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酒囊

第2章

我驚恐搖頭,“沒有,娘我就是來拿個針線。”


 


娘撿起酒囊,撫上卷起的薄皮,喃喃道,“是得補一下了。”


 


補一下?


 


我晃了下神。


 


拿什麼補?


 


我的皮嗎?


 


門吱呀一聲推開,爹將鬥篷罩在娘身上,娘轉身伏在爹懷裡細細啜泣。


 


爹冷冷看我一眼,手撫上娘的背,“沒事兒,知道了也好。這裡交給我,你先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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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眼神兒冷厲,另一隻手緩緩舉起出他砸貝殼的大錘。


 


我兩眼一黑,直接嚇暈過去。


 


4


 


醒來時,我竟在池子裡泡著。


 


我家富裕,爹心疼娘畏寒,早年間便找人砌起白瓷磚的池子。


 


爹每晚都會將水燒熱倒進池子,娘泡完身上就熱了不然會睡不著的。


 


可娘似乎不喜水,打我記事起從未進過浴室,全讓家中女兒泡了。


 


爹常常掛著家中姐妹們的鼻子,笑說姐兒幾個都是享福的命。


 


湯池水熱氣騰騰,水霧嫋嫋,桃花瓣漂浮在水上,香氣湧入鼻尖。


 


爹坐在池子邊緣,用木瓢掬起一捧桃花水,溫柔地澆在我肩膀處。


 


說也奇怪,從記事起洗澡便是爹爹給家中女兒洗澡。


 


大姐年長些便是她給我們兩人洗,嫁人後便是二姐給我洗,長大後便自己洗了。


 


娘撐著紙傘,披著鬥篷用帕子掩面站在屏風後,堪堪一道瘦弱的身影。


 


“綿姐兒啊,酒囊的皮紙一旦裂了就沒辦法釀酒了。”


 


“把你的皮來做酒囊皮可好?”


 


這聲音亦男亦女,人鬼莫辨。


 


我哇的一聲哭出來,“不要,娘,爹,家裡不缺錢花,不是要嫁人嗎?我聽話,我聽話去嫁人。”


 


爹笑了一下眼中流露出哀傷,“嫁人那是哄你的,爹爹也不想剝你的皮,可爹娘沒辦法啊。”


 


從記事起爹娘便十分疼我,我長得最像娘,嘴甜乖巧,大姐二姐衣衫的布都是從外面買的,偏我的是娘踩著機子織出來的。


 


爹爹總不想讓娘勞累,娘給我制衣的時候也隻是勸娘停停再勞累。


 


“棉姐兒,你就松口吧,酒有靈性,皮子不同意酒是沒辦法釀出來的。”


 


娘的聲音幹澀就像被割破嗓子的鳥兒。


 


爹沒再吭聲在池子下的炭火堆裡加了些銀絲碳。


 


池水沒一會兒便滾燙起來,我被燙的直呲牙。


 


“別,爹娘,求求你們了,我五歲高燒不退,爹您在雪地裡把身上躺的冰涼抱著我給我退燒。八歲爹開始教我寫字,說我是最有靈氣的人……”


 


爹添碳的手頓住,眼底蔓延著痛苦之色。


 


我燙的把胳膊伸出來,繼續道,“十歲娘生辰的時候我求了大姐教我做吃食,手背被燙著娘心疼的不行,哭著說再也不要我受一點苦……”


 


娘在屏風後蹲下來背顫抖著捂著臉小聲抹眼淚,哭著哭著打了個嗝,開始劇烈的咳湊。


 


爹眼底的哀傷褪去,冷著臉,“棉姐兒別說了,怕你影響了你娘心神。”


 


娘聲音帶著哭腔,“要不不釀了,留著棉姐兒吧。”


 


爹從未對娘發過脾氣,卻也大了聲音,“不成,別哭了。”


 


“再哭嗓子就撐不到你泡回春酒了。”


 


爹語氣裡帶著嘆息,這次面無表情地往炭火裡繼續加碳加水,“棉姐兒你就同意了吧,這就是你的命,早早松了口還能少遭些罪。”


