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香

第2章

街坊鄰居有看不下去的,在路上悄悄勸我。


「這謝郎又不娶你,還什麼活也不幹。許姑娘,你年紀不小了,找個正經人嫁了吧!再說了,你有門手藝傍身,到哪都不愁吃穿,何苦要作踐自己?」


 


我勉強地笑著,張了張嘴,什麼回絕的話都說不出。


 


最後隻說了句,他是我的夫,我應當順他,從他。


 


後來,謝塵明前去參加科舉。


 


在臨行前的晚上,他親手將玉佩戴在我的脖頸上。


 


他的目光纏綿溫柔,與以往大不相同。


 


「琉音,待我考取功名,定用八抬大轎,抬你進門。」


 


他輕飄飄一句,點燃了我心中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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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除了這句空話,他又給過我什麼?


 


謝塵明,我不要再順從你了。


 


欠你的,我都還清了。


 


5


 


第二日,沈殤月告了假,說要領著我去街上轉悠。


 


我欣然答應,卻又在街上後悔。


 


沈殤月身姿挺拔,面容俊俏。


 


而我身形佝偻,相貌平平。


 


謝塵明也曾陪過我上街。


 


他走在前,步伐矯健。


 


而我在後,緊緊相隨。


 


碰到實在要買的東西,他也是要停下腳步來等我的。


 


隻是在我討價還價的時候,他在一旁乘機將我羞辱一番。


 


他說我唯利是圖,斤斤計較。


 


然後快步駛離,丟我一人在他身後拎著大包小包,艱難前行。


 


沈殤月見我滿臉愁容,便拿起攤位上的一朵豔麗絨花,將它插在我的發髻當中。


 


小販見了對我連連誇贊,我不由得臉上一紅,羞怯地別開臉,舉著團扇掩蓋笑意。


 


沈殤月一高興,甩了錠銀子,命小販多說幾句。


 


偏在此時,一道沙啞的嗓音打破了這片刻美好。


 


「許琉音。」


 


謝塵明邁著沉穩的步伐朝我走來。


 


他手上拎著精美的食盒,顯然是要給趙姑娘送去的。


 


他面色陰鸷,冰涼的目光掃過我頭上戴著的絨花,不屑的笑了。


 


「醜東西,連戴的花都是醜的。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想要八抬大轎,也不是難事。隻是,你站在他身邊做什麼?許琉音,過來。」


 


這一刻,灑在我肩上的陽光,瞬間失去了溫暖。


 


渾身血液好似凝固,身子更是僵在原地。


 


從小到大,我對謝塵明言聽計從。


 


謝母病倒後,我更是從未忤逆過他。


 


現在,我摔碎了玉佩,遠離了石磨。


 


他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百般羞辱?


 


我不知何時牽起了沈殤月的手,他的手掌溫暖而又結實,與我一樣,布滿硌人的老繭。


 


沈殤月反握住我,他微微施力,將我從回憶裡救出。


 


「謝塵明,我什麼都不欠你。你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


 


我上前一步,毫不退縮。


 


謝塵明目光一頓,他握著食盒的手指慢慢攥緊,青筋也逐漸浮現。


 


眼看著他就要發怒。


 


而我不等他張口,便灼灼逼人。


 


「謝塵明,你可別忘了,你與侯府小姐有婚約在身。你問問趙侯爺,問問趙小姐,如何能給我八抬大轎?抬我進府?」


 


謝塵明愣在原地,他眸光一暗,身形逐漸顫抖。


 


「我自有辦法!許琉音,你膽子倒硬了,敢跟我頂嘴!」


 


沈殤月緊握著我的手,他上前一步,與我並肩。


 


我抬眸望去,沈殤月的目光堅定而又溫柔。


 


並且,他也正看著我。


 


「謝大人,你能給什麼?」


 


「我可以給許姑娘十裡紅妝,八抬大轎。」


 


「可以與她一雙一世人,讓她永遠不受委屈。」


 


「謝大人,這些,你也能給嗎?」


 


6


 


那日,謝塵明被沈殤月氣走後,我心情大好。


 


在街上買了許多新鮮玩意,放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可現在,有人替我兜著。


 


