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風.

第9章

幾位大人心照不宣:「既是……下人,的確沒什麼好計較的,隻要查明揚州那惡徒是依法查辦,吾等便可回去復命了。」


 


我匍匐在地上,無力地閉上眼。


 


兩千兩,足夠我給段府當牛做馬一輩子了。


 


娘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你個賠錢貨!白眼狼!不如生下來就將你掐S!」


 


我麻木地跪在地上,任她掐。


 


掐S才好。


 


他們誰都別想害段荊。


 


爹高高揚起巴掌,眼看就要落下,突然被人踹開,倒飛出去,摔在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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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便被人抱在懷裡,光亮驟然變暗。


 


段荊聲音打顫:「挽意,我帶你走。」


 


喧鬧聲逐漸離我遠去,清爽的夜風吹拂起頭發,我待在段荊懷裡,一言不發。


 


他走得很急,生怕被什麼追上,一直出了府,高聲喝道:「春生!馬車!」


 


我聽到了馬兒嘶鳴,接著被塞進一輛馬車,段荊撩袍子緊隨而上,狠狠將我摔在軟榻上,砰!


 


拳頭擦著我的耳朵,砸進馬車壁。


 


我一哆嗦,段荊厲聲道:「現下知道怕了!當下人,好啊!張挽意!知道我怎麼磋磨下人嗎?捆了關起來,就是要弄S你,別人也管不著!」


 


我紅了眼,也同他吵:「我能怎麼辦!眼睜睜看著段夫人把你毀了嗎!我弟弟身上背著人命啊!你退了我又如何!將來他們照樣可以說你識人不清!是非不明!」


 


「我段既明不是廢物!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我娶誰!」段荊咬著牙,「這輩子,就非你不可!你不嫁,我就出家!」


 


「你!」我從來沒見過如此潑皮無賴之人,「你不講理!」


 


段荊疾言厲色,「講理?再講理,老子他娘的媳婦都跑了!」


 


?說完,掐著我後頸往前一帶,兇猛地咬上我的唇瓣,瘋狗似的廝磨。


 


很快,血腥味彌散開來。


 


隨著馬車的動蕩,唇齒頻繁磕絆,我疼得悶哼一聲,段荊卻並不打算放過我,喘息著:「疼嗎?疼就對了!不疼不長記性!」


 


說完,繼續咬,繼續磨。


 


我起初奮力地捶打他,手忙腳亂間,段荊還挨了幾個巴掌。


 


如今逐漸軟塌下身子,縮在角落裡,被迫承受怒火。


 


黑暗中傳來窸窣的動靜,段荊握住我的手,一拉,摁在自己胸口:「你疼疼我,成嗎?相公這裡被你拿刀子剜,拿刀子捅,你如何忍心?」


 


我自然不忍心,聲淚俱下,嗚咽如小獸,漸漸松了力道,軟在他懷裡。


 


段荊心疼不已,下巴抵在我前額,用胡茬蹭著:「挽意,你信我,好不好?今晚就嫁給我。再不娶你,相公要傷心S了。」


 


他慣會說花言巧語,卻也不乏深情。


 


我閉上眼,心底的衝動再也壓抑不住,低聲說:「好。」


 


他突然攔腰抱住我,往半空一拋,我嚇得尖叫一聲,抱住段荊脖子坐在他腿上。


 


他勾著嘴角:「乖,咱們今晚就圓房!」


 


7.


 


說起圓房,我心裡忐忑。


 


「我們去哪啊?」


 


「新宅子。」段荊平息了情緒,替我理好衣裳,「母親去世那年,李氏進府,我從父親手中要回了我娘的嫁妝。那時候父親還是個公正的父親,即便李氏懷有三個月身孕,他仍然不顧李氏反對,答應了我。」


 


「三個月?」我心裡咯噔一聲,段荊的母親久臥病榻,不止三個月,也就是說……在此之前……


 


段荊笑笑,眼中嘲諷之意更甚:「我娘體弱,他尋個外室,全宗族的人都覺得沒什麼。可等娘一走,外室變繼室,醜事一樁。當年我眼睜睜瞧著我爹因為一個女人被革職,從此家門衰落,可真是個情種……」


 


最後兩個字,他咬著牙說出來的。


 


我沒想到當年還有這麼一段往事。


 


