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跟往常一樣，拎著大包小包進來，在廚房裡忙活了一通，把我的冰箱和櫃子都裝得滿滿的。

 

我的媽媽，有顆七竅玲瓏心，她一眼就看出我和章致遠之間的暗流湧動，硬是拖到九點五十才走。

 

我是個生物鍾很準的人，每晚十點一到往床上一躺，一分鍾就進夢鄉。

 

媽媽走後，困意來襲，我匆匆衝了個澡就準備睡覺。

 

可這天我卻破天荒地失眠了。

 

明明很困，明明眼睛酸澀，明明也沒在想什麼，可就是睡不著，越數羊就越清醒。

 

然後我清晰地聽到隔壁傳來起床的聲音，剛剛在書房歇下的他，正在一邊穿衣服一邊打電話。

 

我打開房門時他正巧打開大門，他回身望過來，有點愕然道：“還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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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我睡了，你準備去哪裡？”

 

他口吻聽起來有點為難道：“泡泡發燒了，我送她去醫院。”

 

“泡泡是誰？”

 

他抿了抿唇，說道：“是盼盼的女兒。”

 

“這也是出於同窗之情好友之誼？我其實挺好奇的，你們班是隻有你們兩個人嗎？她不能找別人去培養一下同窗感情嗎？至少得找個沒對象沒結婚的吧？”

 

“還有件事，你跟那個泡泡那麼投緣，你說有沒有可能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呢？”

 

我說完這句，當著章致遠的面，大力地關上了大門。

 

我聽到他在外面說了句：“薛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刻薄？泡泡才三歲。”

 

有病吧，我管她幾歲！

 

我刻薄你倆不要臉，跟孩子有什麼關系？

 

他又在轉移矛盾。

 

典型的章致遠解決問題的方法。

 

11、

 

在薇薇老公成朗的幫助下，首付退回了原來的賬戶。

 

薇薇打趣我：“這回這房子還打算自己買嗎？別談一回戀愛、結一回婚就給自己買套房吧！”

 

“買啊，也不是買不起。配合章致遠才貸款的。不過讓朗哥給我換個樓盤吧，太晦氣了。”

 

首付是退到章致遠賬戶的，我以為他會第一時間發現，沒想到一天也沒個消息，等我臨晚到家時，他正一臉疲倦地坐在沙發上。

 

見到我回來說了句：“媽拿來的餃子你吃嗎？吃的話幫我下幾個。”

 

你看這個人是不是很懂得說話的藝術？

 

明明他才是最需要的那個人，他卻弱化了自己的需求，讓別人心甘情願地為他服務。

 

可惜我不想再吃這套了。

 

“我不吃，在外面吃完了回來的。要吃你自己下吧。對了，我想問你下，首付收到了嗎？”

 

他眉頭一皺，問道：“首付？什麼首付？我今天一天都在醫院，手機都沒怎麼拿出來。”

 

等他看到信息時，臉色才驟變，問道：“為什麼首付退了？他們不賣了？那這是違約啊，我來打電話給成朗問一下。”

 

“不要問了啊，我不買了，那天就跟你說了，好幾天都沒動靜，我就自己折騰了。成朗在中間周旋了一下，沒賠錢，有空咱們要好好請他吃頓飯。”

 

“好不容易搶來的名額，說不買就不買了？你做事情能不能不要這麼小孩子氣！”

 

我鄭重其事地說道：“我給過你機會，是你選擇再一次騙我，所以我說過了，咱倆完了。請你盡快從我家搬出去，不然我會告你私闖民宅。”

 

我的態度異常強硬，章致遠反倒軟了下來。

 

“你不想買就不買吧，那我明天開始重新看房子吧，還是繼續讓成朗給我們推薦？”

 

“隨便你，把我的錢打回來給我。”

 

聽到這裡，他再也沒辦法裝糊塗了，他拿出手機操作了一會兒，錢就到賬了。

 

