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圓

第1章

我每天早起做的養胃便當,丈夫送給了女同事吃。


 


他貼心極了,對著女同事一臉關懷。


 


「你胃不好,別蘸湯汁。」


 


卻嫌我熬粥不是文火,說吃出了滿滿的敷衍。


 


被我戳穿,他也不慌不忙地。


 


「順手做頓飯有多難?你待在家也是闲著。」


 


「真不懂你每天忙什麼,什麼事都做不好。」


 


所以我撂挑子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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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不知道,他爹中風了,他媽要跑了。


 


1


 


早上,賀斯年接過飯盒時皺了皺眉頭。


 


「土豆燉牛腩?我不是說了要吃海鮮餡蒸餃嗎?」


 


我有點頭暈,仍耐著性子解釋。


 


晨起那點時間不夠我處理海鮮、盤餡、做蒸餃。


 


他眉頭越發緊鎖:「一天天的你就敷衍我吧!」


 


話落他摔門而出,絲毫沒留意到我滿頭是汗,臉色蒼白。


 


我也來不及告訴他,他爸在醫院住一周了。


 


自從一個月前,他說胃不好讓我幫他準備便當後。


 


我每天五點起床變著花樣給他準備吃的。


 


但他一天比一天挑剔。


 


白灼菜心不夠綠,鹹粥不是文火熬的。


 


眼看他帶著怒氣摔門出去,我隻覺得又委屈又心酸。


 


剝了兩顆胃藥吞下,想想還是給他發了條消息。


 


【開車注意安全,晚飯我給你做蒸餃。】


 


他沒回復。


 


整個上午我都在用砂鍋熬雞湯,他惦記這口好幾天了。


 


過程中我有些心不在焉。


 


他帶回來的便當盒每次洗得很幹淨,但他不是這麼細致的人。


 


我隻當自己多心了。


 


等出門時,已是傾盆大雨,處處堵車。


 


車停穩,堪堪見他淋著雨拎了袋子衝進大樓。


 


我提著保溫桶追上去,還是錯過了同一班電梯。


 


出門匆忙,我忘帶手機了。


 


我最近總是心神不寧。


 


上到他所在的那一層,辦公區空空蕩蕩。


 


他正拆開手裡的袋子,一樣樣地把吃食擺在桌上。


 


歪頭坐在那的女孩笑得一臉甜蜜。


 


是他提過很多次的同事林瑤。


 


我認出那袋子是鼎豐樓的,燒賣出名,排隊至少 2 個小時。


 


我也隻在和他戀愛時吃過幾次。


 


賀斯年拆了筷子遞給她:「你胃不好,別蘸湯汁。」


 


我想林瑤一早看見了我,才會嬌笑著問他。


 


「那嫂子帶的飯怎麼辦啊?我不吃是不是浪費了?」


 


一時間,種種猜測都有了答案。


 


賀斯年打開便當盒,隨手倒進一旁的瀝水桶裡。


 


那麼自然的舉動,卻像是掏空了我的心髒似的。


 


他背對著我:「吃不下硬吃才是浪費,糟蹋食材的是她。」


 


林瑤撲哧笑出了聲,夾起燒賣喂給他。


 


他頭低了低,毫不避嫌地吃了。


 


我怔怔地站在門外看著這一切,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直到有人從我身後拍了拍我。


 


「嫂子?來找賀哥啊?」


 


賀斯年緩緩轉過頭來看向我,腮幫子鼓鼓的。


 


他眼裡一絲慌亂都沒有,反倒沉下了臉。


 


「你來幹什麼?」


 


2


 


我把雞湯遞給他,他有點驚訝。


 


林瑤已經走過來接過去,誇張地聞了聞。


 


「有口福了,謝謝嫂子還專門送一趟。」


 


我說不出口這不是給她的,但她大咧咧地衝我笑著。


 


「我還得謝謝嫂子天天給我準備的午餐,賀哥知道我胃不好。」


 


辦公區三三兩兩進來了不少人。


 


她這話說得毫不避諱,可臉頰越來越熱的人卻是我。


 


我問出口又隱隱後悔,不該當眾為難他。


 


「所以你說胃疼,讓我做飯是給她了?」


 


但我高估了自己,賀斯年眉頭都沒皺。


 


「順手做頓飯有多難?你呆在家也是闲著。」


 


他把空的飯盒塞給我。


 


「真不知道你一天忙什麼,什麼都做不好。」


 


我怔怔地站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


 


所以要吃海鮮蒸餃的不是他。


 


他已經不耐煩地推我往外走。


 


「要上班了,你在這讓人看見了不合適。」


 


他一路送我到電梯口,才軟了幾分語氣。


 


「你一會兒去爸媽那看看,我打電話家裡沒人接。」


 


我心下都是空蕩蕩的,禁不住抬頭盯著他。


 


「賀斯年,你就沒什麼要跟我解釋的嗎?」


 


他訝異地瞟過我,目光在飯盒上一掃而過。


 


「解釋什麼?老夫老妻的,這種事我還得給你解釋?」


 


他拍了拍我的肩,敷衍地催我離開。


 


「好了好了,我今天忙S了,你別添亂。」


 


說完他立刻頭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雨哗哗地在下,他甚至沒留意到我忘記帶傘了。


 


我踏進雨裡的那一刻,想返身回去。


 


但我知道等待著我的是什麼。


 


他會厭惡地說:「你多大人了,不知道帶傘?」


 


好像從嫁給他以後,我就成了一個時刻犯錯的人。


 


3


 


我也曾在他眼裡是熠熠生輝的人。


 


為了擺脫父母的束縛,大學遠在一千多公裡外。


 