 


我渾身皮膚被熱水燙的通紅。


 


熱,好熱啊。


 


整個人好像慢慢浮在水上,就連耳朵也灌進水,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


 


“好,我同意了。”


 


我整個人氣若遊絲,快呼不上來氣。


 


爹熄了炭火,嘴角不再耷拉著。


 


娘的哭聲也止住了。


 


爹在後院支起架子,把我手腕吊起來用麻繩牢牢綁在架子上,腳腕勒了三圈。


 


月光淌進院裡,爹把雕刻刀浸在盆裡仔細洗了洗。


 


娘端來一碗糖水喂我。


 


“大姐,二姐也是在這架子上被剝皮的吧。”


 


娘的手頓了頓,安慰我,“不疼的,你爹做這人皮酒囊需得先扒皮後放血,若是順序顛倒皮子就算是松了,需得緊實。”


 


“你爹的手很穩,餓個十天,皮肉分離沒什麼痛感的。”


 


娘眉眼淡淡的,說出來的話卻極瘆人。


 


我打了個寒顫,就這樣靜靜等待著。


 


5


 


今年桃花開的早,二月中旬花苞已然張開。


 


娘的身子越來越不好,許是那日在浴池裡沾了水汽,手上的皮膚開始變皺,起皮起屑。


 


說也奇怪,娘平日最不愛用胭脂水粉之類養膚,卻一身好顏色,似乎天生就是膚白如凝脂。


 


爹心疼地替娘包上止痛的帕子,把自己的額頭貼上娘的,“再忍些許十日,到三月三酒釀好,這一難就過了。”


 


可為何要等三月三釀好酒呢?


 


遲一天早一天都不行麼?


 


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娘的繃帶松散了些,尾端耷拉下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娘的手無端瘦了下來,穿著往日的衣服卻更顯單薄。


 


雨浠瀝瀝落下來,聽爹說有位老道士來家中討一碗水吃。


 


爹向來厭道,家中更是沒有什麼佛像道觀之類,這次卻破天荒迎進來。


 


夜半十分,我餓的有些睡不著,卻聽見腳步聲。


 


借著月光,那道士一身灰袍,右手拿著浮塵,似乎在尋找什麼,並未發現掩在桃花林中架子上的我。


 


我家富裕,宅子也相對大些,若是知道他在找什麼,我也好幫幫他。


 


於是我便出聲了,“道長。”


 


我豎起耳朵聽,那人腳步頓住。


 


“往前走,我在這兒。”


 


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


 


我已快十日未進飯了,也沒有再照過鏡子,不知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道長已經走到了我身前。


 


“道長在找什麼?”我露出一絲微笑。


 


道長被嚇了一跳,大驚失色,上下打量過後,隨後語氣嘆息,“孽債啊,苦了娃子你了。”


 


“隻是聞見後院花香,想一觀桃花林罷了。”


 


是嗎?


 


現在花味並不濃鬱,花苞也未開,道長也忒心急了些。


 


他轉身便要走。


 


我徐徐道,“道長是要找我家釀的回春酒吧。”


 


道長聽完一頓,隨即面上蹙起眉頭,“娃子切莫胡言。”


 


我眯起眼睛笑,“道長可否走近些?”


 


道長附耳過來。


 


“我有……”


 


道長神色有些猶豫,卻能看出來他眼底亮了一瞬的光。


 


繼而我不等他回答便大喊一聲,“來人啊,家中進賊了!”


