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家的房子荒廢太久，住不了人。

 

隻能託鎮長幫我找個臨時的落腳地。

 

一開始沒人願意，但當我把姜絡給的那疊現金甩在桌上的時候。

 

眾人又紛紛改了口。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看來人也不能例外。

 

我顛簸了一路，疲憊到了極點。

 

就著硌人的床板，沉沉睡去。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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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回老家後遇見的第一個舊友，居然會是方唯安。

 

「今儀？」

 

方唯安略帶詫異地出聲。

 

我腳步頓住，抬眼望去。

 

「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是我認錯人了呢。」

 

方唯安語氣嫻熟，讓我感覺到了一絲不自在。

 

我隨意點了下頭，權當回應。

 

「高考結束之後，一直都沒聽說過你的新消息。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還可以，你呢？」

 

「畢業之後，發現自己還是舍不下這裡，就回來當老師了。」

 

大概是我語氣中的生分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

 

方唯安止住話頭。

 

他低頭看了眼腕表，朝我笑笑：

 

「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擦肩而過的瞬間，方唯安輕喟一聲，宛若無意的喃喃落進我耳畔：

 

「今儀，你變了好多。」

 

我不明白方唯安這話從何而來。

 

我和他之間說破天，隻是有過高中三年的同學情誼。

 

高中時，因為家裡的緣故，我通常隻活在別人的口舌中。

 

無數如刀尖般鋒利的惡意隨意裁剪著我的靈魂。

 

我隻能竭力放輕，再放輕自己的存在感。

 

將自己變成被世界遺忘的透明人，才得以苟延殘喘。

 

我沒有朋友。

 

和方唯安的交集也僅僅止於課業上的討教。

 

按道理說，我們並沒有熟到這份上。

 

我眉心緊蹙，卻始終理不清繁亂的思緒。

 

「呦，還看呢？」

 

一道尖銳的女聲打破了我的沉思。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不會還對方唯安舊情難忘吧？」

 

「什麼？」

 

我旋身，正對上女人輕蔑的目光。

 

她沒在乎我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

 

「我告訴你，人家已經和孟微結婚了，你上學的時候恬不知恥追在方唯安身後就算了，難不成現在也要學你那個不檢點的媽，給人家當小三啊？」

 

我並不在乎她話裡的嘲弄，類似的言論我在上學時聽過太多，早就無關痛痒。

 

我更在乎的是，她口中所說的，和我記憶中截然相反的過去。

 

我隱約覺得，我似乎抓住了揭開真相的一角。

 

11

 

我回了趟家，想看看能不能翻出些有用的線索。

 

在父親去世後，我母親跟著改了嫁。

 

家裡值錢的東西一並被她帶走，隻剩幾個光禿禿的櫃子和床板。

 

我翻了翻，最終在破衣櫃上翻到了本落了厚厚一層灰的相冊。

 

我打開，裡面是很多張關於我的照片。

 

有皺著眉頭專注寫題的，也有蹲在路邊，眉眼溫柔輕撫貓咪的。

 

甚至還有毫不客氣朝鏡頭作出嫌棄表情的。

 

很難想象，這些表情居然會出現在十七歲的我臉上。

 

我翻到最後一張。

 

那似乎是張畢業照。

 

照片中，身穿藍白校服的我站在樹下，身體微微向右傾著，仿佛倚靠著什麼人。

 

可那裡，分明隻有一片空白。

 

我又想起剛回桐湫鎮時，林姨口中反復念叨著的那個男孩。

 

或許，那不是林姨犯糊塗時的胡言亂語。

 

而是真正存在的一個人。

 

12

 

為了找到那個在我回憶裡沒有蹤跡的人。

 

我將高中同學整個聯系了一遍，大多數人聽到我的名字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少數願意和我見面詳談的，又因為工作繁忙脫不開身。

 

隻有方唯安是最合適的人選。

 

周四下午，方唯安沒課。

 

我帶了些禮品，登門拜訪。

 

方唯安開門，迎我進屋。

 

我換好拖鞋，正迎上一個系著碎花圍裙的女人從廚房走出。

 

方唯安對我介紹道：

 

「這是我太太，孟微。」

 

我知道孟微。

 

她是在高二下學期那年轉校來的學生。

 

聽說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嬌小姐，隨便一顆紐扣就能抵我們普通人一身行頭。

 

