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尋不見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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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那晚,童養夫紅著臉,爬上床榻。


 


我疼得發抖,卻念著從此不再孤身一人,心中不由得泛起欣喜。


 


天光未亮,他抽身離開。


 


「世子,要將宋蠻姑娘一並接入京嗎?」


 


似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陸尋徹輕蔑地勾起唇角。


 


「一個獵戶女,怎配進我侯府?


 


「不過是看在她痴戀多年的分上,施舍她一夜快活罷了。」


 


寒風如利刃,將心剜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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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丟掉腕間木镯,背上行囊踏入雪中,聽說京城正在徵選捕頭呢。


 


1


 


撕裂感不斷傳來。


 


渾身散架地疼,提醒著我昨晚發生的事,心中不禁泛起隱秘的欣喜。


 


想埋頭扎入身旁的陸尋徹懷中。


 


卻落了空,瞌睡瞬間清醒。


 


「世子,」陌生的男聲響起,「老爺命你即刻回京,迎娶明珠公主。」


 


「要將宋蠻姑娘一並接走嗎?」


 


黑衣人畢恭畢敬地跪在屋內。


 


而我的童養夫,陸尋徹卻像換了個人似的,負手而立,眉眼浸染著上位者的矜貴疏離。


 


「她?一個粗鄙的獵戶女,帶回去隻會丟人現眼。」


 


「可昨夜你們才……」


 


冷冽眸光掃過。


 


那黑衣人立刻低下頭,不敢言語。


 


陸尋徹散漫地挑起眉頭,瞥了眼還在熟睡的我,低低嗤笑一聲:「不過是看在她痴戀多年的分上,施舍她一夜快活罷了。


 


「她自願倒貼,為什麼要我負責?」


 


黑衣人滿臉堆笑,迎合道:「是是是,能與您春風一度,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勾勾手指就獻上貞節,能是什麼好姑娘?如此放蕩,比樓裡的妓子還賤!」


 


陸尋徹斂起笑容。


 


披上大氅,頭也不回地隱入皑皑白雪中。


 


寒風撞開木門,似利刃襲來,將我的心剜得血肉模糊。


 


抓著被角的手掐得發白。


 


仿佛一松懈,整個人就會被風吹散。


 


柴火噼啪,火星濺在手背上,卻感覺不到疼。


 


直至屋外有S氣靠近。


 


我猛然回神,反手抓起牆角長弓,跌跌撞撞地逃進山林。


 


2


 


躬身藏入洞穴。


 


待腳步離遠後,我才後知後覺,面上一片湿涼。


 


屈辱的情緒如潮水漫灌,將尊嚴寸寸吞沒。


 


陸尋徹的那番話猶在耳側。


 


似一記記耳光,狠狠掌摑在臉,將我從美夢中拍醒。


 


朝夕相伴六年,我怎會料到,那個總紅著臉說要娶我的童養夫,背地裡竟如此瞧不起我,所謂的歡好不過是場恩賜。


 


那些咬碎在唇舌的情話,隻是情動時隨口胡謅的謊言。


 


所謂的一生一世,也隻是我一廂情願,分明被玩弄於股掌間,還可笑地以為自己終於有了家,終於不再孤身一人。


 


胃液似烈火灼燒食道。


 


眼眶欲裂,我卻不敢哭出聲,狠心在石壁上摳出血痕,企圖用疼痛蓋過心中悲切。


 


盡管如此。


 


還是被發現了。


 


擋在洞口的雜草被猛然掀開,那黑衣人正出現在眼前。


 


「宋蠻姑娘,對不住了,主子有令,絕不能讓你留下子嗣。」


 


這一瞬。


 


昨夜種種突然在眼前重現——


 


陸尋徹滾燙的呼吸噴灑在頸,親吻的餘溫在耳廓蔓延,低沉的喘息像火燎過心弦,而最後的最後,他抱著我,像摟著稀世珍寶。


 


「阿蠻,為我生個孩子吧,她定會像你這般好看。」


 


我羞紅臉,罵他不害臊。


 


