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聲敗露

第1章

在我為結婚紀念日準備大餐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周行川的心聲。


 


他說:「原來我們在一起已經七年了啊。」


 


我暗暗笑著。


 


本以為他又會像往日那般感嘆「有你真好」。


 


可我卻聽到他又說:「後悔了,後悔沒多看看,在這一棵樹上吊S了。」


 


1


 


今天是我和周行川的七周年結婚紀念日。


 


我提早關了飯店的門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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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一個大菜上桌後,門鎖被扭開了。


 


他回來了。


 


我興奮地跑到門口迎接:「阿川,歡迎回家。」


 


可周行川沒有多說。


 


甚至沒抬頭看我一眼。


 


隻是淡淡「嗯」了一聲。


 


笑容僵在臉上,又慢慢歸於平靜。


 


我想,他一定是累了。


 


畢竟在外常常得給人笑臉,在家總得放松放松吧。


 


我接過他的外套,輕輕問著:「出什麼事兒了嗎?」


 


「沒。」


 


惜字如金。


 


我暗自腹誹,卻沒計較。


 


「沒事兒的話就快來吃大餐吧。」我指著一大桌子菜,盡量活躍氣氛:「當當當~都是你愛吃的。」


 


周行川沒太多表情,一屁股坐下了。


 


許久,他都沒有動筷子。


 


隻是一雙眼睛盯著我看。


 


忽而,我聽到了一聲感嘆。


 


「原來,我們在一起已經七年了啊。」


 


抬頭看周行川時,他並沒有說話,隻是出神地夾著菜。


 


緊接著,耳邊又有一聲。


 


「18 歲上大學認識,22 歲一畢業就結婚……」


 


「時間可真快。」


 


反反復復幾次觀察,我才意識到:


 


我大概是聽到周行川的心聲了。


 


2


 


心裡似有些緊張,我給他碗裡夾了點菜,又不動聲色地聽著。


 


「炒雞蛋,她永遠放得鹽少,她說少吃油鹽對身體好。」


 


「那盤蝦,她也永遠在等我剝,不然她會嫌棄太麻煩就直接不吃了。」


 


「……」


 


而後無話,周行川擦擦手後,給我剝蝦。


 


七年如一日,他總是這樣體貼。


 


心裡一陣暖流湧過。


 


蝦掉落在我碗裡。


 


我剛想出聲「謝謝」。


 


卻又聽到一聲:「跟她在一起還真累啊。」


 


我愣住了。


 


周行川眉頭緊皺,滿臉厭惡地擦著沾滿油的手。


 


一聲聲抱怨突然如密集的雨點般砸向我。


 


「帶殼的東西她都不吃,非要等著我剝。蝦、螃蟹這也就算了,連香蕉橘子竟然也要我剝。」


 


「我多吃一口的飯菜她會不厭其煩地一直做,她難道不知道吃多了總會膩嗎?」


 


「周二永遠是一樣的蔥油拌面。」


 


「在家裡她也永遠是隨手扎的、亂糟糟的低丸子。」


 


「還有那件穿來穿去一直不舍得扔的舊睡衣。」


 


「吃飯時總會拿蘸著她口水的筷子給我夾菜。」


 


「我真的是後悔了。後悔跟她在一起。」


 


「我為什麼沒多看看,在這一棵樹上吊S了。」


 


「……」


 


聲音戛然而止。


 


我手裡的筷子也掉在地上。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我的心尖上寸寸凌遲,將我的整個靈魂都撕扯到破碎淋漓。


 


我雙眼迷茫,很快又覆上一層水霧。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啊。


 


七年,他沒感覺到幸福,隻感覺到了累和後悔。


 


後悔我沒變,讓他在這段人人稱道的感情中膩了。


 


3


 


「阿川,你聽到別的聲音了嗎?」


 


我裝作無事,將那隻蝦整口吞下,卻感覺滿嘴苦味。


 


周行川淡淡吐出一字「沒」就又住嘴了。


 


可他的心聲出賣了他面上的風平浪靜。


 


「又是這副表情,小心翼翼,無可奈何……」


 


「她為什麼不能和別的女人一樣落落大方呢?」


 


「……」


 


突如其來的怨言讓我感到措手不及,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我嘴角盡力扯出好看的弧度。


 


可卻又聽到他說:


 


「連笑也笑得這麼難看。」


 


「我真是受夠了。」


 


「啪」一聲。


 


筷子被他摔在桌面上。


 


他揉著太陽穴,閉上了眼睛。


 


滿臉的煩躁讓我頓感心碎。


 


此刻,無需他的心聲。


 


我大概也能猜到:我惡心到讓他都無法多看一眼。


 


「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兒,不吃了。」


 


「今晚大概不回來,不用留門。」


 


周行川從座位上站起來,雷厲風行換上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就坐在凳子上,看著他風一樣地回來,又風一樣地走。


 


桌上的飯菜早已沒了熱氣。


 


我顫抖的手夾過一隻蝦,慢慢剝起來。


 


心中湧上一陣自責。


 


明明很好剝,為什麼要麻煩他呢?