在我的記憶中，我和她的接觸並不多。

 

但看孟微的反應，顯然不是這樣。

 

她在看清我的瞬間，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像是在白天撞了鬼，被掐住喉嚨，連叫都叫不出聲。

 

我以為孟微是在擔心，我過去曾對方唯安S纏爛一事。

 

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方唯安看出氣氛不對，向孟微解釋道：

 

「今儀來找我，是有些過去的事想問問。

 

「不算什麼大事，就沒有提前告訴你。你別亂想……」

 

孟微唇角僵著笑：

 

「沒關系，我不介意。」

 

方唯安帶我去了二樓書房。

 

我們聊了很長時間。

 

雖然從方唯安的陳述中，我並沒有找到有關那個少年的線索。

 

但我可以確信，方唯安口中的「我」，並不是我。

 

在他的敘述中，「我」因為家中變故自卑，沒少被欺凌，甚至幾度喪失求生欲望，想要自S。

 

是方唯安救下了「我」。

 

自那之後，「我」對他暗生情愫，可他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就是剛轉學來的孟微。

 

為此，「我」處處針對孟微，甚至以S相逼，讓方唯安和我在一起。

 

太傻了。

 

當然不會是我。

 

我自始至終的願望，就是能夠離開桐湫鎮。

 

換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我那麼想活，怎麼會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愛，不惜賭上自己的命。

 

這不對勁。

 

我舒了口氣，起身，向方唯安告辭。

 

方唯安送我到樓下。

 

臨出門前，我轉頭又看了一眼。

 

才發覺孟微一直帶著笑的眼冷下來，其中閃過一絲怨毒，讓人不寒而慄。

 

隻是消散得太快，仿佛隻是我的錯覺。

 

13

 

天色已晚，我臨時落腳的地方距離方唯安家有些距離。

 

家家戶戶的燈都熄了。

 

一個人走在路上時，稍有動靜便會感覺到不安。

 

身後斷斷續續響起一陣腳步聲，我警惕轉頭。

 

下一秒，卻被人從身後重重勒住。

 

繩索緊緊嵌進頸間，呼吸在一瞬間被剝奪。

 

我拼了命地掙扎，也無法阻礙越收越緊的繩索。

 

我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拖進一旁的胡同裡。

 

就著那盞並不算明晰的路燈，我看清了罪魁禍首的臉。

 

「孟、孟微？」

 

孟微的神態已經陷入了癲狂，她眸中的陰狠如同寒針扎向我。

 

「你不是已經S了嗎？為什麼又要回來，打破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的胸腔劇烈起伏，手指用力抓在繩索上，劈斷的指甲中不斷滲血：

 

「你這樣做是犯法的……」

 

「犯法？」

 

孟微低聲重復了一遍，猙獰的臉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我已經S過你一次了，難道還怕第二次嗎？」

 

說罷，她手頭的力道又加重。

 

大有一副不S不休的模樣。

 

缺氧帶來的眩暈讓我眼前一黑，意識逐漸模糊。

 

我聽見有人急聲喊著我的名字。

 

「今儀！」

 

14

 

我做了個夢。

 

在夢裡，我見到了宋亭緒。

 

不是很多年後，我終於逃出桐湫鎮，遇見的宋亭緒。

 

而是和我一起在桐湫鎮長大的宋亭緒。

 

他比我高一個頭，總愛在下晚自習後綴在我身後，踩著我的影子走。

 

對我隻喂但不養流浪貓的行徑感到不解，卻還是會替我給小貓準備吃食。

 

「你要是真喜歡，怎麼不抱回家養？」

 

我蹲在路口，輕輕撫摸著小貓柔軟的毛發：

 

「真養在我家裡，它就活不了了。」

 

「那我帶回去養，怎麼樣？」

 

我仰頭，看向靠在牆邊，離得遠遠的宋亭緒：

 

「你不是貓毛過敏嗎？」

 

他咳了聲，偏過臉去：

 

「就一點點，不算太嚴重。

 

「你如果擔心我，可以每天抽空親自來照顧它，在屋子裡總比你現在蹲在路邊吹感冒好。」

 

他也曾鉤過我的尾指，約定要和我一起考上黎城大學。

 

可惜，最後我食言了。

 

高考結束的那個夜晚，我被人從高樓推下。

 

