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下來的一個證人則是因為恐懼，她在見到秦朗的一瞬間情緒崩潰，隻是搖頭。

 

於是三個證人，幾乎無一例外地否定了見過秦朗。

 

秦朗是心理醫生，他太善於玩弄人心了，我終於明白他的遊刃有餘來自哪裡。

 

金館這樣的制度，足以將人變得不像人。

 

最後法院宣判此次審判因證據不足而延期，秦朗對鏡頭露出一個挑釁的微笑。

 

我忽然覺得整個人都冷得厲害，鋪天蓋地的寒冷從四面八方湧來。

 

14

 

那幾天我聽不見外界的聲音，隻覺得天地都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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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說得對，我永遠贏不了他，永遠擺脫不了他。

 

我度過了極其難熬的一周，無聲無色無味。

 

江渡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一周之後天地的顏色重新分明起來。

 

我終於哭了出來，先是極壓抑地啜泣，後來便是號啕大哭。

 

江渡卻笑了，不過短短一周他瘦了很多。

 

門外突然傳來極大的砸門聲，是黎昭。

 

江渡神情難看：

 

「神經病，安安不要理他。」

 

我有些疲憊地說道：

 

「讓他進來吧。」

 

江渡望了望，我安撫地衝他笑笑：

 

「沒事的。」

 

門打開的瞬間，黎昭就衝了進來，看得出來他很著急。

 

「沈安安，你還要藏到什麼時候？

 

「就是因為你拒絕作證，所以無法給秦朗定罪。

 

「沈安安，你怎麼這麼自私？」

 

他抓著我的胳膊，想要拉著我去法院。

 

就好像秦朗無數次拽著我的手，將我按入潭中，直到肺中的空氣一點點消耗，瀕S的感覺。

 

這喚醒了我內心深處的恐懼，我大聲地尖叫起來。

 

黎昭神色卻更冷了幾分：

 

「沈安安，不要裝了。」

 

直到江渡將其一拳打倒在地，他將我擁入懷中：

 

「安安，我在，我在。」

 

江渡拽著黎昭的領子，將他趕出門外。

 

但是黎昭說得沒錯，我總不能一直逃避，秦朗的罪要在我的手上完結。

 

15

 

下一次庭審前，我一直在江渡和心理醫生的幫助下，進行脫敏治療。

 

我強迫自己每日看秦朗的各種採訪視頻，然後一遍遍告訴自己，我不怕他。

 

包括一切我害怕的東西。

 

我害怕水，因為他曾一次次將我的頭按入水中。

 

我也害怕金屬的摩擦音，因為聲音一響，就代表又有一個人要ţû₅S了。

 

相機的咔嚓聲，骨頭的破碎聲，紅色……

 

我強迫自己去一遍一遍地親歷從前的場景，一次次崩潰，再一次次地自我愈合。

 

有時候江渡會背著我，在暗處悄悄地哭。

 

但無論何時我看見他時，他總是笑著的，像個永遠不會熄滅的小太陽。

 

他抱著說，語氣溫柔如水：

 

「沈安安是天下最厲害的女俠，所以一切都會過去的。」

 

秦朗的終審在月末，不過短短一個月，我幾乎瘦得不成樣子，好像風一吹就吹走了。

 

但是我知道，這副軀殼的內裡已經被鍛造得無比堅韌。

 

法庭上，秦朗望著我笑得雲淡風輕：

 

「沈小姐可真是讓我印象深刻啊!」

 

接著他語氣又一轉：

 

「我是說一年前的宴會上，沈小姐真是光彩照人。」

 

秦朗的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我SS地掐著自己的手心，疼痛能讓我保持最大程度上的清醒。

 

盡可能有邏輯、有順序地回答律師的質問。

 

一系列問題下來後，我幾乎虛脫。

 

不過好在終於要到達終點了，變故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觀眾席上突然出現騷動，我茫然地望過去時，隻望見沈寧怨毒的微笑。

 

16

 

有人在播放一段視頻，聲音很大，裡面女人的慘叫聲在我耳邊一陣陣回蕩。

 

那個女人就是我，當過往以這種方式赤裸裸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

 