他眸色晦暗,十指穿過我的指縫,輕輕一扯,又將我壓在身下,不知疲憊地索取。


 


聽見我應下時,那雙盈盈笑眼,亮過窗外繁星。


 


可現在,他後悔了。


 


也是。


 


日後自有明珠公主為他生兒育女,從我肚中出來的孩子怕將是見不得光的髒東西。


 


眼淚不受控地砸向腳背。


 


任憑我咬破了唇,掐破了指尖,也止不住喉間嗚咽。


 


深深吐出幾口氣,我緩緩合眼,應了聲「好」。


 


但我沒想到,黑衣人拿出的並不是避子湯,他腳步一錯,竟拔劍直指心口。


 


劍光寒涼,隻一眼就將我的靈魂凝結成冰。


 


原來他要的是徹底絕後患。


 


連我這個汙點一並鏟除。


 


指尖的傷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我不禁失聲大笑,笑得肩膀顫抖,渾身癱軟,跌坐在地。


 


自養父去世後,我一直行屍走肉般在世上苟活。直至撿到重傷失憶的陸尋徹,他像一縷曙光,照亮我渾渾噩噩的生活。


 


被街坊鄰裡戲稱作童養夫時,陸尋徹不僅沒有反駁,還埋頭拼命抄書,說要抓緊時間攢聘禮。


 


彼時,他會為我打到獵物而贊嘆,會因我受傷而哭紅眼,會在我受委屈時挺身而出,哪怕被地痞打得頭破血流,也要為我爭一份公道。


 


六年的陪伴,我早已習慣有他的生活。


 


及笄那夜,他點燃紅燭爬上床時,我是真心歡喜的。


 


我以為他會永遠留下。


 


以為我們會有白頭偕老、子孫滿堂的未來。


 


整整一宿,我疼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喊停,怕驚跑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可我想了那麼多。


 


唯獨沒想過,他的失憶是假的,誓言是假的,就連對我救命之恩的感激也是假的。


 


長劍直直刺來,將一切幻境擊破。


 


沒入皮肉的瞬間。


 


疼痛令我猛然回神,反手從背後抽出箭矢,一下割破他的咽喉。


 


溫熱的血噴灑。


 


饒是我獵過無數猛禽,可取人性命,還是第一次。


 


一時間,雙手顫抖得不像話。


 


無邊的恐懼襲來,心中隻道,此處絕不能再待了!


 


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中,卻見一片狼藉。


 


半邊茅屋被大雪壓垮,露出黑洞洞的內裡,像純白雪地上一道駭人的傷疤。


 


腕間刺疼不斷。


 


不自覺摩挲著手上的木镯,這是陸尋徹送我的及笄禮,內側的「尋蠻」二字緊緊偎依,似隻要將名字刻在一起,就能實現永不相離的諾言一般。


 


酸漲的情緒漫上胸口。


 


我不由得呼吸艱澀。


 


飛雪墜落眼底,視線一片模糊。


 


想要緊握木镯,可越用力,粗糙的邊緣卻越刺入皮肉,鮮血滴落。


 


疼到極點,隻能放手。


 


靜默良久,終是一聲嘆息,松開指尖將木镯丟入火盆。


 


火舌攜風卷過,將一切化為灰燼,曾經充滿回憶的小屋,再沒有什麼令我留戀的存在。


 


快速收拾行囊,我轉身踏入風雪中。


 


聽說京城正在徵選捕頭呢。


 


3


 


馬車搖搖晃晃數日。


 


卻在某個昏昏欲睡的下午,再次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


 


掀開車簾,就見陸尋徹正與一女子並肩漫步,那女子嬌俏明媚,一顰一笑都讓人迷戀。


 


想必就是明珠公主吧。


 


來京路上,早已聽聞她自幼心悅陸尋徹,還曾揚言此生非他不嫁的故事。


 


大雪簌簌落下。


 


油紙傘向著明珠微微傾斜。


 


陸尋徹半邊身子被雪浸湿,卻仿若未覺,隻一雙眉眼定定地望著她,眸底似盛滿了初雪的松軟。


 