「後來呢?」


 


「後來啊……」段荊抱著我,像哄孩子似的,一搖一晃,「李氏的娘家,在端王那立了大功。恰巧,我爹和端王,有一點血緣,我家才重振門庭。李氏生下段淵那天,我因課業不好,被爹罰跪在院子裡,那晚下了雨,他在李氏那,和他們和樂融融,次日才想起我。那時,我終於意識到,我沒娘了,爹也走了。」


 


「其實他們的家,我哪裡稀罕待啊……」段荊自嘲一笑,「不用李氏逼我,我自己就走。可某天深夜,我聽見李氏和爹在屋中談嫁妝的事,才知道,我娘的嫁妝,李氏偷偷扣了一半,李氏的親哥用我娘的錢,叩開了端王的大門,從此流水的銀子進了端王口袋,我小心翼翼,不敢沾惹分毫的富貴,是用我娘的嫁妝換來的。李氏騙了我爹,騙了所有人。」


 


「他們踩著我娘的屍骨,喝著亡人的血,怎敢心安理得過他們的富貴日子?從那時起,我便開始荒唐無度,揮霍家產。李氏想給段淵留下的東西,我統統揮霍掉。我看著我爹的眼神,由最初的愧疚,變為冷漠,厭煩,才知道,這世上哪有長情之人?揭開表皮,全是醜陋的血肉,沒有例外。」


 


段荊情緒不對,他緊緊抱著我,仿佛要將我勒斷。


 


「既明,你……」


 


段荊不知何時閉上了眼,頭沉沉壓在我肩上。


 


我才想起,他從回來到現在,一直沒有休息。


 


看著他柔軟垂下的睫毛,我的心突然變得很痛,人心都是肉長的,段荊當然也會痛。


 


段荊的身軀大我很多,我吃力地反手將他抱住,輕輕拍拍他的後背,聽著馬車咕嚕嚕壓過石子路。


 


「既明,我愛你。」


 


我喃喃地說。


 


「雖然我沒什麼力量,脆弱又沒用。」


 


「我想盡可能地溫暖你,免你凍斃於風雪。」


 


脖頸處驟然湿潤,我下巴墊在段荊的肩膀,仰頭望著漆黑的窗,風吹起窗簾,月色傾灑。


 


我知道段荊是醒著的,他哭了。


 


可我沒有說話。


 


多年之後,段荊才告訴我,他在那晚,有了家。


 


段荊的新宅子並不大,三進的院子,養了一些花花草草,因為年歲小,生得細弱。


 


他牽住我,往裡走的時候,我跟他說:「他們以後會長大的,變得枝繁葉茂。」


 


段荊今夜異常沉默,直到走進正堂,我驚呼一聲,屋子裡亮堂堂的,喜绦掛滿,紅燭高照。


 


「準備倉促……」段荊遲疑了一下,滿臉懊惱。


 


原來他方才不說話,是因為心裡忐忑。


 


「你在小廚房裡,說要做妾的時候,我就急了。」段荊沉著臉,「當時就讓人準備了東西……如今看來,太過草率,我叫他們撤了。」


 


我急忙拉住:「別!別!」


 


話一出口,我就因自己的孟浪驟然松手。


 


段荊猴急似的捉住,揣入懷中,眼中泛起熱切的明光,像得到了什麼寶貝,小心翼翼。


 


「挽意,你不嫌棄我?」


 


面對他的期盼,我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是張揚明豔的段荊,是驕傲不可一世的段府大公子,肯喜歡我,我就很知足了。


 


我緩緩抱住段荊:「我怎麼會嫌棄你呢?能嫁給你是我天大的福分。」


 


「好。」段荊笑了,發自肺腑地笑,拉著我對著門外跪下,「今晚,我要娶我的姑娘。」


 


「沒有三書六禮、三媒六聘,沒有八抬大轎、十裡紅妝,僅以婚書一頁,薄產一冊,聘張氏挽意為妻。」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來日,還張氏挽意富貴榮華,生S不負。皇天後土,此證。」


 


我此生從未聽過如此動人的誓言,紅著眼眶,潸然淚下。


 


這一晚,沒有長輩,沒有滿堂賓客,我們對著一輪孤零零的明月,許下誓言。


 


