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考那年，他看上了一款遊戲機。

 

我怕他分心，和他商量，等他中考一結束，不管成績好壞，我都給他買。

 

可他不樂意，在家裡絕食兩天，也不上學。

 

我拿著棍子打，他也讓我打。

 

打得皮開肉綻，愣是一聲都沒喊。

 

打完之後，還是什麼也不幹。

 

不吃飯，不上學，就在家裡跟我耗著。

 

這讓我想起打S也不跟我拍婚紗照，寧願下鄉支教的周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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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眸色沉了沉。

 

「不需要什麼懲罰。」

 

「你讓他籤字就行！」

 

我的話，讓兒子瞬間呆滯。

 

安靜兩秒後，他拔高聲音開始指責。

 

「媽！我沒想到你是這樣不可理喻的人！」

 

「半隻腳都踏進棺材的人了，還在這鬧離婚！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一點小事，至於鬧成這樣？！」

 

「你也不想想，這麼多年來，沒有我爸撐著這個家，你一個人能行嗎？」

 

我看著眼前從小一手帶大的兒子。

 

站在我面前頤指氣使地譴責我的半個人生。

 

他的身後，周行之悠哉得坐在沙發上，拿起一個桔子開始剝皮。

 

金黃色的果皮在他手心被撕裂丟棄，露出裡面飽滿殷實的果肉。

 

他是以為叫來兒子給我施壓，一切都會如他所願嗎？

 

為了家庭，為了孩子，為了面子。

 

我會像以前一樣，無數次妥協嗎？

 

可是，這一次。

 

我隻想為自己。

 

9

 

直到搬家公司上樓後，周行之才開始不淡定了。

 

我拿出已經籤好字的離婚協議，放在桌子上。

 

薄薄的一張紙，沉澱了我大半個人生。

 

周行之茫然無措地看著我，半天沒說話。

 

最後一樣東西搬走後，我看著周行之，開口道。

 

「如果你們真的在乎面子的話，還是籤字吧。」

 

「到時候如果走起訴訟，隻會鬧得更難看！」

 

我搬到了以前的舊房子裡，沒過兩天清闲日子。

 

兒子，兒媳，孫子，孫兒媳輪番上陣，勸我放棄離婚。

 

我不勝其煩。

 

當天晚上，就報了一個去新疆的旅遊團。

 

和周行之結婚這麼多年，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踏上旅行。

 

我學著開始使用單反，挑了幾張拍得還不錯的照片，學著年輕人，拼了一個九宮格發了朋友圈。

 

隻不過忘了屏蔽兒子們。

 

沒過幾分鍾，他們就給我發私信。

 

都是長達五六十秒的語音。

 

我沒打開看。

 

倒是周行之很安靜。

 

臨睡前，他給我朋友圈點了一個贊。

 

沒評論，也沒給我發私信。

 

我沒在意，倒頭就睡。

 

旅行團行程緊張，基本每天六點就要起床。

 

玩了一天，卻是非常累。

 

等我早上起來的時候，周行之竟然踩點發了一條微信給我。

 

「那邊晝夜溫差大，照顧好自己。」

 

我關上手機，當沒看到。

 

旅行的半個月，周行之開始給我發微信。

 

他不敢給我打電話。

 

整個消息記錄裡，都是分享過來的圖片。

 

有他第一次炒糊的油麥菜。

 

錯把 84 當洗衣液的哭笑不得的照片。

 

第一次去菜市場買菜。

 

第一次S魚。

 

……

 

他發了很多。

 

我都沒有回復。

 

有些甚至都沒看就被推送到前面去了。

 

旅途結束回來後。

 

我倒是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如果明天沒收到協議書，我會直接開始走訴訟流程。」

 

10

 

周行之最後還是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

 

兒子跑到民政局門口堵著我，對我咆哮指責。

 

「你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瘋子！」

 

「這麼大年紀了，就為了爭風吃醋，棄自己的家庭於不顧。你怎麼好意思提離婚！這要放在以前，我爸就應該一紙休書休了你！」

 

兒子的大叫很快讓一群人將我們圍得水泄不通。

 

更有人直接拿起手機拍起了小視頻和開起了直播。

 

周行之拉住兒子，想讓他閉嘴。

 

但兒子卻越說越起勁。

 

「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離譜的媽！」

 

「人都快S了，還在這為了一點兒女情長要S要活！我爸平時就是太慣著你了！」

 

兒子說話越說越難聽。

 

周圍人跟著直播彈幕紛紛站在我這邊開始議論起來。

 

「真是稀奇了，這年頭，還流行當街罵母嗎？」

 

「還休書！這小子怕是以為自己從石頭裡面蹦出來的吧！」

 

「真是隻白眼狼，辛辛苦苦養了這麼多年，竟然咒他媽S！」

 

也有一部分人另闢蹊徑。

 

「真是子不教父之過。看這兒子什麼德性，就知道當父母的什麼德性了。」

 

「反正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兒子有問題，難道這當媽的就沒有問題嗎？」

 