我不可否認，一瞬間渾身的力氣都被吸走了，隻留下深深的恐懼。

 

秦朗望著我，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一旦我崩潰，我的所有證詞隻能被判定無效，他在逼我發瘋。

 

騷亂很快平復下去，秦朗的律師笑得胸有成竹：

 

「沈女士，可以繼續回答我的問題麼？」

 

我努力想要發出聲音，可是我發現恐懼一瞬間將我的聲音奪去。

 

「可以詳細陳述一下，我的當事人……」

 

我絕望地發現我聽不見他的聲音了，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永不見天日的地下公館之中。

 

「安安，我在。」

 

我聽到有人在喚我，是江渡，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他在。

 

在被驅逐出法庭時，他還在執拗地告訴我他在。

 

失去的力氣緩緩回到身上：

 

「你說，我在聽。

 

「我認為對方律師有故意引導的嫌疑，我有權拒絕回答他的提問。」

 

終於，法庭正式宣判秦朗因犯S人罪、故意傷害罪，數罪並罰，判處S刑。

 

天理昭彰，我終究沒有說錯。

 

終於一切都塵埃落定。

 

17

 

那天沈寧第一次被我爸媽訓斥，她卻隻是哽著嗓子從未覺得自己有半分錯處：

 

「我說得有錯麼？姐姐都這樣了。

 

「她丟盡了我們家的臉，她怎麼還有臉回來？」

 

我媽第一次動手打了她，滿臉都是心痛：

 

「我憐惜你自小體弱多病，凡事都偏袒你一點，不承想竟縱得你這般——」

 

她停頓了很久，極其艱澀地說道：

 

「惡毒。」

 

沈寧哭著跑出了家門，我爸想要追上去，終究還是停住了腳步，喃喃道：

 

「讓她好好想清楚。」

 

他們轉頭望向我，眼神中竟帶了幾分膽怯。

 

我隻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從前我總是想，到底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回頭看見我，所以我拼命地惹是生非，隻想讓他們能夠看見我。

 

可是很奇怪，如今內心竟沒有半分波瀾。

 

失望積攢得太久，就算得到了，好似也不重要了。

 

我爸偌大的漢子哭得像個孩子，他伸手想要觸碰我，卻又停在了半空。

 

「一切都過去了。」

 

我如是說著，無論恨還是愛，都過去了，然後冷漠地轉身離開。

 

那天以後我搬出了家，沈寧同我之間永不可能和諧相處，所以我離開了。

 

江渡則每天來我家變著法地給我做好吃的，我的狀況一天天地好起來。

 

他立志要當一個稱職的煮夫，我失去的肉也在慢慢地長回來。

 

那天之後我一直沒有見到黎昭，直到一個月以後，他忽然出現在我家門外。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黎昭渾身都湿了，像個走投無路的孩子，蜷縮在我家門前。

 

我在監控中，淡淡地望著這一切。

 

看著他像隻困獸一般，反復地來回。

 

我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進來吧。」

 

我同他之間終究要有個了結，畢竟我喜歡黎昭喜歡了那麼多年，他佔據了我少女心思中最重要的幾年。這世間愛本無罪，隻是人讓愛沾了汙穢。

 

黎昭手足無措地跟著我進了房間，我遞給他一塊毛巾。

 

他慌張地接過去，然後再不敢抬頭望向我。

 

18

 

很久很久，他顫抖著問我：

 

「安安，疼麼？」

 

我點點頭，很誠實地說道ṭū́₇：

 

「疼。」

 

今天因為在家，所以我隻是隨意穿了一件吊帶，露出裡面猙獰的疤痕來。

 

黎昭抬眼望我的瞬間眼眶就紅了，嘴唇顫抖，反復地說道：

 

「安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麼？不知道犯罪人有多麼窮兇極惡？還是不知道丟下我我會有什麼下場？」

 

我語氣很平靜，沒有憤怒，沒有悲痛，隻是很平靜地問道。

 

黎昭痛苦地望著我，倉皇地想要解釋：

 

「安安，我不是想要拋棄你，我隻是沒有辦法。

 