“兩清，明天下班後我不想看到你了。”

 

12、

 

總有人嫌你的生活不夠熱鬧，她喜歡在這樣的舞臺裡粉墨登場。

 

鄭盼盼來找我的時候還帶著她的女兒，那個叫泡泡的女孩。

 

確實很可愛，那天看到章致遠抱著她的那張照片，我真的心如刀絞，我也在那一刻才意識到，曾經我有多渴望跟他擁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

 

在我的幻想裡，我會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他也會是當之無愧的、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泡泡一點兒都不吵鬧，她乖乖地坐在座位上，專心致志地吃著面前那塊蛋糕，如果不是甜品勺碰到盤子發出的輕微摩擦聲，甚至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坐著一個三歲的小女孩。

 

見我總是把眼神放在泡泡身上，鄭盼盼摸了摸她的頭，對我說道：“還是女孩子可愛吧？以前我跟致遠在一起時，他一心想要個女兒。泡泡跟他還挺有緣分的，第一次叫他就特別喜歡。”

 

我沒有說話，隻靜靜地聽著，她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她在向我傳達她的意志而已，並不會因為我的加入有什麼改變，我要做的就是聆聽。

 

“其實我跟致遠分手的時候他挺不願意的，一個是沉默成本太高了，畢竟在一起太多年了。二是他當時確實很喜歡我，什麼都願意為我做。”

 

“我也猶豫了很久，可出國的機會並不多，尤其對於我這種家庭的女孩來說，改變命運的機會就擺在眼前，我怎麼能不心動呢？盡管致遠跟我說他會一直一直等我，他也能接受異國戀，但我還是狠了心說分手。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不夠堅定。我怕遇到更好的。當時為了買這個婚房，他家裡已經傾盡全力了，可隻能在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買上一個七十平的小蝸居。”

 

“國外確實很精彩，尤其我這樣的中國女孩，是很受歡迎的。我當時無比慶幸自己的選擇，很快就周旋在不同的男人身邊。”

 

13、

 

那天鄭盼盼說了很久很久，我喝完了一整杯咖啡。

 

續杯的時候我又給泡泡叫了塊蛋糕，她還是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吃東西。

 

當聽到她說回國時遇到了她前夫，因為覺得他跟章致遠長得相像而跟他結婚時。

 

我竟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輕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後示意她繼續。

 

“你也覺得我很可笑？”

 

“其實我覺得你才是最可笑的那個人，致遠根本不愛你，他從始至終想娶的人隻有我而已。那個婚房裡的每一個細節都是我親手設計的。你憑什麼坐享漁翁之利？”

 

我放下咖啡杯，替她下了結論：“看來這些年你過得並不好。”

 

“你什麼意思？”她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

 

“字面意思，如果你過得足夠好，就不會連我住個七十平的蝸居你都覺得我是在享受？章致遠可能沒告訴你，我沒出嫁前住的一直是別墅和大平層。”

 

她聽到我這樣說，譏笑了一聲：“家裡條件好又怎麼樣？難道這樣就會被愛嗎？那你就不會在這段婚姻裡這麼狼狽了。”

 

“至少我輸得起。我就是陪章致遠玩一場婚姻遊戲又怎麼樣呢？回頭我還是能住著大平層吹著江風喝咖啡。你呢？期待靠男人改變命運，你做到了嗎？”

 

她忽然朝我笑了下，說道：“打個賭吧？看誰能把章致遠叫來？叫不來的那個人退出，怎麼樣？”

 

真無聊啊，無聊到讓人有點上頭。

 

我問自己，S心的理由難道你還沒有收集夠？

 

答案是夠了，但不介意S得更徹底。

 

14、

 

“你先來還是我先來？或者我們一起發信息？”

 

“打電話。”

 

發信息總會給人思考的時間，我要下意識地回答。

 

