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雲間月

第3章

姨母叉著腰大聲咒罵:「你這個娼婦,還想把我錢給昧下,你做夢!今日你不還錢,我便燒了你的宅子!」


 


婆母頂著雞窩頭回罵:「老娘就是不還你,那又怎麼樣?你這些年來我家打秋風,使了多少銀子,早該吐出來了!」


 


二人你來我往,戰事升級,連帶著勸架的黃耀祖都遭了罪。


 


我在一邊看熱鬧,必要時躲一躲,沒辦法,我可是孕婦啊。


 


10


 


婆母和姨母打了一個時辰,鄰居們都出動了,好說歹說,才把兩個人分開。


 


婆母拿了黃耀祖的一副筆墨紙砚做抵押,這鬧劇才算了結了。


 


我看著滿院狼藉,心裡越發緊迫,黃家不是什麼好地方,我得趕緊離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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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如今我買豆腐,能給家裡掙些銀錢,若提出和離,黃家母子是絕不會答應的。


 


我家父兄又靠不住,絕不肯接我走,這該如何是好呢?


 


我坐在我的豆腐攤前,心事重重地想著。


 


身後酒館裡,卻突然傳來鍋碗摔碎的聲音,我探頭去看,就看見程玉兒哭著上了樓。


 


我心裡驚駭,隻是她男人站在門口,我不好進去,隻能先忍住。


 


黃昏時分,我用石子兒敲程玉兒的窗,約她後巷見面。


 


她來以後,直接抱住我痛哭。


 


「芸兒,陳光宗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怎麼了玉姐姐?」


 


我急忙查看,這才見她衣衫之下,竟是累累傷痕。


 


「這是,陳光宗打的?」


 


她哭著點頭。


 


「芸兒,你不知道,自我嫁給陳光宗,每日都要挨打,他在外狎妓賭博,受了氣就回來撒在我身上!


 


「如今,我一聽見他的聲音就害怕,隻怕哪一日,我就要叫他給打S了!」


 


我震驚不已,原來她看似光鮮的生活背後,是男人的拳打腳踢。


 


我紅了眼眶:「那你為何不和離呢?」


 


「哪有這麼容易啊,芸兒,他野蠻至極,是絕不肯同我和離的,就像你,黃耀祖他還要靠你養活,肯跟你和離嗎?沒那麼容易的。


 


「女子嫁了人,生是男人的人,S是男人的鬼,不榨幹最後一滴骨血,他們是絕不肯罷休的!」


 


說到這裡,她又悲痛了幾分:「更何況,我還有兒子,還有年邁的婆母,我走了,陳光宗打的就是他們了!」


 


她伏在我肩頭,傷心欲絕。


 


我抱著她,心裡又痛又恨。


 


程玉兒與我,曾經都是天真爛漫的少女,一場婚姻,把我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嫁了人,男人就成了我們的天,可明明我們自己就是頂天立地的女子。


 


我咬了咬牙:「憑什麼,憑什麼!」


 


「芸兒,沒辦法了,這就是我們的命了。」


 


「我才不信什麼狗命,大不了,魚S網破,我去S了那陳光宗!」


 


我說著,腦子裡閃過一線光。


 


真的沒辦法了嗎?


 


不。


 


我們還沒到絕路。


 


我冷靜呼吸,鎮定下來,握住程玉兒的手,字字認真:「玉姐姐,我有一個法子,隻要你肯下決心。」


 


她茫然地看著我:「什麼?」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一定要牢牢記住,一個字,都不要忘。」


 


11


 


回到家後,婆母和黃耀祖正在吃面,見我回來,急忙把煎好的雞蛋藏了起來。


 


「芸娘,你回來了呀!你怎麼回得這樣晚?我們飯都要吃完了!」


 


我沒有拆穿他們拙劣的表演,一如既往,笑得賢惠:「婆母,耀祖,你們先吃,我還去買些豆子。」


 


我大著肚子,放下籠屜,碗筷,又推著車出去。


 


母子倆沒有一個願意挪一下屁股,過來幫把手。


 


不過,我都習慣了,而且,再也沒有以後了。


 


我推著車去東城,買了十倍用量的豆子,為了平衡,又用不少磚塊壓在左右。


 


天將要黑時,我推著車回家。


 


路過西城時,街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隻有稀稀拉拉幾個醉漢,偶爾路過。


 


從西城回去,要經過一段下坡路,推車太重,止不住地打滑,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勉強拉住車。


 


前方,一個醉漢搖搖晃晃地往坡上走。


 