 


透過眼中泛起的霧氣,我好像看到二十歲的他笑著跟我說:


 


「小常同學,從此剝蝦的任務隻能由我來做。」


 


他怎麼忘了呢?


 


他怎麼會忘?


 


剝蝦喂我吃的話是他主動要做的。


 


我做重復的飯菜是因為他喜歡吃。


 


就連他嫌棄的睡衣都隻是因為那是他送我的。


 


過往種種,在他那裡,皆為序章。


 


他不是忘了。


 


他隻是不愛我了。


 


4


 


我和周行川是大學認識的,因一場「廚房大比拼」比賽結緣。


 


可他好像不會做飯。


 


在現場,他手忙腳亂,鍋裡起火也不知道拿鍋蓋蓋住,惹得臺下人一陣啼笑。


 


後來,主持人宣布可以找場外援助。


 


他挑到了我。


 


「同學,拜託你了。」


 


他的話和正在祈求的那張帥臉重合。


 


我幹勁十足,一連炒了好幾個菜。


 


大伙兒基本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學生,自然比不過我這天天埋頭鑽研飯菜的人。


 


於是,毫無懸念,我贏了。


 


周行川拿到了獎金,第一時間找到我,分了我一半。


 


我問他:「看著你挺需要這筆錢的,你怎麼還會分我呢?」


 


他卻笑笑說:「沒啊,我不需要錢,我隻需要學分。」


 


後來,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次數慢慢變多。


 


有時候我還會跟他一起約飯。


 


在餐廳,他總會問我:「你覺得這道菜怎麼樣?」


 


每次我都會細細點評一下:


 


「這個肉太柴了,口感不太好。」


 


「那個菜鹽放多了,不好吃。」


 


「……」


 


直到某次,我發現了他的日記本。


 


上面記錄的全是我那些點評。


 


我問他要幹什麼?


 


他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說:「我沒味覺……所以想知道別人的感受。」


 


像我這種以食為天的人,壓根想象不到失去味覺是多麼大的痛苦。


 


於是我一邊可憐他,一邊陰差陽錯成了他的「味覺體驗師」。


 


5


 


與同情一同來的還有我的驚訝。


 


因為,周行川要創業,還是創「美食」的業。


 


無數次感嘆他為何逆流而上。


 


他總是會說:「我沒味覺,所以我才會更謙卑地低下頭去聽大眾的聲音,也才會用心做美食。」


 


在他踽踽獨行的多年裡,我做他口中的「大眾聲音」,也慢慢走進了他的心裡。


 


我心疼他。


 


所以不僅研究美食,更研究如何讓他也能體會到美味。


 


果不其然。


 


在結婚多年後的某天,他突然說:「這個是不是有點鹹了。」


 


我愣住了。


 


他緊鎖的眉頭也突然釋放。


 


在相擁的那片刻裡,他緊緊抱著我,聲淚俱下。


 


我激動地說:「成功了成功了。」


 


那些他食之無味的東西如今有了具體的感受。


 


我誤以為他恢復味覺後,會無比珍惜我給他做的每頓飯菜。


 


可沒想到,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那句話「瞎子恢復光明,第一件事就是扔掉他的拐杖。」


 


我就是周行川的拐杖。


 


七年如一日的飯菜,在他眼裡變得一文不值。


 


甚至是膩了。


 


哦,不對。


 


準確來說,不是我的飯菜,是我。


 


我寡淡無味,在他眼裡再也掀不起丁點波瀾。


 


6


 


自那次周行川奪門而出後,我就再沒見過他。


 


我做了好多天思想鬥爭,找到了我朋友說這件事。


 


「我天,你都聽到他這麼說你了,你還不離?」路冉婷一臉震驚。


 


她這副表情也是無可厚非,在她這裡,男人隻有被玩的份,沒有跟她結婚的份。


 


曾經的我也是這副態度。


 


