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飽受侵略的國家，連風都吹得不夠暢快。

 

漢武帝不願再隱忍。

 

大漢不願再隱忍。

 

以保衛新建的建章宮之名，漢武帝組建了新的騎兵部隊——建章宮衛。

 

漢武帝給這支部隊安排了最精良的裝備，最嚴格的訓練，還有最信任的指揮官——衛青。

 

守衛皇宮不需要這麼多人，漢武帝知道，衛青也知道。

 

因為建章宮隻是一個起點。

 

這支部隊真正要守護的，不是眼前這所宮殿，而是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的，大漢河山。

 

Advertisement

這是羽林軍最初的起源。

 

元光六年，羽林軍兵威已成。

 

劉徹隱忍十二年，大漢隱忍七十四年，而今當直抒胸臆。

 

漢武帝決定，發起一場試探性的反擊。

 

漢武帝選定了四位將軍，每人領兵一萬，從四個方向發動進攻。

 

雁門方向，是對匈奴打出赫赫威名的老將李廣。

 

代郡方向，是漢武帝童年時的玩伴公孫賀。

 

雲中方向，是衛青的救命恩人公孫敖。

 

上谷方向，正是衛青本人。

 

這是一場凝聚了王朝所有期望的大考，王朝已經等了太多太多年。

 

高祖朝和親，惠帝朝和親，文景朝六次和親。

 

高祖朝犯邊，文帝朝犯邊，景帝朝接連犯邊。

 

大漢立國七十四年，竟沒有幾年不被匈奴劫掠的日子。

 

高祖晚年，匈奴侵狄道；文帝三年，匈奴犯河南；文帝十四年，匈奴直逼長安。

 

蕭關城防屢次被破，雁門百姓十不存一，雲中郡近乎被S成一片白地。

 

匈奴人殘暴的張狂，隨著王朝的低頭愈演愈烈。

 

被迫和親，被迫賠款，即便如此也擋不住匈奴日日年年的搶掠，高祖在白登的不甘，呂後和親時的淚水，一切的屈辱，傷痛，仇恨，在此化作青年ṱû⁹帝王的悄然試探。

 

匈奴人來去如風，漢軍隻能被動挨打。

 

北擊匈奴，到底可不可能？

 

這是劍與血的考題，王朝的四位答題人，將給出一個文明的答卷。

 

在整個朝廷的期待中，四位將軍的消息先後傳來。

 

首先傳來消息的是公孫賀，這位武帝的陪讀帶著一萬士兵出關，帶著一萬士兵回關，從頭到尾連匈奴人的影子都沒摸到。

 

在後勤官員的血壓中，公孫賀講述了草原大漠的壯麗風光，消耗了許多糧草。

 

隨後是公孫敖，這位衛青的救命恩人出關就遇到了匈奴人，一番挨打之後，公孫敖帶著三千殘兵撤回了關內。

 

群臣的血壓開始勇攀高峰。

 

再之後，李廣消息傳來，為整個王朝覆上憂心的陰影。

 

李廣一出關便遭到匈奴主力大軍的圍剿，素聞李廣威名的匈奴人調動了數倍於李廣的軍隊，誓要生擒李廣。

 

李廣一路血戰，一路慘勝，最終頂著比公孫敖更大的戰損艱難退回了關內。

 

朝廷寂靜，忍辱求和的聲音Ţú₆形成一種無聲的聒噪。

 

三路大軍，隻有兩種結局。

 

匈奴想戰，則漢軍被重兵包圍；匈奴想走，漢軍就找不到敵人的位置。

 

草原是匈奴人的主場，仿佛一切都在匈奴的掌握之中。

 

打不過的，從來都是打不過的。

 

隻要繼續修長城就好了，隻要繼續當烏龜就好了，隻要和以往一樣無視邊境的血淚，匈奴人這不是也沒打算滅了我們嗎？

 

就在整個長安陷入低壓之時，衛青的消息傳來。

 

衛青說：「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第一個好消息是，我統領的軍隊沒有重大損失。

 

第二個好消息是，我贏了！

 

朝野震動，政敵竊竊私語，有人懷疑衛青S良冒功，有人質疑衛青謊報軍情，更有甚者，懷疑衛青和匈奴私通，當了匈奴的帶路黨才能全身而退。

 

怎麼會有遭遇匈奴還幾乎無傷的軍隊？

 

怎麼可能有遭遇匈奴還幾乎無傷的軍隊？

 

元老們把質疑砸向衛青，也砸向大殿正中的年輕皇帝。

 

擁立武帝登基的元老們，不希望皇帝獨佔權力。

 

反擊匈奴是皇帝的意志，反擊失敗，破碎的便是皇帝的威信——衛青是皇帝的代行者，所以他必須失敗。

 

在政敵們質疑的目光中，衛青拿出了無可辯駁的證據——七百多個新鮮的匈奴腦袋。

 

滿朝震動，衛青表情誠懇。

 

我覺得匈奴還挺好打的。

 

政敵們面色晦暗，漢武帝揚眉吐氣，將領們緊急追問：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擊穿所有反對者的臉皮之後，衛青總結了對匈奴作戰的訣竅——打仗，最重要的是節儉！

