈抱住我,也同我說:「天下男人多的是,阿姈, 你要好好的。」


 


是啊,我也這麼說給裴同宣聽過。


 


天下男人多的是啊!


 


我在南下的江船上,眼淚無聲滂沱落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