「沈寧病弱，若是她必定撐不到解救的那天。

 

「安安，我一直知道你很堅韌。」

 

他反反復復地重復著這幾句話，不像在跟我說，倒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我抬頭定定地望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黎昭，他還是個實習警察。

 

因為在外面惹了事，進了警局，那時候我剛跟爸媽吵完架，寧S也不想往家裡打電話。

 

黎昭就一直陪著我，無論我怎麼發脾氣，他也隻是看著我笑。

 

再後來我三天兩頭不服管教進警局，我爸媽徹底不想管我了，也是他一直陪在我身邊。

 

雖然說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但他一直都在。

 

那時候自己像個刺蝟，忽然有人用血肉之軀擁住了你。

 

所以我喜歡上了黎昭，剛開始他以為我隻是一時興起，可是誰知道一喜歡便喜歡了那麼多年。

 

綁架案之前，他答應了我的告白，他說讓我再等等他, 他會給我一個家。

 

一個隻有我的家。

 

可是他還是選擇了沈寧，或許他是出於各種各樣的考慮做出的最優解。

 

但是在那一刻, 我再一次被放到了次位。

 

最後我隻餘滿腔的疲憊：

 

「黎昭，你是不是以為我一直在笑，便不會傷心了嗎？」

 

他閉ţŭ̀₎上眼, 很快又睜開，望著我滿目都是悲傷：

 

「我們還有機會麼？」

 

我沒回答, 江渡不知何時回來了, 手上還提著菜市場新買的菜。

 

他笑得燦爛無比，語氣有幾分欠揍：

 

「你說呢？」

 

黎昭苦笑了一聲, 失魂落魄地走進滂沱的大雨中。

 

19

 

我結婚的那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海邊的小島，鋪滿鮮花的地毯。

 

婚禮上，我們各自站在兩端，共同向鮮花簇擁的中心走去。

 

不過隻是短短幾米的路, 我們走得很不容易。

 

這些年我的心理狀況依舊反復。

 

秦朗被槍斃之前, 在心理醫生的建議下, 我去見了他。

 

那天他隱在暗處, 蒼白猶如鬼魅。

 

人之將S，其言也善，他迫切地想要將他的人生告訴我。

 

他說他曾經有個喜歡的女孩，隻是不小心被他掐S了。

 

後來他便不能人道，也再沒人愛過他，所以沒有愛他便要別人的恨也好。

 

他是整個社會制造出來的怪物，如今他要走向自己的結局。

 

最後他笑著對我說：

 

「沈安安，你會永遠記得我的，以恨的模式。」

 

我提包的手一頓，忽然笑了：

 

「愛比恨的力量更強大，沒有人會永遠以恨為生，我會忘記你的。」

 

他忽然癲狂地笑了, 笑著笑著又哭了。

 

我抬頭望去, 江渡正望著我笑意繾綣。

 

陽光正好。

 

番外·黎昭視角

 

黎昭去看了沈安安的婚禮, 站在暗處像一個窺伺別人幸福的小偷。

 

而這樣的幸福本該是他的。

 

沈安安是一個很有勇氣的女孩子，像個小太陽, 永遠熱烈。

 

喜歡她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可是他要考慮的事情太多，於是便下意識地回避這樣炙熱的愛。

 

他努力辦案, 努力升職，想要給沈安安一個家。

 

等到他對於他們的未來做好規劃以後，才敢答應做她的男朋友。

 

可是最後他還是松開了她的手，他以為她足夠堅強，一定能夠等到他的到來。

 

他以為他做出了最理智的決定, 於是再一次，他將她放在了第二位。

 

她的確足夠堅強，那些凌虐的視頻他甚至都不敢看完。

 

但是她活了下來，她比自己想得更加堅韌。

 

這些年她每次心理治療, 他都會悄悄跟在後面。

 

看著她每次出來時，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所幸她終究還是走了出來。她總是這樣，最嬌貴的是她，最能吃苦的也是她。

 

婚禮上, 她美得好似天上來的，她這樣的姑娘無論和誰都會過得很好。

 

黎昭轉身離開，奔向一個沒有她的冰冷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