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驚霧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什麼話，最終卻脫口而出：

 

「你管這也叫成親？我家最下賤奴僕的婚事都比這辦得好。若是我……」

 

刺耳的話聽多了，好像心髒真的就麻木了。

 

我不理他，顫抖著身子幫王慎之擦去脖頸的血跡。

 

他擔憂地給我擦眼淚：「阿春，不要哭，是我對不住你。」

 

我又衝他笑了一下。

 

謝驚霧猛地將門踹翻，抬腳要走。

 

我突然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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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了腳步。

 

轉過頭的漂亮眼睛有些不耐煩，卻壓不住翹起的嘴角。

 

我隻道：「你將我家砸了，請賠我修繕錢。」

 

他將身上丁零咣啷的一堆東西扔下，側頭罵道：

 

「蠢貨。」

 

我很疑惑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面頰上的兩滴淚是我的錯覺。

 

4

 

這夜，我和王慎之將破屋勉強收拾好，才坐在床上休息。

 

他看著謝驚霧留下的東西，沉吟片刻：「阿春，這好像是你的本命劍。」

 

我湊過去看，劍柄雕著海棠花，真是我的劍。

 

「劍穗好像不見了。」我掂量著，「我的劍怎麼會在小師弟那裡？小師弟這般矜貴的人，也會看上我的劍嗎？」

 

「興許是他無意買到了。」王慎之無奈地笑，捏了捏我的臉，「阿春，不要提他了，和我說說你的事吧。」

 

我的事？

 

我瞪大眼睛看向他，從來沒人問我這個問題呢。

 

看著慎之溫柔的眼，我說得磕磕絆絆。

 

其實我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我也有過爹娘。

 

隻不過我五歲那年發了高燒，家裡要供阿弟上學，沒錢治。

 

阿娘就將我帶到長衍門外，給我塞了一個燒餅，說會有仙人過來教我成仙。

 

我好高興，我以前隻能啃樹皮。

 

阿娘走了，我頂著大雪在臺階處等了許久，懷裡揣著舍不得吃的燒餅，卻連仙人的影子也沒看到。

 

隻看到一個小乞丐，右腿好像斷了，全是血，在地上爬，手裡還拿著碗。

 

「所以你把燒餅給他了？」慎之突然出聲。

 

我很驚訝：「你怎麼知道？」

 

慎之的語氣很酸澀：

 

「你知不知道，以前有很多人販子故意給孩子扮可憐，為此來討錢，旁人都不肯信。」

 

我這下真的震驚了：

 

「慎之，師尊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你好厲害，你看得和師尊一樣明白，比我聰明多了，肯定很適合修煉。」

 

我早就覺得慎之和普通鄉親們不一樣了。

 

他啞然失聲，似乎不知道怎麼回，半晌才說：

 

「這乞丐隻是假裝可憐，你將燒餅給他吃太浪費了。」

 

我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否認：「這樣才好呢。」

 

慎之愣住了。

 

「他一個小孩子，如果腿真的斷了，就太可憐了。」

 

我說了和當年一樣的話。

 

當年，我也是這麼和師尊說的。

 

可我沒意識到，我當時還在發高燒，其實也是個小孩子。

 

將燒餅給小乞丐後，不久我就遇見了師尊。

 

他說我是個傻子，腦子不好。

 

聽到我說的話後，又將我撿了回去。

 

師尊第一次收徒，根本沒有經驗。

 

他天賦極高，不曉得我拿不動他遞來的劍，也學不會他教的招數。

 

因而他總是看不見我的努力，隻是說：「阿春怎麼連這也不會。」

 

孩童時期，他這句話是我最大的陰影。

 

每當聽到他這麼說，我總疑心，我是不是真的不夠努力，是個總偷懶的壞孩子？

 

不然，怎麼大家都能學會的東西，我學了許久也學不會？

 

再到後來，他收了小師弟、小師妹，還要渡什麼雷劫，便無暇看顧我。

 

我很自覺地遠離他。

 