 

出關之時，衛青提出了兩條綱領。

 

第一——做人要低調。

 

第二——出門在外，不撿錢就算丟。

 

衛青知道：在匈奴人眼中，自己的分量遠不如李廣，因此自己不會是匈奴人的第一目標。

 

也就是說，自己是有希望安全地出去旅遊一次的。

 

但自己不是來消耗朝廷的糧草的，既然來了，就必須帶點戰果回去。

 

衛青和所有將領一樣，面對著困擾了中原王朝幾百年的問題——如何找到匈奴人？

 

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並不存在固定的住處，這導致中原軍隊尋找匈奴主力變得極為困難。

 

而衛青開創性地解決了問題。

 

為什麼要尋找匈奴主力？

 

讓匈奴主力來找我不就行了？

 

至於匈奴主力憑什麼來找我？

 

簡單，我把匈奴人祖墳挖了。

 

衛青果斷地找到匈奴人的祭天地龍城，全殲龍城守備部隊，並揚了匈奴人的十八代祖先。

 

長樂宮燈火飄搖，漢武帝舒心微笑。

 

這場頂著巨大壓力的選將，終究沒有看錯人。

 

看著七百多個腦袋的斬獲，漢武帝終於確定——忍辱的時代，該結束了。

 

漢武帝元朔二年，衛青收復隴西，斬首三千，暴打兩位匈奴王之餘，順走了匈奴人幾十萬頭牲畜。

 

財政官員熱淚盈眶——打了這麼多年匈奴，朝廷終於見到回頭錢了！

 

這就是衛青的戰術思路——打仗和吃飯一樣——吃不完，要打包。

 

所以衛青每到一個地方，先搜匈奴人的積蓄，再搶匈奴人的牛羊，實在帶不走的就一把火全燒。

 

衛青所過之處，連草根都不會給匈奴人留下。

 

光盤行動，實有妙用。

 

漢與匈奴的天平上，攻與防開始逆轉。

 

衛青勤勤懇懇地把匈奴人的家產搬回長安，最開始是腦袋，再之後是牛羊，再之後是土地。

 

衛青快遞，使命必達。

 

元朔二年，衛青收復河套，長安所在的關中平原，終於不再是匈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元朔五年，衛青暴打匈奴右賢王，追S右賢王數百裡後，帶著右賢王的老婆孩子和漫山遍野的牲畜回家。

 

換言之，雖然沒抓到右賢王，但衛青把右賢王的家產打包帶回來了。

 

漢武帝熱淚盈眶。

 

你早就封侯了，功勞又不能不賞。

 

不如這樣，我把你三個兒子都封侯吧。

 

你姐那個私生子你也帶一帶，刷點功勳我好封侯。

 

衛青聽話地帶著外甥刷履歷，帶了一次就發現不用帶了。

 

因為這個外甥叫霍去病。

 

元朔六年，衛青領十萬騎兵出關。

 

這一戰衛青照舊帶來斬獲，但這一次的戰場上，最閃耀的名字並非衛青。

 

這一戰中，十七歲的年輕人霍去病領八百人獨自出擊，在遠離大部隊的荒野中追擊數百裡，陣斬匈奴兩千人後，成功歸隊。

 

永不迷路的大漢第一導航，就此登上歷史舞臺。

 

大喜之下，漢武帝親封霍去病為冠軍侯，意為「勇冠三軍」。

 

從此衛青，衛青的三個兒子，衛青的外甥皆封侯。

 

衛氏一門五侯，聲震天下。

 

而衛青依然在勤勤懇懇地去草原打卡。

 

元狩二年，漢軍出河西，滅匈奴休屠王部，被匈奴阻塞多年的河西走廊，再度貫通。

 

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從此與長安洛陽一起，成為中華領土上永恆的名詞。

 

漢使與漢商開始頻繁往來西域，長安的月色再度照耀天山。

 

八十五年後，陳湯沿著衛霍打通的道路提兵西去，留下銘刻進中華民族歷史的宣言。

 

」宜懸頭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裡。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元狩二年的長安張燈結彩，霍去病俘虜四萬，斬首八千九百，休屠王祭天的金人，摩挲在漢武帝的手中。

 

這是與匈奴開戰的第八年，這是攻守徹底逆轉的一年。

 

漢武帝握緊金人，選擇了徹底解決匈奴的未來。

 

元狩四年，漢旗獵獵飄揚。

 

在長安高舉的大纛間，二十六萬大軍，昂然向北而行。

 

在漢武帝的規劃中，衛青風格穩健，在此戰中負責統率二線部隊，出定襄牽制住匈奴左賢王部，霍去病銳意進取，便統領最精銳部隊，出代郡決戰匈奴王庭。

 

26 萬大軍背後，是大漢三代財政積蓄，50 萬後勤部隊，一位皇帝的政治生命和張骞一生的外交成果。

 

此戰大漢已竭盡全力。

 