段荊將一個錦盒交給我:「挽意,段府的當家主母,交給你了。」


 


他的發絲亂了,眼睛紅了,衣裳沾了灰,抱著一方破舊的錦盒,明明很狼狽,可說出的話,重若千金。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另一隻手與他交握:「我陪著你,若是累了,回頭看看,我在。」


 


京城多雨。


 


屋中開了扇小窗,雨自屋檐淅淅瀝瀝滴落。


 


這是我在新宅與段荊看的第一場雨。


 


新安的窗戶在雨幕中,發出低弱的吱呀聲,不小心撞到深入廊下的一束青桃,樹枝搖曳,青桃被窗棂輕輕撥動,如同我此刻跳動的心,輕曼搖曳。


 


這是我們的家。


 


院中的小樹枝條細弱,在這酷熱的暑夜,尚抽出幾朵青蔥嫩芽。廊下栽種的牡丹花隱匿在夜色中,含羞帶怯。


 


段荊將我抱坐窗邊,輕輕的吻,喚我的閨名。


 


我臉頰紅透,隻覺得這場悶熱能要了我的命,「相公……」


 


卻換來段荊一聲低笑:「看外面,挽意……」


 


窗扉外,大雨滂沱,彌漫的水汽中,一條細嫩的枝條遮在牡丹上方,在風雨中飄搖零落。


 


它還年輕,並沒有足夠的力量抵御風雨。


 


但我知道那棵樹終有一天,會變得枝繁葉茂。


 


次日清晨,雨停。


 


牡丹經過一夜風雨,花瓣被雨水衝開,熟透了般層疊如雲霞,傲然綻放。


 


「挽意……」


 


「挽意,你嘗嘗這個。」


 


「湯太燙了,你等會喝。」


 


「來,相公喂你。」


 


我停下筷子,思忖片刻,吐出一句:「你怎麼了?」


 


從昨夜到現在,段荊就像個老媽子,眼睛時刻黏在我身上,不肯松懈半分。


 


段荊眼睛一轉,落在我發紅的手腕上,面露愧疚。


 


「還困嗎?」


 


我幽怨地瞪著他,將近傍晚才從睜眼吃點東西,還要被他問這問那,呸,不知羞……


 


段荊的耳根子立刻紅了,輕咳一聲,喚春生拿藥來。


 


他一邊塗著藥,一邊說:「對了,明日我便上任了。」


 


難道在我睡著的時候,來人了?


 


段荊笑著:「一個小官,俸祿不多,你別嫌棄我。」


 


大多數時候,段荊的笑是張揚恣意的,可此刻他看向我的目光裡,暗藏幾分小心翼翼。


 


幾分悶氣瞬間消散殆盡。


 


我捏著酥糖,遞到段荊嘴邊,什麼都沒問。


 


段荊因我與家中決裂,叫春生遞了文書回去,言明分家,還將我籤下的賣身契撕了個徹底,連向官府報備的機會都不給。


 


公公發了好大的脾氣,最後是被段夫人勸住的。


 


至於我的爹娘,據說留在段府了。


 


段夫人待他們極好,從春生回來時的表情我就知道,爹娘定然罵我罵得難聽。


 


如今,段荊隻有我。


 


我也隻有段荊了。


 


可他不但沒有消沉,比以前更加精神。


 


回來時意氣風發,好幾次當著同僚的面,抱著我啃。


 


我頗不好意思,偷偷勸他,段荊滿不在意:「我親自己媳婦礙他們什麼事?看不慣回家親他們的去。」


 


某日,府中來了貴客。


 


崔月華。


 


彼時段荊尚未回府。


 


她站在門口,四下打量:「既明便住在這種地方?」


 


語氣淡淡,我卻從中聽出一絲遺憾。


 


「月華小姐有何貴幹?」


 


崔月華回神,看見我,伸手遞上紅箋:「我與懷深哥哥好事將近,請你二人前去。」


 


我遲疑一番,收下。


 


「你與既明……」


 


「我嫁給他了,」我清晰開口,「數日前。」


 


以往是不在意的,如今莫名小家子氣,連從別人口中聽見段荊的表字都要暗自計較。


 


飛醋都吃天上去了。


 


崔月華大概覺得此話十分好笑:「既明雙親尚在,你們請誰坐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