我閉了閉眼,松手,任由推車疾速向他碾去。


 


12


 


我被抓了。


 


官府的人來時,我正坐在陳光宗面前,無助地求救。


 


程玉兒抱著孩子趕來,看著一身是血的陳光宗,哭得差點背過氣兒去。


 


沒過多久,就有人抬著陳光宗去了醫館。


 


我因為傷人,被收入獄中看押。


 


過了幾日,外面來了消息,說陳光宗被救活了,隻是因為頭部受傷太重,成了癱子,站不起來,也說不出話,隻知道睜著眼睛流口水。


 


我在獄中日日哭泣,說我不是故意的,求官府放了我。


 


獄卒們看我大著肚子,實在可憐,一點也沒有為難我。


 


半個月後,衙門開堂審理,我被拖上了公堂。


 


程玉兒抱著孩子,哭訴我害慘了她男人,求縣老爺嚴懲我。


 


我磕頭求饒:「大人,民婦冤枉啊,民婦推著十袋黃豆,車高於頂,根本看不見前面,民婦身懷六甲,一時崴腳拉不住車,這才傷了陳光宗,大人,民婦冤枉啊!」


 


我哭著,身下流出血來。


 


圍觀的百姓看著不忍心,紛紛替我求情。


 


「芸娘大著肚子,還要賣豆腐養家,青天大老爺,您睜開眼看看吶,芸娘她太可憐了,您饒恕她吧!」


 


「就是啊,饒了她吧!」


 


人群中,有些阿姐阿嬸於心不忍,還落下淚來。


 


縣令斟酌一番,詢問程玉兒的意見。


 


非故意傷人案,在從前是有先例的,隻要家屬肯輕饒,官府便不會重判。


 


「程氏,犯婦並非故意傷人,又有孕在身,你看……」


 


程玉兒看了看我,抹淚道:「她這樣可憐,我也不想趕盡S絕,可該有的賠償,絕不能少!」


 


她讓步到這裡,縣令已經很滿意了。


 


他敲下驚堂木,道:「犯婦傷人,罪不可恕,但念其初犯,又是無心之失,本官便判犯婦傅芸領鞭笞二十,賠償程氏紋銀五百兩,因其有孕在身,可待生產之後,再領鞭刑,退堂。」


 


判決一出,滿堂喝彩。


 


我謝過恩,轉頭去看婆母與黃耀祖。


 


他二人在我被抓後,一次也沒來看過我,今日提審,才偷摸站在後面觀望。


 


聽見縣令判我賠償五百兩,臉都綠了。


 


見我看他們,急忙轉身要走。


 


我連忙起身撲了過去。


 


「婆母,耀祖,我不用坐牢了!求婆母給兒媳五百兩銀,賠給程氏!賠給她,我就能回家了!」


 


若是五兩十兩,婆母還能裝一裝。


 


可這是五百兩啊,就是把他們母子賣了,也湊不來五百兩。


 


婆母捂著臉踢開我:「我哪裡來的錢?走開走開,你自己犯的事,自己解決。」


 


他們要走,程玉兒卻帶著幾個伙計圍了上去。


 


「不許走!你們是傅芸的家人,傅芸賠不起,你們賠!」


 


黃耀祖急了:「誰跟她一家人?她犯傷人罪,符合七出之條,我今日便休了她,她與我黃家再無幹系!」


 


我聞言,急忙拉他衣衫:「不要啊,夫君,不要休我,我求求你!」


 


黃耀祖哪裡肯聽,扯出衣裳,拉著婆母就跑了。


 


當夜,他們母子二人就逼我在休書上畫押,把我趕出了家門。


 


程玉兒趕來,當著眾多百姓的面,遞給我一張賣身契:「你既然無力償還,從此,便賣身給我,幹活做工,直至還清五百兩吧!」


 


我接過賣身契,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下,渾身顫抖著,咬破手指畫了押。


 


程玉兒蹲下來取賣身契,看著我的眼睛,輕輕彎了彎唇。


 


我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S陳光宗,用賠錢來逼黃耀祖休我,這便是我告訴程玉兒的,一石二鳥之計。


 


13


 


身為程玉兒的奴僕,最後,我自然被她帶回了家。


 


陳光宗癱在床上,口歪嘴斜,沒有任何意識,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他再也不能打人了。


 


程玉兒關上門,把賣身契撕得稀巴爛,抱著我喜極而泣。


 


片刻,她看了看流到我腿上的血,嗚咽道:


 


「芸兒,你怎麼樣?流了這麼多血,怕是要小產,我去給你請郎中!」


 