有人願意放下腳步,拎著大包小包,陪我從白天走到黑夜。


 


有人願意認真欣賞,誇我施妝好看,誇我精打細算。


 


在沈府的這些日子,我幾乎要將謝塵明拋之腦後了。


 


可一日聖上下帖,要宴請新官前往馬場一聚。


 


我本是不願去的。


 


沈殤月一聽,也沒了去的心思。


 


他從一路官家子弟中脫穎而出,好不容易成了武狀元,卻因身世一直不得重用。


 


這次駁了聖上的顏面,在仕途上恐怕會更加受挫。


 


為那涼薄的謝塵明,我吃了一個又一個苦頭。


 


怎到了沈殤月身上,我就如此任性?


 


我又點頭應下,命沈殤月教我些規矩,免得到時候給他丟了人。


 


聚會這日,我乖巧地坐在馬場角落,自以為躲藏得挺好。


 


卻不想被一道炙熱的目光緊緊相隨。


 


我遙遙相望,那目光的主人竟是坐在高位的謝塵明。


 


他見我望去,便迅速將目光挪開,俊美的臉上似乎浮現一道紅暈。


 


他身側有位身穿騎馬服的姑娘,長相貌美又不失英氣。


 


我猜,那便是謝塵明要迎娶的侯府小姐。


 


他們一文一武,看上去頗為般配。


 


旁人為贏頭彩,為在聖上面前出風頭,都搶著報名參加各項比試。


 


而沈殤月隻是守在我的身側,寸步不離。


 


旁人見狀,不免多嘴。


 


「我看,那沈殤月心高氣傲,根本不屑於參加比試。」


 


「他那廝,耍刀弄槍不在話下。百來斤的硬弓他都能連拉數十次。這些比賽對他而言,不過是過家家!」


 


人多口雜,流言傳進了聖上耳中。


 


聖上面色一沉,喚沈殤月前去問話。


 


「朕的這些比試,在你沈殤月眼裡,莫不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戲?」


 


「皇上贖罪。微臣從未有過此意,隻是微臣想多陪陪夫人,才未參賽。」


 


聖上點了點頭,命宮女喚謝塵明上前,並取出今日的頭彩,琉璃玉佩。


 


謝塵明滿臉不解,他應聲下跪,憎惡的目光從沈殤月身上匆匆掃過。


 


「據說你那夫人與謝愛卿有一段往事糾葛,欠他一塊玉佩。那朕便在此做主,你若贏下玉佩,便將玉佩贈予謝愛卿。如此,謝愛卿與你夫人的恩怨,一筆勾銷如何?」


 


「全憑皇上做主。」


 


「多謝皇上。」


 


二人雙雙行禮,聖上之言,誰敢反駁?


 


旁人並不知曉實情,隻知玉佩價值連城,聖上更是借此來選拔優秀的人才。


 


否則,叫文武狀元郎前去作甚?


 


贏得玉佩,定能平步青雲。


 


還未公開比賽內容,便引得一眾人馬搶先報名。


 


連謝塵明都上前報了名。


 


他常年窩在屋裡苦讀,皮膚嬌嫩,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還偏要逞強。


 


謝塵明瞧見我正往他那看,轉身便牽起趙小姐的手,滿臉溫柔。


 


「若贏得頭彩,我定會贈予姑娘。」


 


趙小姐羞得垂下腦袋,兩人親密無間,羨煞旁人。


 


本以為,我會因此心痛。


 


卻不想,心中毫無波瀾。


 


隻是擔憂地看了眼沈殤月。


 


他倒是滿臉笑意,似乎對此勝券在握。


 


初試的內容很是簡單,騎馬射箭。


 


體態瘦弱的謝塵明,竟也S出重圍,進了決賽。


 


而決賽倒沒那麼容易。


 


決賽的靶子,是羊。


 


太監在數十隻羊的屁股處畫上靶子,隨後大手一拍,讓羊在草場上肆意奔跑。


 


參賽者持不同顏色的箭羽五隻,誰中的多,中的準,便算誰贏。


 


這是武狀元考試的最後一環,對沈殤月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他雙腿夾著馬身,一手拉韁,一手持箭,盯著獵物緊緊追去。