妙語連珠逗得明珠笑彎了眼。


 


光禿的海棠樹,被沉甸甸的雪壓著,在寒風中直不起腰來。


 


目光不受控地停留在她身上。


 


眼波流轉間,璀璨似絕世明珠,隻聽名字便知聖上有多寵愛這個幺女。


 


不像我。


 


宋蠻,阿蠻。


 


蠻橫粗鄙,隨手取的賤名,好生養。


 


妒火在胸腔翻騰。


 


角落中,一駕馬車打滑,斜斜朝著兩人駛去。


 


大手緊攬住腰,腳尖旋轉,陸尋徹帶著她閃到一旁,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化為烏有。


 


漫天霞光散落,激起心湖漣漪層層……


 


世間萬千紛擾,一瞬皆息,茫茫天地間隻剩眼中彼此。


 


他二人的臉瞬間飛上紅霞。


 


而我的心永墮深淵。


 


雪越下越大,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登上畫舫,寒風卷起簾帳一角,陸尋徹半跪在地,虔誠地吻上明珠的眼尾、鼻尖、唇角……


 


像親吻珍寶般輕柔,不敢僭越。


 


直到被她勾住脖頸,陸尋徹的眼尾才爬上欲色,徹底放開力道,忘情擁吻。


 


痴纏的聲音幻化成山間猛獸,揮舞利爪將我生生剖開。


 


呼吸驟然紊亂。


 


明明此刻風聲呼嘯,吹得耳朵陣陣嗡鳴,可不知何故,陸尋徹的話卻清清楚楚地敲落耳中。


 


「明珠,我心中從來隻有你一人。」


 


腥甜在口中彌漫。


 


不甘、委屈、怨恨在心裡鬱積、膨脹,就快要裂開。


 


真想和他們同歸於盡啊。


 


手不知不覺摸上長弓。


 


搭箭拉弦,一氣呵成,直直瞄準那作亂之處。


 


可即將松手那一瞬。


 


養父和煦的笑浮現眼前:「阿蠻,爹不要你去掙功名利祿,隻要你平安快樂就好。」


 


回憶不斷翻湧,視線氤氲模糊。


 


僵持許久,最終,還是放下雙手。


 


他不值得。


 


他已毀了我六年來的青春悸動,絕不能再毀掉我的往後餘生。


 


窗外風聲漸弱。


 


慢慢張開攥緊的拳頭,就見掌心早已被弦割得血肉模糊。


 


心道,若是養父看見了,他得多心疼啊。


 


爹爹,你放心,我定會過得很好。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衣襟。


 


我在心中暗暗發誓。


 


4


 


初遇陸尋徹時,我真心感謝上天,憐我沒有家人,才將他送到身邊。


 


他雖失憶,但還依稀記得自己來自京城。


 


並肩坐在院中那棵大榕樹下,聽他描述京城的美好,仿若仙境,聽得我如痴如醉。


 


他摩挲著我的指尖,約定日後帶我去見家人。


 


而我惶惶不安,生怕被他家人嫌棄,陸尋徹抬手輕叩我額頭,哼笑道:「傻,隻要我喜歡,他們不會有意見。」


 


原本,隔壁大嬸嫌棄他是拖油瓶。


 


可那次,我踩中陷阱傷了腳,被困在山中,夜幕已至,群狼綠幽幽的眼在漆黑的夜裡凝得人心慌不已。


 


就在我以為必S之際。


 


陸尋徹竟不顧勸阻,捏著火把獨自來尋,單薄的身子擋在眼前,一次次用火把逼退餓狼。


 


後來他背著我一路奔逃。


 


過重的負擔讓尚未痊愈的傷口崩裂,鮮血潤湿衣衫,他卻怎麼都不肯放我下來。


 


經此一事,大嬸一改從前態度,還總打聽我們何時成婚。我羞臊地偏過頭,卻正好撞見陸尋徹的溫柔笑眼,春風拂柳,衣袍獵獵。


 


心不由得一顫。


 


鬼使神差地沒有否認與他的關系。


 


沒想到,多年後,我們歷經苦難如約來到京城。