「大家跑題了！這兒子不是說他媽是為了爭風吃醋離婚的嗎？那說明他爸行為不檢點了？」

 

「不會吧！他媽看起來都七八十歲的人了，他爸應該年紀也差不多。這麼大歲數的人，還幹得動嗎？」

 

「哈哈哈哈哈哈……前面的會說話的多說點。」

 

我不想自己的私事擺在網絡上供人玩笑娛樂。

 

冷聲呵斥兒子。

 

「我離不離婚，都是我跟你爸之間的事。」

 

「你現在也有自己的家庭，為什麼我不能有自己的選擇？」

 

說完，我撥開人群，沒再理他們。

 

打車離開了民政局。

 

11

 

隻是我沒想到。

 

這場風波卻遠沒有停止。

 

我們三個人在民政局的視頻被網友剪輯成各種各樣的搞笑小視頻。

 

連著登了好幾天的熱搜。

 

更有神通廣大的網友，直接扒出了蘇向秋，將她家底翻了個底朝天。

 

我也是從網上的帖子才知道，當年蘇向秋和周行之離婚後，結過三次婚。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個家暴狂，蘇向秋光離婚官司都打了三年。

 

好不容易脫離魔爪，她後來又喜歡上了一個嗜賭如命的騙子。

 

騙色騙財後，差點逼蘇向秋下海撈錢。

 

也幸虧她運氣好，碰到了第三任丈夫。

 

是個富商。

 

借著這個人，蘇向秋擺脫了第二段婚姻。

 

據網友爆料。

 

富商對她很好，還帶她去國外定居。

 

隻是好景不長，富商前幾年得癌症S了。

 

蘇向秋分到了十幾個億的財產後，被富商前妻的孩子們趕回國了。

 

我大概順了下時間。

 

蘇向秋回國的時間，就是那年周行之開始說不再參加同學聚會的時間。

 

網友們開始集體轟炸蘇向秋。

 

「媽呀，這麼老還出來當小三。果然，這職業不分男女老幼。」

 

「呸！這輩子最恨小三了，我老公就是被小三勾了魂，害我得了艾滋！」

 

「這蘇向秋身家十幾億，怎麼還看得上這七老八十的周行之啊，真是不開眼。有這個錢，什麼小鮮肉得不到！」

 

「樓上的，你要不去勾搭試試！」

 

「喂，大家怎麼都罵女的！難道這男的不應該罵罵嗎？」

 

「這周行之還是個老師呢。這樣的人，能教出什麼樣的學生！拋棄陪伴自己四十年的妻子，跟初戀當眾你儂我儂。辣眼睛！」

 

「快別侮辱初戀這個詞了！」

 

……

 

我看著愈演愈烈的網絡輿論，一臉平靜地退出了平臺。

 

12

 

離婚後的日子，不用伺候周行之和操心兒子孫子們，我的時間開始空闲起來。

 

為了打發時間，我開始學著跟社區的姐妹們打麻將。

 

剛開始不會玩，交了不少學費。

 

後來，慢慢得掌握了一點技巧，戰況才沒那麼慘。

 

兒媳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摸到一把大的。

 

「哈哈……清一色！自摸，滿番！」

 

有人戳我的肩膀，下巴往門外抬了抬。

 

透過紗窗，我看到了神色焦急的兒媳。

 

我叫旁邊的人頂替我的位子，收了錢出了門。

 

「媽，可算找到您了。」

 

兒媳抓著我的手腕：「爸出事了！高血壓，腦溢血。」

 

「媽，您畢竟跟爸也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去見見他吧。我怕以後沒機會了。」

 

這機會沒什麼好把握的。

 

但兒媳哭著哭著還要給我下跪，我架不住她的哭訴，隻能跟著去了醫院。

 

路上，兒媳簡單跟我說了下情況。

 

大概就是周行之看了網上的評論後，整個人變得憂思頹靡。

 

今天早上直接昏倒在了家裡。

 

要不是中午有個以前的學生去看他，送他來醫院，恐怕周行之早就撒手人寰了。

 

我聽著她神色悲戚地講完這一切，心裡無波無瀾，沒有接話。

 

等到了醫院，我跟著兒媳走進病房。

 

見到了幾個月沒見的周行之。

 

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色也看著不是很好。

 

兒子看見我，冷哼一聲，扭過頭不再看我。

 

兒媳將他拉了出去。

 

「媽，您跟爸聊聊天，我去買點水果。」

 

周行之看見我，眸光亮了幾分。

 

他虛弱地抬手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嘴角露出一點笑意。

 

「謝謝你，還願意過來見我。」

 

13

 

我神色頓了頓，還是坐了過去。

 

「這樣，真好。」

 

周行之偏過頭，看著我。

 

「其實，你走之後，我想了很多。」

 

「我這輩子，性子執拗。當初，和向……她之間，也是因為一點小事不肯低頭。最後導致再也回不了頭。」

 

我皺眉，冷聲道：「如果你叫我來，是為了聽你跟她之間的往事，那就不用說了。」

 

「不……我不是……」

 

周行之想解釋。

 