 


不一會兒,五隻箭全部射中靶心。


 


馬場上眾人驚呼,不免對沈殤月刮目相看。


 


而謝塵明倒了血霉。


 


他初賽便失足摔落馬下,決賽又摔了不說,還被烈馬踩踏,被當場抬走。


 


有人起哄,有人心疼。


 


聖上贈予頭彩之時,傳令讓我也上前。


 


我低著腦袋,盈盈下跪,不敢抬頭。


 


「你就是許氏?」


 


「回皇上,民女便是。」


 


一束壓迫而又威嚴的目光,正重重地壓在我單薄的脊梁上。


 


沈殤月悄悄捏了捏我的衣角,示意我切勿擔憂。


 


「聽聞謝愛卿曾辜負於你,氣得你當眾摔碎定情信物,還揚言要與他恩斷義絕,可有此事?」


 


「回皇上,確有此事。隻不過……」


 


「你這婦人,休要汙蔑謝郎!舅舅,把她拖下去S了!」


 


一道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辯解,我嚇得渾身一顫。


 


我不免好奇地抬頭瞧了瞧,這喊打喊S的人是誰。


 


原來是趙姑娘。


 


她身為侯爵愛女,一出生便受萬千寵愛,連在聖上面前都敢撒潑。


 


「許氏,你可有話要辯解?」


 


「回皇上,有的。」


 


「民女五歲流落到柏溪鎮,被謝夫人帶回了家。」


 


「民女能活到今日,全靠當初謝夫人一手帶大。」


 


「謝夫人S後,民女為報養育之恩,便留在謝家,照顧謝大人的生活起居。」


 


「他為考取功名,日夜苦讀。」


 


「我便磨豆挑擔,去做營生。」


 


「此事柏溪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民女所為,皆是報恩。」


 


「民女與謝大人並無其他情分,所以,算不得謝大人辜負我。」


 


「當日謝大人贈予民女的十錠金元寶,我也欣然接受。」


 


「現藏於謝家老宅,皇上派人一查便知。」


 


【嘭】


 


不知誰在屏風後摔了一跤,摔得結結實實,那人竟是一聲不吭。


 


「那,那你的肩膀,也是挑擔壓變形的?」


 


趙小姐聲音發顫,似乎有些哽咽。


 


「回姑娘,正是挑擔壓的。民女五歲跟著謝夫人做營生,十二歲便在院裡推起石磨,早早挑著擔子去賣。周而復始,一日也不曾歇過。」


 


「嗚嗚嗚,舅舅,既然許氏與謝大人並無瓜葛,那我也就放心了。舅舅,放她回去吧。」


 


趙姑娘放聲而泣,她態度轉變迅速,讓我也松了口氣。


 


而聖上則是清了清嗓子道。


 


「豈能就這麼放她回去?」


 


話語中聽不出喜怒,一旁跪著的沈殤月這才急了。


 


他雙膝跪地,匍匐著上前哀求。


 


「皇上,您要責罰,便讓微臣一人承擔。我夫人身子骨瘦弱,恐怕無力受罰。」


 


「朕何時說要罰許氏了?」


 


「許氏,你欠謝愛卿的種種,由朕替你做主。」


 


「此後你們二人的恩怨糾葛,至此煙消雲散。」


 


「此外,朕命宮中御醫去你府上診治。」


 


「也算是你這麼多年含辛茹苦,為朝堂養育了位狀元郎。退下吧!」


 


「謝主隆恩。」


 


「謝主隆恩。」


 


7


 


挨了一個月的針灸,我的肩膀終於對稱,連腰杆都能挺直了。


 


沈殤月更是在府上每日誇我,說我穿衣有型,身姿高挑。


 


我暗自竊喜,將給他納好的鞋底又多補了幾針。


 


沈殤月見了,又連連誇我賢惠。


 


經過馬場一聚後,他在朝中名聲大噪。


 


武狀元終於得以重用,如日中天。


 


他一得意,便日日糾纏著我,問我們何時成婚。


 


我岔開話題,問他謝塵明過得如何?