鄭盼盼是自信的，她說她先來。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即使是在工作時間，章致遠也是會秒接電話的。

 

“泡泡好像有點發燒了，你能來送我們下醫院嗎？就在你公司附近的商場裡。”

 

多麼爛的借口，多麼拙劣的演技。

 

可有人就真的會被這一招完全收服。

 

我聽到章致遠的聲音從聽筒那頭傳來，帶著些許著急：“怎麼又發燒了？是不是開了空調？不是叫你不要整天開著空調了嗎？對呼吸道不好。”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割裂，很難想象這是我那個清冷的丈夫。

 

“定位發給我，我請好假就過去。稍微等一會。”

 

鄭盼盼那邊剛掛電話，我就打了進去。

 

這一次過了很久他都沒有接，我繼續撥打了第二次第三次。

 

我有點後悔做這個遊戲了，我的自尊隨著這一聲聲鈴響，被摩擦的消失殆盡，原來不被愛的真的沒有什麼理由，尤其當我知道他在為誰而忙，對比的相形見绌才最難堪。

 

等我打到第六遍的時候，他終於接了電話：“不好意思，有點事情準備外出，有什麼事情等會再說好嗎？”

 

“不太好，我剛剛在家暈倒了，腳崴了，胳膊也摔流血了，你能來送我去醫院嗎？”

 

他沒有片刻猶豫，直接拒絕了我：“不好意思，我現在有事在外面，你休息一會等我回來或者自己去下醫院吧。”

 

“哦，那沒事了。”

 

我心裡忽然充滿了惡意，這些讓我難堪的人，我憑什麼讓他們好受呢？

 

我撥弄著手機發信息，坐在對面的鄭盼盼忽然臉色變了，她衝我喊道：“你做了什麼，章致遠怎麼不肯過來了？”

 

我笑了笑衝了搖了搖手機，說道：“你也沒叫來，不是嗎？”

 

15、

 

她忽然了然一笑：“你威脅他了？”

 

“我為什麼要威脅他？一個人可以被威脅的事情有很多，但除了愛。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確實沒有威脅章致遠，我隻是讓他的頂頭上司找他談話了而已。

 

一個在中層幹了好幾年的中年男人，有太多遠比愛情重要的事情了，尤其是章致遠這種從農村一路掙扎上來的人。

 

我剛剛差點在鄭盼盼面前脫口而出，其實章致遠誰都不愛，他是一個空心的人，他能給的最多的也是看似燦爛其實浮於表面的愛。

 

我被迷惑過，鄭盼盼還在被迷惑。

 

我能抽身的原因大概也要感謝章致遠的饋贈，他的某些殘忍時刻讓我明白，我其實沒有讓他多麼心動過。

 

他既做不到為了鄭盼盼守身如玉，哪怕他確實真誠地愛過。

 

也做不到為了我忠誠專一，盡管他明白我可能是他的最好選擇。

 

鄭盼盼對他的意義，是年少時守護的夢，是青春時許過的承諾，他對鄭盼盼展示出不凡的實力和魅力不過是想告訴她，這麼多年沒有她，自己依然過得很好，不僅自己過得好，也能讓她過得好。

 

薛圓對他而言，曾經是座高峰，他攀登過、徵服過、忽略過、輕視過，最終還是會失去的。

 

我想起他準備跟我求婚的時候，他試探了我好多次，生怕我拒絕他，直到我通過他朋友的口傳達了他再不行動也許我會先求婚的消息，他才在電影院包場向我求了婚。

 

無論是在電影院包場還是他送的那顆小小的戒指，其實我都覺得很俗氣，可那個人是他，他就站在那，甚至不需要開口，我就想說我願意。

 

那一刻，我是真的願意，因為我以為他跟我一樣堅定。

 

我天真地以為在感情裡一樣受過傷的我們，會更懂得珍惜。

 

16、

 

那一天回家的章致遠很興奮，他正興致勃勃地跟我討論他有可能要升職的消息，我沒有附和他。

 