再也沒有了明天。

 

從高樓墜下的失重感讓我驚喜。

 

我睜眼，視線裡是一片慘白。

 

消毒水的味道縈繞在鼻端。

 

頸間傳來一陣明顯的疼痛，我強撐著坐起身。

 

才發現守在床邊的是宋亭緒。

 

他靠在床邊，雙眸闔起，眼下有一圈明顯的烏青。

 

一向筆挺的白襯衣起了褶皺，看上去風塵僕僕。

 

顯然是在這兒守了很久。

 

我沒忍住，伸手，珍惜地碰了碰宋亭緒的側臉。

 

他睡得很輕，幾乎是才碰上的那一瞬間。

 

宋亭緒睜開眼。

 

四目相對，我朝他輕笑。

 

聲音有些嘶啞：

 

「很辛苦吧。」

 

宋亭緒眸中情緒太復雜。

 

有茫然，也有疼惜。

 

最終都凝聚成失而復得的喜悅。

 

他遲鈍地攥緊我的手腕，眼眶發紅，卻強撐著不肯掉淚。

 

這個時候的宋亭緒，格外像年少時的宋亭緒。

 

他說：

 

「當然不辛苦。

 

「今儀，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15

 

宋亭緒十八歲那年的生日禮物，是伴隨著煙花落幕，心上人不斷墜落的身影。

 

轟然落地，濺起一片血色，徒留滿地殘藉。

 

那晚，他特地挑的那件白襯衫上沾滿了血。

 

都是屬於今儀的血。

 

她那麼瘦弱，像一面不堪風吹的旗幟。

 

卻流了那麼多血。

 

宋亭緒抱著她，跑遍了鎮上的診所。

 

得到的結果都是一聲嘆息。

 

今儀沒救了。

 

她早在落地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氣息，身體逐漸冷透了。

 

鎮上發生了命案，警察派人來查過。

 

沒找到任何證據，索性潦草定成了自S案。

 

宋亭緒不信。

 

他怎麼能信，明明在不久前今儀還同他暢想過以後。

 

今儀自己都沒發現，她的眼睛亮閃閃的，裡面滿是期盼。

 

有期盼的人，又怎麼會在即將迎接未來時選擇一了百了呢。

 

可宋亭緒不信，有的是人相信。

 

今儀的父母收了校方五萬塊錢，默許私了。

 

打著事情鬧太大影響不好的名頭，來跟宋亭緒要人。

 

宋亭緒難得露出鋒利的一面，他守在門口，說：

 

「可以。

 

「不過我提前把話撂這兒，我手上倒是也有三五萬的存款，本來是攢著給今儀交學費的。

 

「現在她人沒了，錢也沒用了。」

 

宋亭緒笑著，隻是眼底光芒俱滅。

 

顯得不倫不類，讓人看了發顫。

 

「所以今天誰把她從我這兒帶走，誰家裡就能添上一份賠償。」

 

宋亭緒的威脅很奏效。

 

無論是誰都惹不起瘋子。

 

尤其是一個看上去還像正常人的瘋子。

 

宋亭緒在門外守了一天一夜。

 

直到天蒙蒙亮，他腦海中忽地響起一道機械音。

 

「你不想知道她為什麼會S嗎？」

 

這等怪力亂神發生得突兀，對現在的宋亭緒來說卻是救命稻草。

 

他想都沒想，幹脆地答了聲：「想。」

 

於是，一段回憶緩緩在宋亭緒腦中展開。

 

他看見今儀等在教學樓頂，掌心中緊攥著一封信件。

 

宋亭緒知道，今儀是在等他。

 

可今儀等來的人不是他，而是孟微。

 

孟微衝上前去，猛地攥住她肩膀，大力搖晃：

 

「都是因為你！

 

「方唯安本來喜歡的人應該是我的，如果不是你的存在，他根本就不會拒絕我的告白！」

 

今儀被晃得踉跄幾步，撞到了欄杆邊上。

 

她吃痛皺眉：

 

「我不知道你在發什麼瘋，但我和方唯安並不熟……」

 

孟微已經陷入了魔怔，她笑得詭譎：

 

「隻要你消失，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孟微伸出手，重重推向今儀。

 

悲劇又一次重演在宋亭緒面前。

 

他依舊無能為力。

 

沉默良久，宋亭緒啞著嗓子問道：

 