師尊好似也更加討厭我，不肯靠近我。

 

沒了他指點，我花了十年築基。

 

很不可思議，我竟然真的靠自己築基了。

 

他們也很不可思議，長清真人門下竟真的有這麼笨的徒弟。

 

其實普通人，一輩子都築不了基的也有，隻不過我是師尊的弟子，總歸不算凡人。

 

說到這裡，我的心情不自覺低落。

 

慎之安慰我說：

 

「真人也許隻是不會表達，阿春這麼討人喜歡，他怎麼會討厭呢？」

 

我的眼睛不自覺地瞪圓，呆傻地望著他。

 

討人喜歡，是說我嗎？

 

阿春，趙無春，原來也很討人喜歡嗎？

 

我語無倫次，手舞足蹈。

 

慎之失笑，將我的碎發別上去，一字一句地說：

 

「阿春心地善良，嬌憨可愛，脾氣好，性格好，是最討人喜歡的小娘子。」

 

天哪！

 

原來趙無春也可以用這麼美好的詞形容嗎？

 

我的臉和脖子都紅了，自覺慎之是在哄我，卻仍忍不住貪心地說：

 

「慎之，你再說一遍吧，我還想聽，我還要聽。」

 

看吧，趙無春真的很貪心。

 

當晚她纏著慎之說了數百遍誇贊的話，連睡夢中都在嘟囔：「再說一遍。」

 

5

 

成親後，慎之還在長衍門做活。

 

我思來想去，同他說：

 

「慎之，你要不要去修煉？也許，我去找師尊認錯，他就能收下你。」

 

慎之抿抿唇，有些嚴肅地看著我：

 

「阿春，你近來，不要靠近長衍門。」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的表情很凝重：「長衍門，出大亂了。」

 

我愣了幾秒，拿了劍拔腿就跑。

 

慎之在後面追，大聲問我要去哪，可他腿腳不利索，我很快就跑沒影。

 

等到了山門前，我看著臺階上的血跡，心沉了下去。

 

剛想上去，就被一落魄公子攔住：

 

「趙無春，長衍門出事了！別人都是從裡面逃出來，怎麼你還偏要進去？」

 

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我抬眼去瞧，怔怔地看著他。

 

那天意氣風發的小公子似乎不見了，眼前的謝驚霧白皙的面頰上摻著灰塵和血痕，衣衫褴褸。

 

我自覺是個有夫之婦，同他隔開距離。

 

謝驚霧的眼眶有些紅：

 

「師尊渡劫失敗，師妹不知所蹤，鎮派之寶丟失，你不要去了。」

 

我不理他的話，悶頭向前走。

 

「趙無春！你是不是傻！」

 

謝驚霧用力攔我，一時不察將我摔在地上。

 

「他們都在懷疑是你做的！」

 

手被沙石劃破，我忍著痛，爬起來問：「我？」

 

落魄也掩不了他的驕傲，謝驚霧嗤笑：

 

「他們說，隻有你心腸歹毒，害了師尊，嫉妒小師妹，將她綁架後，又偷了東西……真是可笑，你這麼蠢，哪有腦子做出這種事。

 

「我還為此同他們打了一架。」

 

他朝我揚了揚下巴，滿面得意地想讓我道謝。

 

我被噎住了。

 

他為了證明我蠢而和人打架，難道還要我感激他嗎？

 

其實我總是疑心，謝驚霧對我有偏見。

 

因為他對旁人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可每當和我說話，總格外刻薄，離不開「蠢笨」兩個字。

 

我想到被逐出師門之前，小師妹對我說的話，疑惑地問他：

 

「為什麼就不能，是小師妹偷了東西，落荒而逃呢？」

 

謝驚霧下意識反駁：「朝棠不是這樣的人。」

 

我應了一聲，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

 

他是如此堅信小師妹，所以明明知曉我是真心實意地送她丹藥，卻還是指責我心懷不軌。

 

那天，我們三人一同去歷練，不慎掉下山崖。

 

