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平安

第1章

一年前,黎昭選擇拋棄我,救了沈寧。


 


我在城市最深的地底待了一年,出來的我如今不過是行屍一具。


 


01


 


解救的那天是黎昭帶隊前來的,所有人都以為我應該會哭著撲進他的懷裡。


 


畢竟我被帶走前,全 A 市都知道我喜歡黎昭。


 


為此我沒有少幹荒唐事,比如浩大無比的煙花秀,無人機匯成的黎昭二字,隻替他點亮的萬家燈火。


 


如今黎昭就站在我的面前,神情復雜無比。


 


一年未見,他似乎變瘦了,稜角更添了幾分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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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開懷抱,似乎是想要將我擁入懷中。


 


可是我隻是沉默低頭,躬著腰從他身邊走過。


 


門外警車救護車排成一排,我乖巧地排在隊伍中。


 


垂眉耷眼,溫順得和眾人沒有一絲差別。


 


風起,又是一年冬。


 


護士替我披上一件保溫服,冰冷的觸覺接近肌膚時,心開始一陣陣發緊Ŧṻ²。


 


我幾乎是不可抑制地在發抖。


 


盡管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我已經出來了,已經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出來了。


 


可是那些回憶如蛆附骨,而我永無寧日。


 


護士見我這個樣子,著急地詢問個不停。


 


拳頭猛地攥緊,指甲掐入手心的疼痛,終於讓我得到片刻清明。


 


許久我蒼白著臉,抬頭衝她歉意地笑笑:


 


「無事。」


 


她卻顯得更加驚訝,驚呼出口道:


 


「你是沈安安麼?」


 


隨即又有點不確信地喃喃自語:


 


「應該不是吧,可能隻是有點像吧,畢竟沈大小姐可沒這樣好的性子。」


 


02


 


我恍惚了很久,這個名字好似已經離我很久很久了。


 


在金館我隻能喚為十三,於是漸漸地我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了。


 


金館是那人給他的地下世界取的名字,裡面像我這樣的女孩有很多。


 


剛開始有十幾個,後來便越來越少。


 


那人模仿古代的後宮制度,裡面的每個女孩都有自己的位分,從貴妃到丫鬟。


 


在金館中,他就是執掌生S大權的神。


 


是所有女生絕對的主宰。


 


記者聽到了消息聞風趕來。


 


畢竟失蹤一年的 A 市富豪之女,終於被找到,還是在金館這樣的地方。


 


於是無數的鎂光燈開始對準我,人聲嘈雜:


 


「方便說說裡面的狀況麼?」


 


「這一年,你是怎麼活下去的?」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好像一批餓狼,都想著從我身上分一碗羹。


 


若是換成從前的沈安安,隻怕現在已經不知道砸了幾臺攝像機,並將面前的話筒甩到記者臉上。


 


ţü₊可是此刻,我隻是沉默著,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記憶在一瞬間席卷而來,我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十三,封你做我的貴妃,你不是總喜歡喊天理昭彰麼?那便喚你為昭貴妃吧。


 


「你的天理在哪裡,你以為他會來救你麼?」


 


男人冰涼如蛇一般的手,在我脖頸處緩緩遊走:


 


「十三,她不乖,所以我把她做成木偶了,提在手上,她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我像是瘋了一樣揮舞著雙手,試圖想要擺脫那個幻影:


 


「我不怕你,沒有什麼可以將我打倒!」


 


周圍有人開始哄笑起來,他們說:「聽起來像是什麼熱血動漫。」


 


可是在無數個看不到盡頭的絕望時刻,我就是靠著這樣兩句話活下去的。


 


血從四面八方綿延而來。


 


03


 


直到我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鼻息間是微微苦澀的木質香。


 


那人裹著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是黎昭,腦子裡忘記的人,鼻子卻不曾忘記。


 


直到完全安靜,眼前遮擋的衣物被拿開。


 


黎昭站在昏黃的燈光下,眼裡情緒萬千:


 


「你怎麼樣?」


 


我不知道該回些什麼,金館裡的姑娘還能怎麼樣。


 