「你出現的用意是什麼？」

 

系統想，這就是和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了。

 

「你們存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說。如你所見，孟微口中說的是真的。她和方唯安是世界意識欽定的男女主，而今儀是他們幸福路上的阻礙，也就是所謂的惡毒女配。

 

「但是因為你……這個本不該出現在今儀生命中的 NPC，導致她沒有按照劇情走向變得惡毒偏執，反而引起了男主的愛慕。

 

「世界意識容不下她，所以她才會S。」

 

「你能救她嗎？」宋亭緒又問。

 

「能。

 

「隻要你加入時空管理局，完成任務, 攢夠積分就能幫她改命。

 

「不過相應的，加入時空管理局後，你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就會被抹滅。

 

「換句話來說，就算今儀活過來, 也不會記得有過你這個人。」

 

系統話落，一道藍色光幕出現在宋亭緒眼前。

 

他想都沒想，便選擇了踏入其中。

 

今儀該好好活一回的。

 

哪怕，新生活裡沒有他。

 

16

 

宋亭緒也不知道自己在時空管理局待了多長時間。

 

這些年穿梭在小世界裡, 再過漫長的時間對他而言不過是彈指一瞬。

 

倒是系統對他怨言頗多。

 

「自從為今儀改了命，又為她兌換了各種 buff 加持後，你是一點都不願意工作了。

 

「我不管！我給你接了個任務, 你趕緊去做。」

 

宋亭緒眼睫微抬，隻掃了屏幕一眼, 就收回：

 

「我不是說過嗎？我不做攻略任務。」

 

宋亭緒拒絕得幹脆, 簡直氣煞系統。

 

它一向穩重的機械音多了點抓狂：

 

「這可是我精挑細選, 特別為你發放的攻略任務，你真不再考慮一下了？」

 

它話說到這份上, 宋亭緒隻好復又抬眼。

 

他的視線落在最尾端的攻略對象的姓名上：「今儀」

 

宋亭緒用眼神細細描摹著那兩個字，眸中的眷戀仿佛凝成實質。

 

「我接了。」

 

系統嗤笑一聲，吐槽道：

 

「呵呵，S戀愛腦。」

 

宋亭緒又一次走進那條藍色的通道。

 

隻有見慣了的系統知道, 這次，他連背影都輕快了。

 

宋亭緒重返世界的第一秒。

 

二十三歲的今儀出現在他面前，慄棕色的長發束在腦後。

 

和年少時無異。

 

「宋總好，我是今儀。」

 

宋亭緒下意識握住她的手, 柔軟的, 帶著溫熱。

 

「我知道。」

 

從來都不是什麼惡毒女配攻略任務，宋亭緒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再看他失而復得的愛人一眼。

 

17

 

我出院那天, 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隻留了一道淺淺的疤。

 

姜絡帶著宋雲策一起來家裡看我。

 

我看著他們親昵相握的手，調侃道：

 

「你不是把他關起來獨享了嗎？怎麼，現在舍得帶出來給人看了？」

 

姜絡原本正在往嘴裡塞葡萄，聽到我這話。

 

她指尖一挑，宋雲策衣領下的項圈就被翻了出來。

 

「好主意！」

 

「（「」「停！要搞情趣回家搞, 我才不要當你們調情的一環！」

 

姜絡撇了下嘴, 嫌我大驚小怪：

 

「誰讓你問的？

 

「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孟微已經因為故意傷人罪被送進去了。你放心，隻要進去了, 我就不會讓她輕易出來，當然，你老公更不會。」

 

姜絡損我一句, 渾身舒坦地告辭走人了。

 

我作為病人, 理所當然地賴在沙發上沒送。

 

是宋亭緒去送的。

 

他回來時, 見我直勾勾盯著他的鎖骨，耳尖剎那間紅了一片。

 

「你不許想。」

 

宋亭緒聲音喑啞。

 

我捂著嗓子裝可憐：

 

「我已經這麼慘了，連想想的資格都沒有。真是人比人氣S人, 我還是不活算了……」

 

宋亭緒明知道我是演的，卻還是狠不下心拒絕我。

 

他的唇動了動，擠出一句：

 

「晚上戴給你看……」

 

「真的？」

 

「真的。」

 

「要黑色的行嗎？我還想看小貓耳朵。」

 

「不許得寸進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