可整個人因為太過虛弱，一時間呼吸急促，整個人劇烈地咳嗽起來。

 

緩了好一陣，他才穩定下來。

 

「陳思，你陪我一起走過這大半生。我一直以為，我是可以往前看的，我也覺得我可以做得到。」

 

「可是對不起，我不僅沒做到，還傷害了你。」

 

「你離開我的這段時間，我嘗試了很多以前沒有做過的事情，想象著你並沒有離開我的生活。」

 

「有時候到半夜，我想找出你的照片看看。可是找了很久，都沒有發現我跟你的合影。我將你拉進這場婚姻，卻沒有給予你應得的尊重和平等。你恨我，我也可以理解。」

 

「但你說，這麼多年的同床共枕，我對你全無感情，我覺得也並不是這樣。」

 

我搖頭反駁。

 

「你對我的這些，並不是感情，隻是一種習慣和依賴。」

 

「你習慣我圍在你身邊，出現在你的生活中，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希望我在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不該出現的時候要自覺隱退。」

 

「可我也是人。你這樣太自私了。」

 

「我現在生活過的很好。」

 

「周行之。」

 

「以後都別再找我了。」

 

14

 

從醫院出來後，我每天的生活又扎進了麻將，旅行，拍照的節奏中。

 

我對單反也更加熟悉起來。

 

有時候會跟著同樣愛好攝影的同齡人去一些城市，和一些偏遠山區。

 

我以前會覺得七十歲的人生就是一個等S的過程。

 

現在我才發現，其實人生不管什麼時候重啟，都會有它獨有的魅力。

 

如果讓十年前的我，來做這些事，我並不見得能從中體會出愉悅和放松。

 

遠離了周行之後, 我的生活也開始變得簡單。

 

兒子也沒再找過我, 倒是兒媳, 給我打過一次電話抱怨。

 

她說周行之現在隻能在醫院住著, 她和兒子有自己的工作，並不能時刻照顧到他。

 

給周行之找的護工, 又被他以各種理由刁難, 氣走了好幾個。

 

兒媳隱晦得探著我的口氣。

 

「媽, 我看爸還是想見你。」

 

我不置可否得沒有接話。

 

兒媳嘆口氣，沒再說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兒媳發了一段視頻給我。

 

視頻中, 蘇向秋坐在他身邊, 喂他吃飯，陪他閱讀各類書籍，像個兩口子。

 

兒媳口氣不悅：「趕都趕不走！也不知道爸怎麼想的。」

 

「媽，小軒也挺想你的。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沒有回答, 直接掛了電話。

 

彼時, 我正在武功山的山頂帳篷裡, 和一群朋友等著明天早上的日出。

 

再過五個小時, 就可以拍到一張絕美的日出圖。

 

因為太過興奮, 我都沒有睡著。

 

當晨起的第一縷陽光從山巒間穿透出來的時候, 我找到一個機位，快速按下了快門。

 

15

 

一個月後，我回到家。

 

出乎意料的，看到了蘇向秋。

 

我也是才知道, 周行之上周已經去世了。

 

不是正常S亡。

 

是被活活氣S的。

 

蘇向秋去醫院照顧周行之, 被網友又拍到網上取笑。

 

蘇向秋的兒子看見了，直接買了十幾個花圈, 堆滿了房間。

 

當著蘇向秋的面, 在病房裡罵了足足半個小時。

 

網上還有醫院的病友偷偷拍的視頻。

 

蘇向秋被兒子拉走後沒多久, 周行之就咽氣了。

 

蘇向秋一臉疲憊地站在我面前。

 

才幾個月沒見，她已經沒有了當時婚禮上的容光煥發, 整個人憔悴無神了許多。

 

蘇向秋看向旁邊的周行之，笑得溫和。

 

「真得」蘇向秋掩面哭泣：「都怪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你跟行之也不會離婚，他也不會被氣S。」

 

我有些想笑。

 

但感覺又不太合適宜。

 

我想罵她,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就算你當時沒有回國, 我和周行之的婚姻也會走到盡頭。」

 

「隻不過你的出現，可能加速了這個結果而已。」

 

蘇向秋怔住。

 

「真的嗎？」

 

我看著她。

 

沒忍住，還是笑出聲。

 

「這樣說, 你心理會好受一點嗎？」

 

「蘇向秋, 其實你跟周行之也蠻搭的。」

 

「你們兩個都是本性自私的人，可惜啊，下輩子記得鎖S，別禍害其他人了。」

 

16

 

周行之S後, 我們原先住的那套房子，便歸了我。

 

我沒有搬回去。

 

而是叫了中介將那個房子賣了。

 

過去和買家籤協議的時候，我見到了好久不見的兒子和兒媳。

 

兒子抱著骨灰盒，遠遠看見我, 朝著我的方向走了幾步。

 

我當沒看見，轉身進了中介所。

 

可能是因為耳鳴。

 

身後傳來一聲悽慘的叫喚。

 

「媽——」

 

我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得去做個採耳了。

 

真是什麼鬼哭狼嚎都能往耳朵裡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