S的S,瘋的瘋,還有像我這樣的活S人。


 


所以我隻是沉默,門外漸漸有人聲傳來。


 


進來的都是些老面孔,他們一路見證我對黎昭單方面的S纏爛打。


 


為了追黎昭,我沒少賄賂他們。


 


隻是如今見到,彼此之間都有些尷尬。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滯。


 


有人走向前,笑著拍了拍黎昭的肩膀,話卻是對我說的:


 


「師兄這一年瘋了似的追查你的下落,要是再找不到,隻怕倒下的人就是他了。」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多是感慨黎昭這一年來的不要命行為。


 


最後深深地感慨一句:


 


「如今終於塵埃落定了。」


 


若是以前的沈安安,此刻一定會無比感動,感動於黎昭對我的用心。


 


然後哭著撲進他的懷裡,向他述說這一年遭受的種種遭遇。


 


可是我隻是淡淡扯了扯嘴角,然後端端正正地向大家鞠了個躬:


 


「謝謝大家這一年的追蹤,辛苦了。」


 


眾人詫異於我的改變,瘋狂地擺手,結結巴巴地說道:


 


「沒事沒事。」


 


大家都在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可是誰都明白,一切都難以回到過去。


 


就像是這一年的遭遇,不是一個塵埃落定可以概括的。


 


一粒塵埃,落在一個人身上便成了一座山。


 


04


 


在警局做好簡單的筆錄以後,黎昭將我送回家中。


 


一路上他都隻是沉默著,快要到的時候他忽然說道:


 


「對不起。」


 


我等這個對不起等了很久Ŧṻₚ,剛開始被擄去金館時,我恨黎昭恨到了極點。


 


想著若是見到黎昭,一定狠狠將他打倒在地,然後揪住他的領子質問他為什麼選擇救沈寧,為什麼拋棄我。


 


後來在日復一日見不到陽光與希望的日子裡,黎昭反成了我唯一的盼望。


 


我總是想著有一天他會披著光向我走來,將我從這爛汙不堪的地底救出去。


 


於是我用石子在角落裡一遍一遍刻著黎昭的名字,好似這個名字在,希望就在。


 


後來那個人知道了這件事,他笑得陰柔:


 


「十三知道這件事放在古代叫什麼?叫私通。」


 


他虛攏著手放在我肩上,然後一點一點地收緊,慢慢剝奪我所有的空氣:


 


「私通可是大罪啊。」


 


那時我以為我要S了,可是我還是沒有S。


 


他帶我一一領略了古代的刑法,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


 


後來那個人說我眉眼之間同他的先皇後有幾分相似,同樣的倔強,同樣的不服輸。


 


而他最喜歡做的遊戲就是將人的傲骨一點點地打碎。


 


很多女孩在他手上沒有撐過一天,就失了各種體面,眼淚鼻涕屎尿通通出來。


 


失了體面的人,便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所以我努力將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努力表現出大無畏的精神來,所以我活到了最後。


 


冷汗一點點滲透出來,我掐住自己的手心,用力再用力。


 


許久我淡淡地道:


 


「沒關系。」


 


依舊不顯出半分異樣來,在那人的調教下,如今我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演員了。


 


05


 


回到別墅的時候,家裡黑沉沉的,隻剩下一個劉媽。


 


沈寧發燒了,所以爸爸媽媽都陪她去了醫院。


 


她從小身體不好,所以我爸媽總讓我讓著她一點,凡事也總是緊著她來。


 


在我爸媽那裡,我永遠是排第二位的。


 


我早已習慣了這一切。


 


所以我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回頭朝黎昭謝道:


 


「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回去吧,等會兒他們應該就回來了。」


 


黎昭擰緊了眉毛,語氣著急:


 


「阿寧怎麼又發燒了?」


 


阿寧,他喚他阿寧,在我不在的這一年,似乎有很多事情改變了。


 


可是如今與我有什麼幹系。


 


這世間除了生S又有什麼是大事?鬼門關裡走了一遭,什麼愛啊恨啊似乎都成了過往。


 