我是朋友眼裡能拿事的那個,出遊攻略都面面俱到。


 


社團組織的黃山遊,賀斯年的目光一秒都不曾離開我。


 


他總能第一時間給我打下手,像那個為我託底的人。


 


後來他頻頻地找各種借口約我。


 


就像個許願精靈,我隨口提的小事他都能記在心裡。


 


我們走到一起是眾望所歸,畢竟他早就徵服了我身邊所有的同學朋友。


 


我也以為自己找到了靈魂契合的另一半,畢業後扛著父母的壓力跟他結了婚,留在了虹城。


 


我的專業在虹城就業很難,薪水到手三千。


 


而賀斯年如魚得水,他勸我做了全職主婦。


 


說服我的理由很讓人心動:「我不想你在外面受委屈。」


 


後來七年婚姻裡,我的委屈都是他給的。


 


失手打碎一隻碗,他也會上升到影響運勢的高度。


 


我買的蔬菜在他眼裡永遠是不夠新鮮的。


 


煮飯的水放多了,鞋子的位置放得不對……


 


他一天天地讓我變成了一個失去光澤的人。


 


我以前每天都盼著他回家,備好飯菜等他分享一天的趣聞。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回家的時間臨近,會讓我如臨大敵。


 


我總不知自己有哪些忽略的錯誤會被他揪出來。


 


隨即會是他的冷漠、怨懟。


 


他讓我覺得我是一個沒用的人。


 


但拎著空空的飯盒站在路邊攔不到車的這個下午。


 


我突然意識到,從前或許是愛能抵萬難。


 


而現在,愛早已抽離,我該清醒了。


 


在頂著大雨一步步走回家的路上,我已經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踏進家門,手機正在不S不休地響。


 


我湿漉漉地伸手接通,是醫院那邊打來的。


 


電話裡傳來賀斯年父親的哭泣聲。


 


「姜圓啊,你媽跟跳廣場舞的老頭跑了,不要我了!」


 


我胸口的憋悶一下子掃空,沒忍住笑出了聲。


 


4


 


傍晚,我和賀斯年一前一後抵達了醫院。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躺在床上,半邊身子動彈不得的父親。


 


隨即憤怒一股腦兒地向我襲來。


 


「姜圓!你是怎麼照顧我爸媽的?照顧到中風了?」


 


我一言不發地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他身上陌生的香水味。


 


他躺在床上的父親老淚縱橫,拍著床褥罵他。


 


「你還敢說姜圓?她天天來看我,我親兒子十天半個月想不起來看他爹媽。」


 


他是在看人下象棋時突發中風的,送到醫院已是深夜。


 


我匆匆趕來辦入院,又守著到早上有了結果才回去。


 


而那段時間賀斯年在哪兒呢?


 


他在和同事們利用年假去澳門旅行,動輒不接電話。


 


我是那時記住林瑤這個名字的,他提的頻率太高。


 


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我:「這女的估計是有後臺的,空降到我們部門的。」


 


人到中年,他對所有風吹草動都異常敏感。


 


他不止一次抱怨過自己初入職場時的無知。


 


「怎麼就不知道找個靠山呢?」


 


35 歲裁員成了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利劍。


 


林瑤的出現,似乎緩解了他的焦慮。


 


現在,他面對父親的指責也仍是沉默以對。


 


隻是有些費解地看向我:「我媽是怎麼回事,我打電話她不接。」


 


床頭放著一張籤過字的離婚協議。


 


是賀斯年的母親送來的,還附了一張小紙條。


 


【你籤字最好,不籤也無所謂,S透了我給你收屍。】


 


賀父仍在嚎哭:「她和跳廣場舞的老張跑了,我早知道他們不對勁。」


 


賀斯年卻低頭看了眼時間,似乎並沒有耐心解決父母的危機。


 


他看向我:「照顧好我爸,再試著聯系下我媽,你多費心。」


 


說完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了他。


 


從包裡拿出離婚協議塞給他:「我籤過字了。」


 


他隨意地瞟了一眼,隨即瞳孔放大。


 


「姜圓,你湊什麼亂?你跟我離哪門子的婚?」


 


我已經默默地摘掉了手指上的戒指,一並塞給他。


 


前所未有地冷靜:「煩了,累了,也不愛你了。」


 


5


 


賀斯年如果仔細看,就知道我那份離婚協議和賀母留給賀父的差不多。


 


早在幾年前,賀母就勸過我離婚。


 


「趁著沒孩子,早點離婚,省得以後後悔。」


 


賀斯年知道了氣不打一處來,背後沒少罵娘。


 


他早忘了年少時,被母親帶著到處躲債討生活。


 


忘了他年少時的風雨,都是那位豪賭又多情的父親帶來的。


 


隻不過老了無處可去回歸家庭,就成了他談笑晏晏的父親。


 


賀母的艱辛,在他看來都不值一提了。


 


他不止一次對我抱怨。


 


「你可別學我媽,老不羞的天天跟人跳舞,不管我爸S活。」


 


而我夾在他和他的父母之間,七年裡替他照顧他們。


 


他鮮少回去看望他的父母,明明隻隔了兩個路口。


 


所以也壓根不知道,他父親酗酒成性,我勸了無數次。


 


更不知道他媽媽早就想要離婚,老張可比老賀靠譜多了。


 


我那份離婚協議震住的不隻是他,還有他父親。


 


賀父瞬間就止住了哭聲:「姜圓,你可別犯糊塗啊!」


 


糊塗?我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冷靜清醒過。


 


「我想好了,反正我們也沒有什麼財產可分割的,你籤字吧。」


 


賀斯年像是這時才回過神來,冷下臉盯著我。


 


「為了什麼?給我個理由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