 


「哼!琉音,你現在可是我的人,勿要再惦記那白面書生。」


 


我看著沈殤月一臉傲嬌的神情,笑著搖了搖頭。


 


「是你說謝塵明要成婚的,這都過了一個多月了,怎就沒聽著動靜?」


 


沈殤月嘆了口氣,還是依了我,將事情緩緩道來。


 


據說馬場聚會結束後不久,謝塵明便去侯府悔婚。


 


他被趙侯爺拿著棍棒追打,雖下手不狠,但他一瘦弱書生哪能承受得住?


 


他身子本就未痊愈,著急護著腦袋,雙臂被趙侯爺硬生生敲斷。


 


從此握筆發顫,再也寫不出引以為傲的正楷。


 


於是日漸頹靡,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


 


他身為新科狀元,本該有大好前程。


 


如今不僅丟了婚事,還因此在朝堂上受旁人排擠。


 


於是幹脆辭去官職,告老還鄉了。


 


告老還鄉?他寒窗苦讀,連謝母的最後一面都不願去見,怎會輕易放棄仕途?


 


「好了,不說他了。琉音,這個月末是少有的吉日,你可願意在那天與我成婚?」


 


沈殤月握起我的手,將它放置胸口,感受著他的真心。


 


我臉上灼熱,早已羞愧不成樣子,但還是直視著他的雙眸,輕聲笑道。


 


「全聽夫君安排。」


 


成婚那日,我沒有一分嫁妝,卻依舊紅妝十裡。


 


喜轎從沈府出發,預計繞城一周,再回到沈府。


 


沈殤月身著喜服,騎著高大白馬,容光煥發。


 


瞧著比欽點為武狀元遊街那日, 還要威風。


 


八人抬轎的確穩當, 隻是我的心在亂竄。


 


突然一個踉跄,隊伍停止,鑼鼓聲樂也跟著驟停。


 


「外面發生何事?」


 


「夫人,有一人要劫親!」


 


外面的丫鬟著急忙慌,話說一半,就沒了聲。


 


我急得一把扯下喜帕, 拉開轎簾便要出去。


 


「夫人,無需驚慌。隻是有隻老鼠混進了隊裡,現在已被為夫捉住。」


 


聽到沈殤月語氣沉穩,我這才放下心來。


 


「何人劫親?」


 


「夫人,你我大喜之日,非得問個明白, 掃了興致嗎?」


 


沈殤月滿是憤怒的語氣中,被我聽出了一絲委屈。


 


他哪敢真的發火, 不過是擔憂罷了。


 


「相公, 你誤會了。隻是有些話, 我想說個明白。」


 


轎外沉默了一陣,還是依了我。


 


隻聽噗通一聲, 那人結結實實地朝轎子跪下,哽咽道。


 


「琉音,是我, 是塵明啊!」


 


「琉音,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一味地把所有事情丟給你承擔。」


 


「琉音, 求求你,求求你下轎, 回到我身邊。」


 


「琉音, 為你我舍棄了太多,連侯府的婚事我都退了!連官職我都辭了!」


 


「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正房夫人的位置......」


 


「不, 我的後宅隻會有你一個!」


 


「琉音......」


 


其實我很難相信, 天驕之子會在此刻彎下雙膝。


 


而他嘰嘰喳喳說的一堆,更是令我頭疼。


 


「謝塵明,你有完沒完?」


 


我從未對他發火過,現聽我這麼一吼, 倒把他唬住了。


 


「謝塵明, 我不會嫁給你的。」


 


「我想明白了, 從前對你的順從, 被我當成了喜歡, 被你當成了愛慕。」


 


「其實不是的,我隻是不想愧對於謝夫人。」


 


「謝夫人才是真的疼你愛你,可你連她最後一面都沒去見。」


 


「她怕她S後沒人照顧你, 才會在臨S前一遍又一遍的對我進行教誨。」


 


「可是, 我也是個人。」


 


「我沒辦法一直陪著你呀!」


 


「謝塵明,我的債還清了。」


 


「就到此為止吧。」


 


轎外傳來一陣嗚咽。


 


謝塵明還在不斷懺悔,但我已把話說清,不會再施舍給他半個字。


 


我把喜帕重新蓋在頭上, 轎子又穩穩前行,鑼鼓喧天,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