 


道士被我嚇了一跳,連連拽我想捂住我的嘴。


 


可是不行,我已經聽見爹的腳步聲了。


 


爹考究的目光落在道士臉上。


 


“這娃子竟想讓我幫她逃走,我不願,她便說我是賊。”道士波瀾不驚。


 


“你胡說,明明是你鬼鬼祟祟……”


 


爹瞪我一眼,“道長是我請來的客人,不可無禮。”


 


我嘆了口氣,果然爹還是不信我。


 


兩人並排走出了後院。


 


“不妨將時間提早,否則夜長夢多……”


 


我手中摩挲著多出來的東西,靜靜等著。


 


6


 


三日後是個初晴的天,桃花朵長得大了些。


 


爹重新磨起雕刻刀,將刀子浸在水裡仔細地洗。


 


娘坐在陽光裡皮膚看著更蒼白了些,也更瘦了,如同一個紙人,似乎風一吹就能刮跑似的。


 


爹離我越來越近。


 


“疼嗎?”我小聲問。


 


爹抿著唇,過了會兒才答,“很快的,不會叫棉姐兒疼太長時間的。”


 


然後拎了拎我松下來的皮子,將一個木盆放在我身下。


 


“娘,我屋裡有給你織好的圍巾,雖是開春了,但三月裡還是有涼氣,在爐子上烘熱了拿來帶就不冷了。”


 


爹眼神暗了暗,終是紅了眼圈。


 


“是爹對不住你,刀子從腳底板一進去,皮就松下來,很快就脫下來了。”


 


我閉了閉眼,嘆了口氣。


 


刀刃在我腳底磨蹭找位置,隻能感覺到冰涼的觸感,沒有痛感。


 


爹眸子暗了暗,刀子竟然沒捅進去。


 


娘也驚了一下,“你別急,許是最近你太過勞累,沒太大力氣。”


 


爹抿唇,點點頭,這次換了個位置。


 


他盯著刀尖,變了臉色,竟然還是沒捅進去。


 


娘臉色煞白,眼眶濡湿,“可能這就是天意吧。”


 


爹聽到這話突然發狠般的將刀子扔在地上,將娘摟在懷裡,“沒事的,我不會叫你出事的,我請道長來看看。”


 


道長繞著我看了兩圈,我也靜靜看著道長。


 


他捋著胡子嘆了口氣,“這娃子戀家,不肯走啊。”


 


娘在爹懷裡哭起來。


 


爹一邊安撫娘一邊問道長,“道長可有什麼方法?待回春酒釀好定第一個拿給道長。”


 


道長皺起眉思索一陣才道,“戀家是以無人同她一起走,畢竟是家中最小的女兒,若有她姐姐的皮肉殘留與她的相連,她跟著姐姐便能安穩離開了。”


 


“但需得至三月三桃花仙子生辰力量最足,事成概率也就大些。”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爹不出聲沉思起來,我知道爹在想什麼。


 


他在估量時間。


 


三月三回春酒釀好,若到三月三剝皮放血做酒囊釀酒估計是來不及的。


 


爹心疼的摸了摸娘的發絲,“當年若不是我,你也不必遭這罪了。”


 


當年?


 


自我記事起,爹對娘便是極好的,哪有不好的時候。


 


“要不,就賭一把。”娘咬咬唇下了最後的定論。


 


7.


 


這些天爹很忙,白日裡摘桃花洗雜質然後晾曬,忙著篩選貝殼石子,晚上整宿不睡守著石窟燒石灰。


 


三月初二,爹的準備工作終於齊活。


 


娘取來用大姐二姐做的人皮酒囊,紅著眼將有桃花胎記的皮子小心翼翼地剪下。


 


爹是疼我們三姐妹的,可比起我們,他更愛娘。


 


娘最疼我們,平日裡誰有個三災兩病都疼的不行,此刻親手剪下大姐二姐的胎記心裡肯定是疼的。


 


娘把我後背的衣服卷起,將兩小塊兒皮子拼在我後腰。


 


興許是身上沒什麼氣力,娘的針在我後背的皮肉穿來穿去我都沒什麼感覺。


 


起初娘小心翼翼地怕弄疼了我,看我眼皮耷拉著也不喊疼速度才快起來。


 


架子高,娘站在凳子上秀,秀完已經到了晚上,整個身子幾乎要墜下來。


 


“好了,桃花完整了。”娘顫著手將我衣裳卷下來。


 


爹心疼的摟著娘,“歇歇,剩下的就交給我。”


 


娘有氣無力嗯了一聲。


 


到了三月初三晨起,爹留足了力氣拿著刀子對著我腳底板捅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