但無論漢武帝還是衛霍都沒有發現，此戰有一處致命的失誤——致命的情報失誤——左賢王與單於王庭主力的位置，與漢武帝的情報預測，恰恰相反。

 

當霍去病統領漢țṻ⁷軍主力快速突進，成功接戰敵軍的時候，漢軍主力才發現，自己面前的並非期待已久的匈奴王庭主力，而是匈奴左賢王部。

 

接敵的一刻，互換敵人已經不再可能。

 

霍去病能做的，就是以最快速度打贏這場戰爭。

 

六日之內，霍去病展現了一位名將所能做到的一切。

 

漠北一戰，霍去病六日突進兩千裡，滅匈奴左賢王部，S敵七萬，俘虜匈奴王爵三人，高層八十三人，追亡逐北直至貝加爾湖，最終在匈奴聖山狼居胥山祭天，姑衍山祭地後，勒石紀功而還。

 

換言之，霍去病以二戰德國的速度，打穿了二戰法國的距離，隨後按照舅舅衛青的習慣，在匈奴人的祖墳上刻下了到此一遊。

 

我不知面對匈奴主力的舅舅此刻是生是S。

 

但此刻已無需為他祈禱。

 

每一位出徵的將領，都當有馬革裹屍的覺悟。

 

若不能為你復仇，我便將你那一份軍功，一同做到。

 

就在霍去病成就輝煌的時刻，漫天風沙中，衛青遇到了匈奴王廷主力。

 

衛青沉默布陣，漢軍大纛飄揚。

 

漢軍精銳都隨著霍去病前往了另一處戰場，衛青所率領的，隻是漢軍的二線部隊。

 

衛青本來的任務，也隻是牽制住較弱的左賢王部，為霍去病殲滅匈奴王庭主力爭取時機。

 

可沒想到遇到匈奴主力的人竟是自己。

 

衛青輕輕按住額頭，眸間落寞喜悅訝異悽涼皆有。

 

真不知是命運的玩笑，還是命運的垂青。

 

殲滅匈奴主力的機會，將己身刻進歷史的機會，即便是我外甥，我也不想讓的。

 

我所統率的，隻是漢軍的二線部隊，我知道。

 

匈奴人以逸待勞，我軍準備不足，我也知道。

 

可若是唯有以強凌弱才能S敵，我衛青還算得上什麼名將！

 

衛某出道時，隻是一介騎奴，摸爬滾打，慣常以計謀誘敵。

 

如今我已是大將軍了。

 

到了如今，已不需要任何設局。

 

吾為煌煌漢騎，自當天下無敵。

 

衛青拔劍, 五千騎提槍信馬。

 

高原上升起了浩蕩的風。

 

漠北之戰，衛青殲敵一萬九千。

 

匈奴主力S, 單於逃, 幾十年的家底被衛青打包。

 

吃飽喝足之ẗù⁵後, 衛青點了一把火，在確保不會給匈奴人留下一針一線後, 班師回朝。

 

大漠以南, 再無匈奴王庭。

 

在衛青的功勳中，武帝親自為他指婚，而這位武帝親指的結婚對象, 正是武帝的親姐姐，衛青曾經的主人——平陽公主。

 

曾經是公主奴婢的衛青, 從此成為公主府的主人。

 

元豐五年，衛青病逝，漢武帝極為不舍, 親自主持了衛青的後事，築山為陵，葬衛青於其中, 而那陵墓的山形, 正是陰山。

 

衛青已逝, 天家無情。

 

沒有了衛青的軍功作為遮掩，衛家的勢力終於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漢武帝面前。

 

丞相公孫敬聲是衛家的盟友，宮中事務一律由衛子夫決斷，衛氏一門五侯，權位之高，高到天下生女勝生男。

 

百姓傳唱：生男無喜, 生女無怒,ťũ₌ 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功勳會鑄成榮耀, 權勢會引發猜忌。

 

依權力而生的皇帝，不允許世間有威脅自己的力量。

 

在皇帝眼中，衛子夫終於像她的前任陳阿嬌一樣, 面目可憎。

 

在皇帝的默許下，對衛氏的絞S開始了。

 

衛氏的盟友被剪除，衛氏的恩寵被削減, 政敵的目標直指衛氏根基——太子劉據。

 

寵臣江充偽造出太子詛咒皇帝的證據, 太子想要辯白，見到皇帝的渠道卻被江充封鎖，百口莫辯之下, 劉氏的血和衛氏的血被一同點燃。

 

太子起兵，誅S江充, 攻入長安。

 

於是父與子再也無法辯白, 權與力刀劍相向。

 

長安城裡，皇帝的軍隊和太子的軍隊彼此攻S，五日之內, S傷萬人。

 

最終太子兵敗, 皇後衛子夫平靜自盡。

 

衛氏興於巫蠱, 終究又亡於巫蠱。

 

那曾經傳唱衛氏權位的民謠，終究隨衛子夫的野心與容顏，一同覆滅在甘泉宮的秋風裡。

 

歷史會平等地忽略每一個人。

 

但那片蒼茫的疆域, 已然隨衛青的沉眠，長久地固定下來。

 

綠水搖波相賀，英傑無愧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