直到他看到客臥裡所有他的東西都被打包好，他像是被放完氣的可樂，瞬間失掉了氣焰。

 

他走過來想擁抱我，被拒絕後他攤了攤手說道：“薛圓，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如果我能升職的話，我的年薪漲幅很大，到時候最多五年，我們可以全款換房子。”

 

“剛跟你在一起時，我還因為自己擁有一個小房子而微微自得過。可我第一次去你家時，發現你居然住在那麼大的、像花園一樣的房子裡。”

 

“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是自卑的，尤其是看到你在我的小房子裡努力表現得很自在的樣子，我告訴自己，一定要給你好的生活。”

 

這些話我現在聽來有點已經完全沒有觸動了，因為整整三年了，他一丁點兒都沒做到。

 

怕他自卑、怕他敏感，我甚至連換房子這種事情都要假借朋友之手來推動，我這樣處心積慮換來的卻是背叛，我真的輸得一敗塗地。

 

“我今天跟鄭盼盼一起喝咖啡了，還有泡泡。”

 

看到章致遠劇變的臉色，我的心裡又痛快起來。

 

這件事情裡，我終於不是唯一被牽動情緒的受害者。

 

我迎接他難言的目光，接著說道：“你答應來接泡泡去醫院然後拒絕了我。”

 

“你們在試探我嗎？”

 

“不是，隻是在分辨你。”

 

他有點狼狽地吐了口氣，說道：“我沒去。”

 

“嗯，所以我明白了其實你誰都不愛，不知道鄭盼盼能不能參悟。”

 

“男人的世界裡不會永遠隻有情情愛愛。”

 

殘忍又現實，好在這樣的話已經傷害不了我了。

 

17、

 

他在沙發上閉了閉眼睛，有點疲倦地對我說：“別鬧了，薛圓，我把她刪了，我們好好過，行嗎？”

 

“恐怕不太行。”

 

等他睜開眼睛看向我的時候，我才繼續說道：“我看到你們買房子時的交易記錄了，低於市場價三分之一。這就是你跟我說的市場價和全款？你爸爸問你借錢？”

 

“她給你看的？還是其實你一早就知道了？”

 

“我沒有確切的證據，隻是一直的懷疑被她證實了而已。我記得我當時就強調過，這個問題我隻問一次，但是你還是選擇騙了我，而且是毫不猶豫。”

 

“你為什麼不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下，我其實就是怕告訴你之後你會跟我吵鬧，我隻是不想跟你發生衝突，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我用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夠了，章致遠，別再試圖Pua我，也別再給自己找一些可笑的借口，我現在隻有一個要求，離開我家，我會把離婚協議發給你的。”

 

他最終還是走了，我透過門鈴的監控看到他在樓梯間坐了很久。

 

我也靠著門坐了很久，體悟到了那種“這麼近那麼遠”的感受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鄭盼盼給我發的信息，沒什麼特別的，重點大概就是章致遠和她鬧翻了，順便鄙視我不就是會投胎？

 

我回復道：“沒人告訴你，會投胎也是一個技術活嗎？”

 

然後把她全線拉黑了，在這種人身上繼續浪費時間就是我的不對了。

 

反正她也不會快樂很久，因為她那個債務纏身前夫聽說她買了房子正在到處找她呢，章致遠大概也護不了她太久了，跟我離婚後他就會面臨中年失業吧，畢竟他的頂頭上司是我姨父。

 

18、

 

人為了愛壓抑的欲望會在愛消失時被迅速膨脹。

 

後面的這幾年，我買了很多杯子，也買了很多房子。

 

我甚至給我的杯子買了房子。

 

也終於可以把前夫的失意當成笑話來聽。

 

人總是一路跌跌撞撞地成長，遇到下一個人我大概還是會勇敢去愛。

 

敢付出的人才不怕失去，因為愛比被愛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