直到周行川出現,我誤以為那是真愛。


 


「不是不離,而是,我想讓自己徹底S心。」我低下頭,出了神:「婷婷,你知道嗎?人和人的羈絆很深。」


 


「我和周行川十一年,掉坑過,被人耍過,也輝煌過,有錢過,小事大事經歷了多少。一句離婚,沒法讓我輕易放下。」


 


我深深嘆了口氣:「如果這是小說電視劇,我大可以頭也不回地離開,要多瀟灑有多瀟灑。」


 


「可這是現實,我是真真實實存在的人,有血有肉活了三十年的人,我的感情,也都是真的。」


 


「我和周行川,十一年啊,整整十一年……一個人能有幾個十一年呢?」


 


「我可能真是賤,不撞個頭破血流,我……」


 


路冉婷傾身抱住我,拍了拍我的背。


 


她說:「別這樣說自己。」


 


「每對夫妻都會經歷七年之痒,有些人以這個為開始,而有些人卻沒法邁過這個坎。」


 


「趁這個機會,你也可以重新認識一下自己。」


 


我眼眸暗了暗:「不論是開始還是坎坷,我都得讓自己清醒地走向結局。」


 


可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一走便讓我直直望向盡頭。


 


7


 


此刻,我正望著穿梭於眾多名流之間的周行川。


 


他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長身鶴立。


 


身邊挽著他手臂的女人,身著一襲紅裙,明豔得像一朵玫瑰。


 


仍是孟雲藝。


 


他新聘來的秘書。


 


那幾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周行川便低頭與孟雲藝相視一笑。


 


我猜,大概是調侃他今天帶的女伴比以往的年輕或是好看。


 


而他,也同意了這一說辭。


 


「周行川這是打算連臉都不要了?大庭廣眾之下,跟別的女人走這麼近。」


 


路冉婷在我旁邊冷聲說著,一口悶下手裡的酒。


 


我按壓住心口的鈍痛,露出一抹苦笑。


 


那不算別的女人。


 


應該算是他的……白月光。


 


大學畢業後,我和周行川順利地走過了大學四年。


 


他每天和我聊天,打視頻哄我睡覺。


 


會偷偷坐飛機跑來我工作的地方隻為給我過生日,讓我吃一口他做的面。


 


在他無理地寵我之後,我有時會很矯情,會作,但他從來沒有不耐煩過。


 


可能是一路走來太順利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


 


可就在結婚前一晚,他躺在我腿上睡著了。


 


我第一次查他的手機。


 


點開那個什麼都沒有備注的聊天框後,我心髒漏了一拍。


 


他跟對面說:「我要結婚了,你來不來參加。」


 


我幻想過很多種可能,也理過無數次時間線。


 


我和周行川剛上大學就認識了。


 


沒有理由會不清楚他的交友。


 


思來想去,我才敲定那是「廚房大比拼」比賽之前。


 


那距離大一開學也隻有一個月。


 


僅僅認識一個月的人,讓他偷偷懷念了這麼久。


 


而我呢,早已被新婚之喜衝昏頭腦,根本不覺得那是什麼事。


 


在結婚後很多年,我也沒見過那個所謂的人。


 


周行川也並無什麼異樣。


 


直到前些天,他回家跟我說,他公司太多事,所以找了個秘書。


 


他大概是想抵消我的猜測,於是也多說了一嘴。


 


「我們剛好也是校友,就當幫幫自家人了。」


 


在失眠的某天,我又翻開他的手機。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頭像,可那句邀請參加婚禮的話早已刪沒。


 


隻留下瑣碎的工作細節。


 


多了一個備注「孟雲藝」。


 


這個自家人,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定義的。


 


下屬?朋友?親人?還是……情人?


 


我一概不知。


 


這是他心底的秘密。


 


8


 


許是感覺到目光的停留,周行川也回了頭,不經意間與我對上眼神。


 


隻一瞬,我便看到了他變換多彩的表情。


 


驚訝,質疑,無奈,厭惡……


 


我拿過旁邊的酒杯,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直至停在他身前。


 


「阿川……」


 


話未落,心聲又再次響起。


 


「她要幹什麼?是誰告訴她我在這的?」


 


「怎麼穿成這樣就來了?」


 


「她不知道穿成這樣,別人會笑話她嗎?」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自己,心裡一陣一陣地酸澀。


 


我穿的不過是多年前陪他出席宴會的禮服而已。


 


從前是我們為了省錢,才一直沒買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