「不必,玉姐姐。」


 


我掀開裙子給她看:「我不會小產的,這是我自己刺破大腿流的血,傷口都已經愈合啦!」


 


「你這丫頭!」


 


她抹了一把淚,轉身去給我找傷藥,反正陳光宗受傷,家裡多的是。


 


她給我抹藥時,我看著她,心裡暖暖的。


 


我們識於微末,攜手渡難關,從此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黃家休了我之後,日子越過越難,吃了上頓沒下頓。


 


因為休棄孕婦,黃耀祖名聲掃地,往日和他交好的同門,一個也不肯接濟他。


 


不過沒多久,他就考上了秀才,可謂是揚眉吐氣。


 


姨母知道後,想著他將來或許能做官,急忙把表妹嫁給他做了續弦。


 


那位表妹可不是什麼善茬。


 


自嫁入黃家之後,十指不沾陽春水,把黃耀祖他娘使喚來使喚去的。


 


黃耀祖他娘苦不堪言,多次和那表妹起衝突,鬧得人盡皆知。


 


那年冬天,他們一家人出門拜訪親戚,過河時,黃耀祖他娘掉下船,淹S了。


 


至於怎麼掉的,誰也不知道。


 


我聽聞這個消息,後怕又慶幸。


 


倘若沒有早早離開黃家,掉河裡的可就是我了。


 


在黃耀祖給他娘辦喪事時,一個娼妓打上了門。


 


原來,從前黃耀祖要錢,說宴請師友,都是騙人的,他其實是去青樓,跟娼妓廝混去了。


 


他還哄騙那娼妓,將來等他考上秀才,就娶她。


 


結果,他卻娶了表妹。


 


那娼妓是個潑辣的,聽說這個消息,直接就打上黃家的門,去討要說法。


 


那一日,兩個女人大打出手,黃耀祖進去勸架,被兩人推了一把,不承想,後腦勺磕在過門石上,當場就S了。


 


黃家的獨苗苗,是徹底沒了。


 


我生下女兒之後,就去衙門領我那三十鞭。


 


來見我的人,正是當年鄰居大娘的侄子。


 


他擺擺手,悄聲道:「大人判你生產之後再領鞭刑,可又沒說哪一天領,生產後十天,十年,二十年,誰知道呢?快走吧,就當我沒看見你。」


 


我謝過他,趕緊回家了。


 


回家後, 程玉兒正抱著孩子在門口等我。


 


我明面上,還是她的奴僕, 在外面她還得裝一裝,看見我,她怒氣衝衝道:「S丫頭, 怎麼去了這麼久才回來,孩子還要不要了?不要我去給你賣了!」


 


「要要要。」


 


我接過女兒,委屈巴巴地上樓去了。


 


程玉兒隨即進來,驚奇道:


 


「你怎麼沒挨打呢?」


 


「怎麼?挺失望?」


 


「說什麼話!我恨不得替你挨打呢, 臭丫頭, 嘴裡沒好話。」


 


她氣鼓鼓地抱過我女兒, 問我:「想好給孩子起什麼名了嗎?」


 


上一世,我女兒叫黃停月,我一直覺得黃字不好,這一世, 我終於能去掉那個字了。


 


「叫傅停月,跟我姓。」我說。


 


程玉兒想了想, 鼓了鼓腮幫子:「不好,依我看, 還是叫傅玉月, 她的名字裡, 得有一個我的字,要不然顯得我跟個外人似的。」


 


「你聽聽這好聽嗎!」


 


「好聽好聽!就叫傅玉月!」


 


我與她爭執半晌, 最後折中,給孩子叫傅呈月。


 


有我, 也有她。


 


呈月呈月,以後,你有兩個娘親啦。


 


……


 


我與程玉兒相互扶持,共同養育兩個孩子, 她賣酒,我賣豆腐,賺了數不盡的銀錢,富甲一方。


 


後來,我哥哥賭博輸光了家產,跑來求我。


 


「芸娘, 咱們是一家人啊!」


 


這會子他不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程玉兒提著刀撵出來, 罵道:「傅芸是我的人, 這可是籤了S契的,她的錢就是我的錢, 你要找她接濟,就先拿出五百兩銀子來給她贖身!」


 


我哥哪裡有五百兩,被她嚇得腿軟,卻還不S心, 程玉兒幹脆叫來十幾個伙計把他扔了出去, 那以後,他再也不敢上門來。


 


為防萬一,我們僱了許多家丁看門護院。


 


那些不好的經歷,都隨風去吧, 從此以後,我們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