我背著受傷的謝驚霧尋出路，想了許久，將師尊留給我的丹藥喂了他兩顆。

 

小師妹在一旁不停地哭，我猶豫著，也將最後一顆丹藥給她。

 

藥效作用緩慢，我靈力枯竭，隻能將他們兩個傳送回長衍門，自己在崖下等待。

 

師妹臨走前，我眼巴巴地說：「小師妹，千萬不要忘記我。」

 

朝棠眉似柳葉，眸如秋水，笑得極好看。

 

她說：「趙無春，你怎麼這麼蠢？」

 

6

 

所以，我真的很習慣別人說我蠢了。

 

也許五歲時的高燒的確將我燒成了傻子。

 

我在山崖等了不知多久，也沒能等到救兵。

 

我沒有辦法，強撐著從山腳繞路，走了許久，最後倒在山門的臺階處。

 

不知是誰將我帶到了長衍門裡。

 

等我醒來，師尊的劍光就橫在我的脖頸，質問我為何重傷師妹。

 

我茫然地說我沒有，卻被打趴在地上，淚流滿面。

 

小師妹輕飄飄地勾起嘴角，小師弟掙扎著不肯和我對視。

 

其實慎之問過我很多次，謝驚霧待我如此刻薄，先前為何還要那麼喜歡他。

 

我記得我當時很認真地瞧著他：

 

「驚霧師弟隻是嘴巴壞了一點，其實內心，比誰都要軟呢。」

 

他剛進師門，得知我是他的師姐時，十分嫌棄我蠢笨，我為此掉了不少眼淚。

 

可真當我被同門抓著頭發按在地上打的時候，他又會一把劍斥退他們：

 

「我謝驚霧的師姐，什麼時候輪到你們欺負了？」

 

那是他第一次喊我「師姐」。

 

喊得我生出從沒有過的衝動，要一輩子對他好。

 

而如今。

 

我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認同師尊、謝驚霧、朝棠，還有過往每一個說我蠢笨的同門。

 

趙無春，她，的確是又蠢又笨的一個人啊。

 

謝驚霧見我愣愣地流金豆子，手忙腳亂地幫我拭淚：

 

「你、你哭什麼？我不過是說了句朝棠好話，你怎麼就哭了？本來就不好看，你……」

 

我一把推開，突然吼他：

 

「我知道我不好看！那又關你什麼事？你是誰啊！你憑什麼老是罵我？」

 

我的眼淚掉得又兇又急，像斷了線的珍珠，氣勢把謝驚霧嚇愣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無春，我、我隻是……」

 

我不理他，邊說邊把他往外推。

 

「我管你什麼意思？謝驚霧，你要我說多少次，我不想看到你！你幹嘛老出現在我面前！」

 

謝驚霧像個木呆子，還是想上前給我擦眼淚。

 

我崩潰了，把他推了個趔趄：

 

「你走啊！滾啊！我討厭你！你能不能滾遠點！」

 

他眼眶很紅很紅，嘴巴張了幾次，最後真的魂不守舍地走了。

 

我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哭得撕心裂肺。

 

哭到天黑了，眼淚幹了，嗓子啞了，我才撐了撐麻了的雙腿。

 

迷蒙地抬著眼，竟然發現師尊正蹲坐在我面前。

 

我大驚，他一貫清冷持禮，怎會做出如此不雅的舉動？

 

師尊卻突然說：「阿春，不哭。」

 

我瞪大雙眼。

 

自從謝驚霧來了之後，師尊就不肯喊我「阿春」了。

 

我感覺眼眶又熱了：「師尊，阿春不哭了。」

 

師尊頓了會兒，又說：「阿春，抱歉。

 

「我有劫數在身，隻能遠離你。」

 

我差點從臺階處滾下來。

 

天，師尊吃錯藥了嗎？

 

不待我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阿春，其實小師弟他……」

 

謝驚霧突然出現，捂住師尊的嘴往後拖。

 

我一頭霧水，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