霧一般,風一吹就散了。


 


所以我隻是淡淡地極有禮貌地囑託道:


 


「路上小心!」


 


準備離開時ṭū́₌,他卻喚住了我:


 


「不跟我一起去看看麼?」


 


「今日我有些累了,明天再說吧!」


 


黎昭皺了皺眉頭,帶著幾分勸誡:


 


「安安,阿寧是你的妹妹。」


 


「我知道。」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時,我轉過頭定定地望向他:


 


「黎昭,我是在地下室待了一年,不是出去旅遊玩了一年。」


 


我以為我能夠平靜地對待一切,到頭來還是露了幾分情緒。


 


從前我以為就算我在爸爸媽媽那裡,永遠是排第二位的,至少黎昭不應該。


 


可是他還是拋棄了我,就像我過往生命中的那些人,他們無一不是選擇了沈寧。


 


黎昭神情難看,語氣卻篤定:


 


「你恨她,恨我當初救了她而拋棄你。」


 


我隻是搖頭,他臉上卻帶著「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你好好休息。」


 


06


 


車的引擎聲慢慢遠去,別墅又恢復到S一般的安靜中。


 


就像是無數個相似的夜晚,我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洗澡,上床,自己哄自己睡覺。


 


浴室裡水汽氤氲,我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衣服整潔,臉上甚至還化了淡妝,隻是眉眼間有淡淡的倦,看起來像個剛下班的白領。


 


在那群瘋的瘋、殘的殘的女人們面前,我好似一個異數。


 


直到衣物緩緩褪下,露出裡面猙獰的內裡。


 


鏡子中的女孩像是一個被縫合的布娃娃,身體上遍布崎嶇的疤痕。


 


傷口依舊在滲血,混了水汽,一陣陣鑽心的痛。


 


那個人說過,越是想要哭的時候,越是得笑。


 


我說過,在金館他就是神,他的命令就是神諭。


 


所以我踐行得很好,分毫未差。


 


從前的沈安,不過針扎一樣的傷口,也會叫喚個半天,如今滿身的傷痕,卻可以不形於色。


 


所以你們看,這世間沒什麼事是不可以改變的。


 


我木然地處理好傷口,然後洗漱完,躺在床上。


 


今夜又做了噩夢,半夜驚醒,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哪,竟嚇得動都不敢動。


 


許久我終於從那層層束縛中醒來,然後又一次告訴自己:


 


「沈安,你已經出來了,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了。」


 


恐懼過了之後,才發現嗓子疼得厲害,頭腦也昏昏沉沉的。


 


「劉阿姨。」


 


我嘗試著喚了幾聲,隻是聲音發不出來。


 


迷糊中想要撥打阿姨的電話:


 


「阿姨,幫我倒杯開水。」


 


手機裡響起的卻是黎昭責備的語氣:


 


「沈安安,大半夜叫阿姨給你倒水喝,沒有這樣作踐人的。」


 


我沒有說話,隻是掛斷了電話。


 


強撐著起來給自己找了藥,倒了水。


 


回到房間時,身體卻忽然支撐不住,倒了下來。


 


傷口又裂開了,血緩緩滲出來。


 


很久很久之後,我起身,然後替自己換了紗布。


 


07


 


沈寧一直在醫院住了一周的院,於是這一周我都沒有見過我爸媽。


 


偶爾他們會打電話回來:


 


「安安啊,在家裡還習慣麼?想吃什麼讓劉媽做給你吃。」


 


那邊傳來沈寧的呼痛聲,於是匆匆地問候,又匆匆地掛斷,像是在履行某種義務。


 


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曾經哭著向我媽吼道:


 


「為什麼生病的人不是我?」


 


如果生病的人是我的話,那所有的愛是不是就歸向我了。


 


後來再大一點,便變得越來越叛逆,他們越是要我幹嗎,我便越是要與其對著幹。


 


歸根到底,不過是想要獲得那一點點可憐的關注罷了。


 


如今我什麼都不想要了,關注也罷,愛也罷,我都不要了。


 


如今我隻想要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